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你怎么问起这个人了?我都快回忆不起来了,似乎姓唐吧。”
“唐?”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很奇怪,于是又追问一句:“你为什么问起他?”
袁雪不自然地笑笑,轻轻地说:“我今天看到一个人,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应该就是他吧。”
那个姓唐的男人,从前我便不喜欢他,如今更是不会花心思关注他。只是,袁雪特意说看到他了,有什么含义吗?
我不语,只含笑着看着她,她既已开口说了,必然会将原由说出,否则她连这个开头也不必说了。
她到底明白我的疑问,所以也没太卖关子,接着告诉我今天送孩子上学的路上,撞到了个女人。她说着,瞄了我一眼,在关注我的反应。
我依然微笑,心中却疑云大起,看她的表情,并不象撞到什么严重的后果。那么,重点在什么?
她继续说:“是个故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跟她说,有问题可以到公司找我。她似乎着急着上班,那个姓唐的男人,当时和她在一起。他们——应该是挺熟的。”
我心跳开始加速,这个女人是个故人?这句话暗示性如此强,我的大脑已经开始不受我的意志操控了。
袁雪说的故人是她吧?我的第一直觉告诉我,除了她,没有人能让袁雪这么在意。
我微微乱了呼吸,定定地看着袁雪。袁雪仪态端庄,带笑的嘴角却有些僵硬:“你一定猜出是谁了吧?她看起来挺好,没多大改变,因为她赶着上班,我也没来得及问她更多。”
我点头,心中很想多问几句,但我知道,我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对袁雪造成伤害。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她:“人没受伤就好,告诉司机,以后高峰期开车要更小心些,多注意路况。”
袁雪点头答应,又问了几句我近来工作上的计划,交代我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因为工作透支了体力。虽说婚后,真正沟通的机会也不多,夫妻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但她总归还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份内的事她都能安排得很好。
下午与几个公司的部门主管开了个小会,商议刚刚通过投标合作的一单合作。合作方是个中小型的股份公司,因年初曾经有过一次小小的合作,这次也算是彼此比较熟悉了。
那家公司负责人之一是个很踏实的人,他自己说过是本地人,中学读的是市一中。当时我心中浅浅地动了一下,我看过合伙人的资料,他的岁数应该与她同一界,他们都是市一中的学生。
我不知为何就答应了让他进入集团的投标,虽说这家小公司也算靠谱,但这样的公司其实多不胜数,大概所有与她能扯上一点关系的人都能让我产生亲切感吧?
平时在公司要忙到九点以后,然后会想着去湖边散散步。但今天,也许是袁雪带来的消息扰乱了我的心境,我发现自己有点安静不下来。
所以结束会议之后,我难得在天还很亮的时候离开了公司。这个时间湖边的人并不多,散步的人还没出现,倒是出现几个湖边跑步运动的市民。
沿着湖边走了一圈,太阳已经下山了,天开始渐渐有些昏暗。湖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些上了年龄的市民估计早早吃过晚饭,开始出来散步了。我正想着该回公司里继续将今天各部门的下半年计划继续看完,却忽然发现前面似乎有一个熟悉到不敢相信的背影。
时间一下子静止下来,我连呼吸都开始紊乱,是她吗?是她吗?是她——吗?
那个背影静静立在湖边,仿佛只是一道黄昏的剪影。我试探地轻轻开口:“你还和从前一样,喜欢看湖边的灯光?”
待她回过头来,我便发现自己连心跳似乎都感觉不到了。是她,真的是她。将近五年不见,她并不曾有多大变化,只是看起来比起从前清减了。她的眼中,除了意外,还有淡淡的疏远。
一时,我只会傻傻地看着她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面对她,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成微笑。暂时的局促之后,却发现多年之后,再次面对故人,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多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组织语言,于是还是只能浅聊几句。心中忽尔想到袁雪今天提到了那个唐姓男子,究竟是不是多年前那个不讨喜的人?
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非常担心他们之间有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关系。
她的回答自然而平淡,言语中的冷漠让我暗暗欣喜,他们——并没有特殊的关系。
很想问她如今的联系方式,但却不敢直接问,只得委婉提起。聪明如她,如何能不明白我的用意,只是她却避开了这个话题。
看来还是我奢求了,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本来就不该存什么侥幸的期望。
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明明窈窕婉约,却还是刺痛了我的双眼。
明明离家很近,但忽然不想回家,只想继续找个不受干扰的空间,静静地听点音乐。
是到那家经常去的酒吧,听听那位并不年轻的女歌手唱的怀旧老歌?还是回到公司的休息室,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最后,还是回到了公司那个属于我的小屋,打开电脑听着音乐,一边在从前注册的那个电台网站上闲逛。
其实大多都是些无病呻吟的贴子,阳春白雪这样的内容更适合校园里的新新人类。只是,我居然也有了些发泄的心情,百无聊赖间居然破天荒地发了一个不知所云的贴子。
不过是一种无聊的举动,贴子发完后便离开灌水区,去网上找那些可以排解心情的音乐去了。
很快就忘记了那晚随性发的贴子,直到两天后再一次登陆那个网站,发现有一条贴子回复的提示。有些迷茫地打开回复,居然发现一大串的回复。
一条条随意看过去,大部份回复者都是比较年轻的吧,对于不相干的人和事还保持高度热情。其中有一条回复更是执着,坚持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暗自摇了摇头,正想着干脆删了这个水楼,毕竟没有心情去和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讨论什么人生大道理。
“不若?”正准备删楼的时候,眼前却闪过这么一个ID名,明明只是个很普通的ID,却令我又惊又喜。
是从前那个与我深夜聊天的她吗?当年她曾告诉我,她的网名叫“不若”。
别说网名,姓名相同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我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巧合。查了一下这个ID的历史发言,却发现这个“不若”与我一样,明明注册会员时间已经好几年了,却从不留下任何言论,也是属于潜水党。
资料上,只有性别女,年龄职业全部隐藏,这倒是她的风格。但还是不敢确定,犹豫再三在她的贴子下简单回复了一句话,算是给自己搭一个台阶吧。回复完,又担心万一不是,只回复她的贴子未免太过唐突,于是又挑了几条比较有深度的跟贴一并回复了。
次日再次上线,惊喜地如期收到回复的信息。这一次,我发现她的ID号是显示在线的,于是我开启了会员私信,开始发私信给她。
接下来几天,每到深夜这个时间,她都会上线。在这么一来一往的私信往来中,那种疏离却清浅的语言风格让我越来越确定这个“不若”就是她了。
从最初地礼貌应答,到后来渐渐地话题深入一些,她似乎开始怀疑什么。但聪明如她,并不点明,只是不时委婉提醒我要多关注家庭与家人。我当然知道她的顾虑,毕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克制的青涩少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私地想,如果以另一种方式能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虚拟的网络,也是成全了我的执念。我只希望,在心中,能保留一方自己的乐土。
这之后,我们在一方虚拟的世界里保持着清浅的温度,不迎合亦不排斥,不热情亦不冷漠。
我们从此,是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