于倩走在花谷的街道上，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空虚。
长久的痛苦终于结束了，她亲手结果了仇人的性命，他死的很痛苦，就如同于倩当年经受的一样。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摸了摸丹田，随后意识到这个动作十分不雅，但没有人发现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结”的保护还真是无微不至。
在事情发生的的前二十年，她一直处于不敢置信和绝望的过渡中，她算不上天才，但在那个小家族也是个骄子了，她的父母为她而骄傲，全族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于芳华当时还很小，甚至没有验灵根，她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站在人群中艳羡的看着自己时的模样。
未来仿佛一片光明。
但苏松的一个玩笑结束了这一切，她从全族的希望沦落到人人相厌的底层，于倩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过家族了，于家一直不温不火，但没人再在意她。
如今更是不能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这么久没有回去，想到的时候仍然觉得心痛。她以前是不想，如今却成了不能。于倩想起了儿时的水缸，那片小小的树林，据说已经卖给了锯牧场，想必她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其实她没有多少童年值得回忆，不过是些修炼中穿插的少许娱乐罢了，于家孩子很少，有灵根的更是没几个，没有多少人能够陪她玩。
有什么好怀念的呢？她低下头，现在的自己在账面上不过是个死人，回去？不可能的。
可是于芳华呢？她忽然想起这个表妹，尽管已经分离，她仍断断续续的听见后者的消息，隐藏修为这种事情听上去很霸气，像是话本小说里的传奇，真正发生时却不受待见，剑阁长老们听闻这件事后很不高兴，谴责于芳华作怪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实际上她的天赋算不上好，即使是真实修为也远远称不上天才，于倩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或许……是和自己一样修为突然提升。
她想起小比之日于芳华拿着的那枝桃花。闪电间与苏松的桃花法宝联系在了一起。
娇嫩欲滴，仙气逼人。
于倩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她想起于芳华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模样，那时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的希望，期盼着能与那个合欢宗修士欢好，一是他容貌秀丽可爱，二是那是她唯一能重新筑基的机会了。于芳华其实并不需要他，可她还是故意卖弄娇俏。
她的牙关咬紧，怒火再次重烧。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于倩猛地醒悟过来，发现自己身边停着一辆二轮车，由一头白色独角马拉着，漆成淡蓝色，边角缀流苏彩带，十分可爱。
莫语凝坐在上面，刚刚拍于倩的就是她。
“你来做什么？”于倩蹙眉，她并不喜欢莫语凝，更何况此时。
“你在外面瞎逛，就不怕追兵吗？”莫语凝慢悠悠问，她看上去心满意足，刚刚在苏蓉那里饱尝了一顿美餐。
“不会有追兵。”于倩冷冷道，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何苦呢？”莫语凝说，她突然将于倩拽上来，黑衣女子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倒在车座上，没等怒目相视莫语凝已凑到了她的耳边。
她低声道，语气有些许急促。“刚刚‘锁渊’动了，是怎么回事？”
于倩身体一颤，怒气瞬间消解，她盯着莫语凝，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而少女严肃的表情让她瘫软在车座中。独角马速度稳健，狂风与街景在结界的庇护下滑翔成一条细线。
“你不要忘了，‘锁渊’是靠吸收仇恨与悲伤成长的。”这里无法被外人监听，莫语凝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于倩，“你不要妄想一些不存在的仇恨，只要它在一天就必须让你恨人，懂吗？”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问：“是于芳华吗？”
于倩不语。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雾隐山脉。”莫语凝说：“她过得很不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她本来可以靠仙桃枝风生水起的。”
