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晨停了一停,看了看徐媒婆的表情,再道:“嬷嬷,将军允我与你商量,便是给了我们机会。嬷嬷务必三思。将军答应若能抓到主犯,你与我他都不会再追究。我也不求别的,我家里的状况嬷嬷最是清楚,日后我嫁了钱老爷,若出了什么麻烦,嬷嬷念在我这次相助的分上,也相助于我,这便够了。”
徐媒婆不说话。安若晨再挨近一步,小声道:“你我皆被将军盯上,嬷嬷出门时留心看看对街的茶水摊便知。我话说到这儿,嬷嬷好好想想。若是有何困难凶险,我们好好商议商议,我今后如何,还指望嬷嬷呢。嬷嬷帮我说亲,出入安府合情合理,不论是将军还是谢先生都说不得什么来。隔着一道墙,嬷嬷与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又哪里知道?”
徐媒婆想了一会儿:“你可曾见到解先生的模样?”
安若晨按捺住紧张,道:“未曾。若是见到了,我便只会上报那谢先生,回头再跟嬷嬷讨好处,岂不是比如今这局面好?”
徐媒婆不语。
安若晨道:“嬷嬷思虑思虑,这段时日莫要再做那凶险之事,可不要被将军抓到了把柄。若嬷嬷有了决定,再来找我。”
徐媒婆沉吟片刻,点头:“行。”
安若晨盯着徐媒婆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这才软了下来。虽重重舒了一口气,心却是放不下的,徐媒婆会如何做,她根本没把握。
安若晨回到屋里,装模作样地翻找衣裳和首饰,比画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胭脂粉,抱怨颜色不满意。丫鬟在一旁劝慰说小姐怎么打扮都好看。安若晨却道,不行,还是再买些,她还馋嘴了,想吃东街的糖果子。
说做便做,拉着丫鬟便要去。
紫云楼便是在城东,她得尽快见到将军,耽搁了会出大麻烦。
安若晨领着丫鬟刚到府门,却被二房谭氏看到了。
“这是要到哪儿去?”
安若晨垂头一副胆小老实样,丫鬟帮她回话,说是小姐要去挑些新脂粉,再买些糖果子吃。
谭氏讥道:“大姑娘近来很是阔气啊。东西买了一样又一样,竟还没买够?钱银这般容易得的,用着可不心疼。若大姑娘闲钱这般多,那大房的月例下个月起便该少些了才合适。”
安若晨面露慌张:“二姨娘,糖果子可花不了什么,莫要扣我的月例银子。”
谭氏哼道:“快要出嫁了,心莫要这般野。老爷不说你,自己也该拘束着些。今日莫要出门了,你的喜枕不是没绣好吗?多花些工夫在这些正事上。”
安若晨不敢不答应,丫鬟也忙恭敬应了“是”。
谭氏再看安若晨一眼,拂袖走了。
安若晨的心沉入谷底。眼见敞开的府门又要被门房关上,安若晨看向对街的茶水摊,那个面熟的男子和摊主正都看着她,见她望过去,忙闲聊般说起话来。安若晨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两扇门板合上。
龙大刚从郡府衙门出来,他来此是与太守姚昆等人商议马场被烧一案。
有人证说听到那些贼匪是南秦口音,但郡府这头派人清查中兰城内的南秦人士,却也没查出凶嫌。与南秦国交涉,对方官员仍是那副说辞,南秦绝无可能派人干此事,萧国莫要以此借口栽赃。若是萧国有任何证据只管拿出来,真是南秦人所为,南秦自会担责,但若是萧国故意抹黑借此挑起争端,那后果萧国自负。
这关头姚昆是有些忧心了。边境游匪一事还未有结果,如今城内重地居然被袭,这可比游匪之事严重得多。他是觉得南秦没胆打仗,但这暗地里的动作又如何解释?袭击战马营场那可不是小事。可若是为此宣战却又似乎小题大做了些。战事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他这平南郡可就别想有太平日子了。
于是姚昆找了龙大过来与其他官员一同商议,一是写了折子速报朝廷,二是暂停两国边贸以示惩戒。后一条得到了主簿江鸿青等人的支持,商舶司那边却希望龙大与姚昆再三思,这事不仅南秦有影响,对平南郡和萧国也有影响。若真不能确定是南秦所为,还是谨慎些处置好。
但龙大同意姚昆的决定,得有些动作才好看到对方的反应。使节谈判等由郡府去办,而他军方紧锣密鼓操练兵马,加强安防工事,探明边境地势等。
龙大将军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有异议。于是事情定了下来。
龙大出了衙门便见到谢刚在等他。龙大不动声色,与谢刚并骑。谢刚悄声道:“探子来报,今日徐媒婆去了安家,进去时一切如常喜气洋洋的,出门的时候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还特别留心了安府对街的茶水摊。她走后不久,安家大小姐便要出门,在大门时被二房谭氏拦下了。安家大小姐似乎很不甘愿,府门关上前她一直盯着茶水摊。”
“嗯。”龙大应了,表示听到。过了一会儿,他道,“你去嘱咐一声,盯梢徐媒婆那边的人切勿懈怠,务必盯紧了。她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全都得留心,事无大小皆要上报。”
“是。那安家那边呢?”
