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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误佳期(5)

安若晨顿了顿,接着道:“但民女也实是不愿被徐媒婆拿捏着日后为她做事,于是民女在一次与她叙话时,故意说了说叛国大罪会被判极刑,民女害怕,又劝徐媒婆当为自己多打算,问她是否有把握她背后人物不会拿我们开刀。若出了什么事,可是她与我们这些打探消息的人垫背。我与她说,平日里小心些,留些物证保命。我的原意是想让她觉得我与她一条心,日后念在此情谊上,莫要为难我。但那些话似乎说中了徐媒婆的心事,她说我说得对,她是得留些心眼,挟制住对方才好,不能总是被呼来喝去的。”

“她做了什么?”龙大问。

“民女不知她做了何事。那是民女与她最后一次叙话。之后过了段日子,听说她于家中自尽了。民女当时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她发生何事,竟招来杀身之祸,也恐自己遭了拖累。喜的是她死了之后,再无人会诱骗要挟我做违律叛国之事。再后来,民女的亲事换了媒婆子,一切如常,并无任何意外,民女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发生了谢金的事,民女并不认识他,官府最后也结了案,他是个骗子混混,民女以为他与徐媒婆无关,便没往那处想。”

“既是没事发生,一切如常,你如今又为何冒险报官。今日天一亮,便是你上花轿的时候,你偏偏选了此时,以这般逃命似的姿态来报官,是何居心?”龙大冷冷地再问。

宗泽清在心里为安若晨捏了一把汗,虽知将军如此行事定有道理,但他一直在拆安姑娘的台,似问不住她便不罢休,一旁又有太守大人虎视眈眈,这万一说错一句半句,可是要糟。

安若晨果然表现得慌乱起来,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目已然含泪,哽咽着道:“将军、大人,民女被逼得实在没了法子,民女害怕。这段时日,不只城里出了这许多事,民女家中也有些事端。民女与四妹感情最好,爹爹与钱老爷议亲,应允要将四妹同嫁,四妹害怕啼哭,我便哄四妹说带她逃家……”

谢刚皱起眉头,不是嘱咐了她莫扯这些事莫要啼哭装可怜,会惹太守大人厌烦吗?她怎地沉不住气。

“此事教爹爹知晓了,便教训了我们一番,民女身上的伤,便是由此而来。”

谢刚偷眼看了看姚昆,果然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谢刚正想喝安若晨一句,将军与大人在此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快些说正事,欲借此来提醒她,却听得安若晨话锋一转,道:“这些事,本不该与大人们说,我们为人子女,父母长辈教训着是应该的。怪我不懂事,怎地拿这话来哄妹妹,那真是万万不该。我知错了,也受了罚。但后来我四妹突然失踪,全府上下找了她数日都未曾找到。那时候我被锁在屋里,听得这蹊跷事,我越想越怕。莫不是控制着徐媒婆的人仍想让我帮着打探消息,但徐媒婆身故,先前哄诱我的话已不作数,换个人来,也不好慢慢与我交心,无法利诱我相助,于是,抓走我最心疼的妹妹,然后待我嫁进钱府后,便用妹妹要挟于我。”

这些可是方才她未曾说过的,姚昆震惊:“有这等事?”

安若晨伏跪在地上轻声抽泣:“大人,民女愚笨,民女想不到别的缘由,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会说不见便不见了,她屋里的丫鬟说,她当时是在屋里头午睡的。门房也说了,未曾见她出门去。那定是被人从府里掳走了。我被锁着,有人看守,来人反而不好接近于我,于是转而向我妹妹下手。我左思右想,除了这般,还能如何?”

安若晨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楚楚可怜:“大人、将军,求大人们明察,因着我哄骗妹妹的话,我爹觉得是我教唆妹妹跑了,我若是跟他说这些推测,他不知前情,又如何能信我,怕是会觉得我狡辩编谎。天一亮,我便要上花轿了,进了钱府,也许马上就会有人来要挟于我,逼我做些违背良心道义的通敌卖国之事。我到了福安县,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夫家,左右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又如何报官求助。到时我若是向钱老爷和钱县令大人说此事,他们会不会也以为我编谎不安分,又或是我根本已疯癫?到时事情被对方知晓,我哪里还有命在。一上花轿,我便孤立无援,死路一条了。正如此,我逼不得已,拼在这最后时候,撬开了窗户,从后院柴堆那爬了出来,来找大人报案。老天有眼,竟真让我见到了大人,见到了将军。”