“你说什么？”于倩下意识问。
“仙桃枝。”莫语凝说：“这东西还是当年红染弄坏的，我估计是掉到云中一段，花朵也散开了。”
于倩瞪着她。
“恨我没关系。”莫语凝耸耸肩，眉头一挑又绷住脸。“你恨得越深，‘锁渊’就长得越快，它已经要成熟了，随时会破体而出。”
“你要小心。”她笑道，于倩只感觉冰凉。
小船破浪而行，萧云竹并非第一次来东南海域，对此十分熟悉。她租了一只由灵石驱动的尖艇，和嫣珠子青一同前往深海。水族少女拥有感知海水的能力，她与金鳞也有心灵共通，找起来会更加容易。
但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嫣珠一改平常的叽叽喳喳变得安静，从早晨出海到日暮时分都没有说一句话。子青有些担忧，坐在她身边说：“你不要着急。”
“我没有。”她低着头，朱雀在怀中沉睡。神兽知道她的意见无法更改也放弃了寻找莫语凝的计划。“我只是有点担心。”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莫语凝怎么样了，我会不会害到她。”
子青说：“我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找金鳞吧。”他觉得嫣珠比以前通情理的多了，从前的她可是从来不会在乎其他人怎样的。
看来那次计算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答案与满足，可能对心智也有极大的提升。如今的嫣珠看起来并没有长大多少，可实际上……
子青低下了头。
“我能感觉到金鳞姐姐就在这一块。”嫣珠忽然说。
萧云竹比嫣珠更沉默寡言，除非需要时刻她绝不多说一句。不过小船和航线都是由她操控。子青其实也不知道她的判断方式，但萧云竹看起来胜券在握。
她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掌控。
“鲛人抓她是为了什么？”当初在观海亭她这样问嫣珠，“正常情况早就杀了吧。”明明是残酷的语句，她竟然能说的那么温婉体贴。
嫣珠显得局促不安，“是为了水境。”
“我听说过这个。”萧云竹说：“一个秘境，不过没有去过。”
水境对于云中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萧云竹没有去过才是理所当然，嫣珠说：“其实水境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东西。”
“但它本身很有诱惑力。”萧云竹笑了，“鲛人是想去水境吧，而且我猜他们一定不愿意和你们共享。”
嫣珠眨了眨眼睛，“对，他们要的是咸水湖，我们都得走。金鳞姐姐当然不答应。但他们又不敢伤害她。”
“耐心是会用完的。”萧云竹：“尤其是等他们不需要水境的时候。”
嫣珠这回真的惊讶了，“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子青不解，“什么意思？”
萧云竹说：“三年前鲛人出没，却一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那那些鲛纱鲛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笑了，“自然是鲛人自己交易的了，难道人族会这么慷慨温和吗？”她用起“人族”来就如说起异族。
“他们的确找到了化形的办法。”嫣珠喃喃。“可是代价很大，他们每天要浸泡在海水里三个时辰，金鳞姐姐就是这样发现了他们。”
“他们想要恢复生态。”萧云竹说：“所以大肆购买红珊瑚的种子，不过若是有了水境就不必这个急了。但也恰恰相反，有了红珊瑚他们就不需要水境了。”她看向嫣珠，“到了那时，你的姐姐就没有一点价值了。”
水族少女没有说话，眼中也没有害怕或者担忧，她凝视着海水，突然道：“来了。”
海水一阵涌动，宛若沸腾。
金鳞在岩石环绕的水中游动，这里是封闭的，水很久没换过了，底部还有几根腐烂的水草，是她的食物，但一口没动。
她化作红尾金线鱼最原始的形态，美丽的鱼尾宛如水中的裙摆，金线在阴暗处也灿灿生辉。但比之前已经暗了许多，她看上去像个病了的美人，现在还能保持些许荣华，不久就要化作枯骨。
一条鲛人游到她的顶端，金鳞抬起头，鱼尾向下触碰到污泥。
“你的妹妹来了。”她也是一头蓝发，但下身是靛青的鱼尾，容貌妖艳美丽，仔细看脸颊上有透明的鳃。再往后则是鱼鳞，这正是鲛人最常见的体态。
金鳞晃了晃尾巴，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担心嫣珠了。
鲛人打开阀门，脏水流出来，岩石中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空洞。金鳞化作人形，她的腿修长美丽，似乎在对鲛人抗议。“哦。”
“你一点不担心吗？”鲛人对于她的平静似乎很惊讶。
“她很聪明。”金鳞说：“我没有必要担心。”
“红珊瑚已经活了。”鲛人说：“你还有最后的时间做考虑，我们的耐心不多了。”
金鳞没有回答，她感受海水倾盆而下，打湿她湖蓝色的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