“我让泽清跑一趟吧。安若晨认得他,若她有事想报,该知道抓住这机会。”
当日傍晚,安府突然迎来了一位贵客。军中大红人宗泽清宗将军不请自来。安之甫又惊又喜,忙去相迎。宗泽清只带了两个卫兵,便装来访,神神秘秘地说先前在城中玩耍太过,被大将军责罚,丢他到前线巡察去了,寡了好几天,实在是想念酒肉,可刚回来又不敢去酒楼,怕被将军知道又要罚他。
“可不能在城里屁股还未坐热就又被丢到前线过苦日子去。我想着安老爷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厚颜过来讨杯酒喝。”宗泽清如是说。
“哪里哪里,宗将军太客气。宗将军愿意来,可是让草民家中蓬荜生辉。好酒好肉那是有的,将军切莫客气。”安之甫将宗泽清迎到堂厅,喝令厨房赶紧准备,好菜好酒尽数端上。
“如此我就打扰了,安老爷可得帮我保密,勿教龙大将军知晓。”
安之甫哈哈大笑,一口答应。觉得自己与宗泽清之间关系近了几分。
宗泽清将军到府里做客的事很快传遍了各房。安若希和安若兰都被安之甫叫到菊园里陪宗泽清用膳,甚至连十二岁的安若芳最后也被叫了过去。安若晨听得丫鬟如此说无奈叹气,她爹爹是盘算着要是没能抓住龙将军,抓到个宗将军也不错吗?但眼下这事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也想去见宗泽清。
安若晨想着办法,开始磨墨。
今日谭氏心情不佳,总挑她的错处。在府门那处拦下她后,没过一会儿竟跑到她院里来看她在做什么,见她真的绣着喜枕,又斥责她绣得不用心,道她能嫁给钱老爷已是福分,若不是钱老爷肯要她,她得老死家中无人问津,给安家蒙羞。总之对安若晨好一顿言语羞辱,这才罢休。
安若晨让丫鬟去打听了,原来今日徐媒婆来时,谭氏曾拉徐媒婆问话,打听龙将军的情况,想知道将军于京城家中是否有妻妾儿女。她道将军对安若希青睐有加,态度挺不一般,想让徐媒婆帮着问问,此事是否可成。可没想到徐媒婆一口回绝了,说是让谭氏莫多想,龙将军这般人物,来中兰城是领着皇命驻防边郡,可不是来娶妻纳妾。这时局里她一媒婆子跑去打听这个,惹了大将军的忌讳,一刀将她砍了,可是冤都没处诉去。她让谭氏安心等着,若大将军真是对安若希有那心思,不必媒婆子上门游说,将军自个儿也会有安排。徐媒婆最后还道:“若是夫人不死心,不如去找些官夫人保媒。若有太守夫人肯与将军提提此事,那可比我这婆子好使多了。”
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听在谭氏耳里,觉得徐媒婆是暗讥她白日做梦妄想高攀。她是不敢找太守夫人保媒,连太守那边都打点不得,何况近龙大将军身?谭氏是个要强好面子的,顿时脸上挂不住了。一下午在自己院子里发了好几顿脾气,还带着人在府里走动,挑下人们的错处。安若晨这么不巧被谭氏逮着要出门玩耍,于是便遭了殃。
安若晨听罢便知她今日找什么借口出门都无望了。她盘算着要不就奔那茶摊去,让茶摊的探子帮她传话,但那些人她不认识,不敢托付这样重要的消息。突又想万一她想错了呢,万一那些不是将军的人而是谢先生那头的人呢?哎呀,若是这般,她今日与徐媒婆虚张声势便是露馅了。那徐媒婆此刻怕是已经与那谢先生商议如何将她灭口。
安若晨一下午心神不宁,挣扎彷徨。想干脆赌一把奔茶摊去,又怕谭氏起疑。
现在突然听到宗泽清来了。安若晨顿时精神一振。她有机会了,必须把握好。
宗泽清在安府吃喝一顿,与安之甫东扯西谈,见到了安若晨的三个妹妹,却独独不见安若晨。假装无意地提起,谭氏在一旁道大姑娘许了人家,忙着婚前准备事宜,就未出来与将军招呼。
宗泽清心里暗笑谭氏的心思,他对安若晨可没半点兴趣,可若见不到她,如何与大将军交差。大将军说得倒是轻巧,什么你到了那儿,她自会想办法见你。
宗泽清是不懂龙大的信心从何而来,怎么就笃定安若晨会主动来见他。再说了,若是她想来来不了呢?其实照他看,他偷偷潜入安若晨的院子直接见最是方便。可这般建议,龙大却否了。说是还不知她那头状况,莫要自找麻烦留下把柄,也莫教旁人看到了给她惹麻烦。总之,去到那儿便会见到她,若真是见不到,回来再议。
宗泽清耐着性子,直到吃完了饭也未见安若晨现身。他用龙大上回的法子说要去茅厕给安若晨半路截他的机会,可没想到安之甫竟是惦记着上回没将上茅厕的龙大将军招呼好,于是这次亲自陪着他去,前呼后拥一众役仆,这哪是上茅厕,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有何庆典之礼。
上完了茅厕宗泽清又坐了会儿喝了茶,听了两首曲子,仍是未见安若晨。他也没了法子,于是告辞。反正他是依了吩咐行事了,回去报了大将军,看他还要如何吧?