谢刚与宗泽清悄悄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的眼神,这姑娘当真是个人才啊。

这时安若晨用力磕了一头:“大人、将军,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妹妹失踪了,不知是不是被那些细作掳了去,请大人和将军严查细作之事,帮我找到妹妹。”

谢刚在心里给安若晨竖了大拇指,这下子倒是把找妹妹的事名正言顺地推到将军这处了。将军若真愿帮她找人,便可光明正大地找,不必藏着掖着,行事会方便许多。

姚昆点点头,转头对龙大道:“龙将军,安姑娘排除万难方能到此,无论如何,她说的事宁可信其有,怎么都该好好查查,切莫再疏漏。徐媒婆既是控制利用了她保媒举荐的那些姑娘,这便是条好线索。我觉得不如这般,这事乃细作犯案,理应由将军主理,我这郡府衙门协助将军。安姑娘报案有功,可先记上一笔。她如期嫁入钱府,等着细作与她联络。我会与钱县令打好招呼,商议清楚,我在钱府中安插人手,保护安姑娘,待细作出现,便可一举将他拿下。此计如何?”

不好查的事让将军办了,守株待兔抓人的简单事他自己办了,宗泽清觉得此计真不怎么样。最重要的,安姑娘还是要嫁进钱府啊。奸细一案过后,谁又能再护着她呢。

宗泽清看了看龙大,将军的对策呢,快拿出来。

龙大开口了:“大人说得很有道理,但奸细一事复杂,岂是安姑娘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么长的日子,她与徐媒婆多次交谈套取消息,徐媒婆自尽也罢,被灭口也罢,此前都是与安姑娘联络的。也就是说,在徐媒婆调教的探子姑娘中,安姑娘是最后一个。这里面种种,定还有许多细微之处待查。安姑娘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也还需要细审。我需得将安姑娘扣押……”

啊,竟然真是问话问久一些。宗泽清还没来得及为领悟了将军大人之意高兴,就听到太守大人打断了将军的话。

“将军。”姚昆道,“安姑娘报案有功,今日又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她家人就在衙外等候,欲接安姑娘回去。将军将人扣下,实在不妥。再者说,安姑娘若不能如期出嫁,那些细作定会生疑,诱贼之计便不好使了。将军欲问什么话,待安姑娘嫁入钱府后,将军派人去一趟福安县再细审,也是可以的。”

宗泽清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果然是这样。他看看龙大。将军大人正表情平静地盯着太守大人看,剑拔弩张啊!

“大人,”龙大语气平淡,“大人可曾想过,如若安姑娘的猜测是事实,真有细作为了要挟于她掳了她妹妹,那些人必对安府了若指掌。他们知道安府中谁对安大姑娘是重要的,要挟才会有效。他们知道安府的各院落位置,仆役丫鬟在何处活动,府门内外出入情况,这才有可能将一个在屋内熟睡的姑娘丝毫不被人察觉地带出府去。有这般本事,他们又怎会不知安姑娘今夜逃家,跑来衙门报官了。报官之后,若无其事上花轿?那些可是细作,受过训练,心思缜密,这般还不怀疑这其中有鬼那就真是有鬼了。”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安若晨。

安若晨垂头跪着,看不清表情。

“大人。”龙大又道,“假设安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她上衙门报官之事便已让细作们警觉。她嫁入钱府后,就算有人来与她联络,胁迫她相助办事,那也定是已有了对付官府的对策。搞不好,他们设下计来,布下陷阱,反而让我们中套。届时,无一句真言,无一件真事,大人如何分辨?”

姚昆哑口无言。他噎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龙大所言极有道理。他心中颇是不甘,浪费许多人和精力,最后被对方摆上一道,这事还是自己提前知道的,这种冤大头他可不愿干。

龙大冷冷又道:“再有,对方能杀徐媒婆,再杀个安氏姐妹又有何难。安姑娘悄悄来报官,未有人知晓便罢了,如今半夜三更击鼓,闹得人尽皆知,她爹爹领着人在衙外守候,那安府里也定是闹翻了天的。这消息无论如何瞒不住,细作若是真掳了人打算要挟安姑娘,遇此意外,为保全自己,极有可能将安家两位姑娘杀害。安四姑娘且不说了,尚不知在何处。而安大姑娘这头,大人一放她回府,怕是花轿只能接到尸体。”