安之甫带着仆役亲自送,二房谭氏拉着安若希,三房薛氏拉着安若兰也一起送。宗泽清身后跟着一串尾巴浩浩荡荡到了侧院马圈。
到了地方,眼前一亮。这不是安若晨又是谁。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在这儿见到了她。
安若晨正抚着宗泽清的马儿,与宗泽清的两个卫兵说着话,似在问战马吃些什么之类的,待见得宗泽清来忙施了个礼。
谭氏见得安若晨顿时火冒三丈,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做绣活吗?与陌生男子搭讪成何体统,还惊扰了贵客,礼数教养都到哪儿去了?”
安若晨慌忙认错:“姨娘息怒。我在屋里闷了便出来活动活动,没留神逛到了这儿,看到将军的马儿甚是神气,便好奇问了问。”
“无事无事。”宗泽清打着圆场,“我们当兵的,人与马皆是皮实,哪有这般容易惊扰,不必往心里去。”
安若晨听了,赶紧道:“宗将军大人有大量。小女子谢过了。”她再拍了拍宗泽清的马儿背上的马鞍道,“那宗将军慢走,代问龙将军好。爹、姨娘,我先下去了。”
言罢,施了个礼退下了。
安之甫与宗泽清又一番客套,宗泽清这才告辞离去。
一路宗泽清都在琢磨安若晨,驰回紫云楼后,他未直接将马交给马夫,而是亲自动手卸鞍,在马鞍下,发现了一张纸笺。纸笺上只有十二个字:知了知了,左边右边,顺藤摸瓜。
这是哪门子的打油诗?宗泽清一头雾水,不敢耽误,速交给了龙大。
龙大听完了宗泽清所述,点点头。
宗泽清问:“将军,这毫无文采的诗是何意?”
“徐媒婆已经知道被安若晨听到了秘密,也已经知道安若晨向我告发了她。她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我们合作,要么去找她的上头秘商杀掉安若晨灭口。无论她信不信安若晨,选择哪条路,我们都有机会顺着她这条线抓到幕后之人。”
宗泽清张了张嘴,呆愣:“将军从这十二字里读出这许多内容来?”
“她没办法避人耳目接近于你报信,只得出此下策。”
“她可以写清楚些。”
“写得太明白,若这信没落在你手里,却是被她家人瞧见,她便麻烦了。”龙大看着那信笺,弯弯嘴角。这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宗泽清被惊到,这是笑?大将军笑了?
“她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与那徐媒婆摊牌,我猜她定是又胡说八道了一番。她知道我派了人盯梢,便只能指望我们在徐媒婆有所行动前将人逮住。”她这是将性命押在了他手里。
宗泽清问:“那我们如今要做什么?”
“等。”
那婆子一动,他们便有进展了。
安若晨这边,宗泽清走后没多久,她就被谭氏责罚了。谭氏冲到她屋里,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狐媚子不要脸。已是待嫁之身却还总想着勾引其他男人,上次是龙大将军,这次宗将军,下回家里再来贵客,她是不是也这般没脸没皮地往上贴。
安若晨慌张辩解:“姨娘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可谭氏哪里听得进去,连着安若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一起骂。安若晨一脸懦弱惶恐沉默着低头听训,其实她觉得谭氏的这番话把“狐媚子”改成“商贾之户”就太适合她们安家了。
安若晨这般被骂,她的老奶娘是不服气的。老奶娘其实是安若晨母亲范氏的奶娘,当初陪着范氏过门,一路照顾,看着范氏生女,看着安之甫薄情寡义贪利,对这家里的一切再清楚不过。她总是对安若晨说:“待你嫁了,不在这个家了,我也就回老家养老送终去。”安若晨劝她现在便走,她却是怎么都不肯。
如今看得谭氏这般欺侮她家姑娘,老奶娘便顶了几句:“谭姨娘手倒是伸得长,管得这般宽,我家姑娘循规蹈矩,知书达理,谭姨娘管好自己姑娘的事便好,心情不好,也莫要拿我家姑娘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