他话未说完,安若晨伏地惊呼:“将军,大人,求大人们救救民女姐妹。”

龙大不理她,接着对姚昆:“我方才说的,是以她说的是真话为推断,若有谎言,又是别种状况。我需得将她扣押,细细盘查审问。如常嫁入钱家诱敌之计无用,还不如好好审案再细想对策。且出其不意,对方摸不透我们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

姚昆皱了眉头,觉得很是为难:“将军,安姑娘是重要人证,这个我明白。也正因此,为免打草惊蛇消息外泄坏了大事,我才未开堂公审。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这屋内人外,再无其他人知晓。事情也许未有这般糟,我们可以扯一件别的毫不相关的案子,细作那头虽会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们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们察觉。安姑娘如常嫁入钱府,一切并无异常,时间久了,细作们也会掉以轻心。诱敌之计,也许还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们还有徐媒婆的那条线索,细作手上还有安四姑娘,他们必得有所行动……”

姚昆说到这儿顿了顿,自知这对策并不牢靠,于是叹口气:“我知将军的顾虑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约之人,明媒正娶,礼数妥当。你我乃朝廷命官,该为百姓解忧,可不是毁百姓姻缘的。这事处理不当,安、钱两家闹将起来,只怕不好善后。”

龙大平板板地道:“于我看来,国家安危,边境战事才是最紧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让细作得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灭我国威,南秦那头暗地里偷笑,莫说他们近期打不打这仗,就是将这平南郡里里外外探个通透,再利诱要挟百八十个徐媒婆安姑娘这般的百姓为他们打探消息情报。不只平南郡,还有到外郡婚嫁的,做买卖的,当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龙大拖长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语气,“姚大人,我是顾不上想这两家人怎么闹将,我光想着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脸色便够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远的,便想想眼前,什么案子要叫一个待上花轿的新娘半夜来问话?这新嫁娘可是带着一身伤来击鼓的。这话怎么圆,恕我愚钝,想不出来。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细作究竟是什么人藏身于何处我们还不知晓,安姑娘回家后是否有性命之忧?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她家人和钱府会不会来闹?我与他们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对策便好。而日后我回京述职,皇上问起这些,我也只能如实作答。”

这些话一下击中姚昆要害,百姓的责难和皇上的怪罪,他担得起哪个担不起哪个自然是心里有数。姚昆故作为难状思索片刻,道:“将军言之有理。这其中确是疑点重重,安姑娘这般回去确有危险。那这般吧,将军要扣下安姑娘问话便扣吧,婚期延后便是。”

“大人。”安若晨静静听完龙大与姚昆的话,此时伏地道,“民女没甚本事,但那些贼子恶人掳走我最亲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愿为大人们诱敌。”

姚昆看了一眼龙大,又是为难状:“龙将军,你看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着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着伏地,但打断了姚昆的话,“大人,民女并非求嫁。此前将军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怕是性命不保。”

姚昆没好气:“那你要诱什么敌?”

“大人,民女斗胆,求大人恩准,解除我与钱老爷的婚约,我愿入军诱敌。”

“……”不只姚昆,一屋子诧异脸。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得她继续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击鼓报官,之后再若无其事照常上花轿,对方定会知这是陷阱。要么他们杀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装成毫无此事,要么以免后患连我也一起杀了。如若不然,他们假装中计与我联络,也定是别有居心。而这居心,怕就是福安县。”

姚昆的眉头皱起来。福安县是平南郡最大的县,挨着郡府中兰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县是平南郡产粮大县,亦是战备时后方补给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军,运送物资等,福安县是离中兰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线。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县县令的父亲,她会成为福安县县令钱世新的继母……

“大人,民女丢了妹妹,又顾及自身性命,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逃家报官。此举教大人和将军擒贼计划为难,民女实在惶恐。但无论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引出细作,就得成为比获得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诱饵方能可为。”

“那能是什么?!”姚昆惊问。比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报了吧,这可不是拿来玩耍的事。

“大人。”安若晨抬头,红着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说,徐媒婆是条线索。我猜大人们会严查她说亲保媒买卖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样的姑娘,我差点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后,我便觉解脱,再无人威胁于我,若这时有官差上门询问此事,我自然不会承认。那些姑娘,也必是这样的心思。大人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将她们捉来严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着,将军与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与那些姑娘说上话,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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