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滢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多年的等待,让她一无所获。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反复换着手机号给他发过的消息,有时候很想说清楚,打了电话,不是没打通,就是还没打通前自己挂了电话。所以最后的结局是这样。她出了局。那个晨星已经不属于她。
那一阵儿,她整天都没有好心情,上课面对小孩儿,更是难露出笑脸。她愈发喜怒无常。开车的时候,别人无意别车,她一定会别回来。堵车的时候,她开始埋怨一切:交通、城市规划、人流量。好像整个世界都堵了她的路。回到家,经常不做饭,也不点餐,就肚子空空地躺在床上听音乐。听各种钢琴曲和二胡曲。听着听着就睡着,再醒来一般都是凌晨。顺手打开晨星的节目,里面的他声音困倦,经常打哈欠。然而听不到一会儿,她就会连忙关上,明明要放弃,还关注他做什么?可是关不到一分钟,又会重新打开。可怕的习惯,像吸毒一样成瘾,一会儿不碰就心慌意乱。重新听又是一种折磨。这种声音不属于她。永远也不会属于她。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后,天亮了。她又该上班了。周末,她去找师父。有一段时间没见,小狗明显得壮了,皮毛油得发亮,师父一点儿都没有亏待它。
隔着老远,她把车钻到停车位。刚下车,那只狗忽然就往她这边看,疯狂地摇尾巴。它脖子上有个小铃铛,一摇就响。师父知道是她来了,拉完一曲,就抱着二胡等她。
“师父。”她尽管高兴,仍然控制不住嗓子里的忧郁,“师父。”
她连叫了两声。
“徒弟,怎么啦?听你的声音,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喜欢的人,他有了喜欢的人了。”她毫无隐瞒,“我不可能有机会了。”
“唉。”师父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苦。这样吧,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
“采风。”
第二天希滢开车,和师父一起去了大坝上吹风。那天,师父说了很多他的故事,原来师父是二十岁那年因为车祸致盲,本来术前医生说有很大可能性重见光明,但是手术不怎么成功。他再一醒来。世界都是黑的。那种黑,是没有对比,没有边界,没有尽头——他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当时有一个女孩一直爱着他,出了事后要嫁给他,他拒绝了,因为不想耽误那女孩,结果这辈子就没再见过。他当时体验了一遍世态炎凉,很想入山做道士。但他开始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了,如何修行?于是他就学二胡,拉二胡,父母先后离世,他就用这门手艺养活了自己,还有一笔盈余。双亲都是突然离世,没有遗嘱,但师父的兄弟姐妹都想独吞。师父选择了退出。血缘的情分在当今的社会是称斤卖的,只要利益足够大,亲生父母卖了孩子当面数钱也不是稀罕事。
悲观的师父更宁愿做一个孤独的旅人。直到那年,一个姐姐过去投奔他。借口说是照顾他,但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希滢和师父一边吹着风,一边喝着啤酒。这地方枝叶繁茂,下午,一大片阴影盖在这里,小狗在追逐苍蝇,一会儿跑来,一会儿跑去,叮叮当当的。
希滢忽然说:“假如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否还会做跟当时一样的选择?”
“还是会吧。”师父看了看远方,好像他真的能看见。“我是真的觉得,如果你能给别人幸福,那就一定要努力争取,如果你不确定,还不如退出。有时候互相留下一点遗憾的念想,比后悔要好。”
师父的话多少给希滢了一些方向。她是单纯地喜欢晨星,但她能让他幸福吗?她们的全部交集,仅仅止于高中生活罢了。她哪怕在当初,也不怎么了解他。而人的细胞每隔七年就会全部更新一次,她整整爱了他七年。也就是说,他们互相早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看看现在的希滢,她已经是什么样了——喜怒无常,暴躁易怒,活像守了半辈子牌坊的寡妇。
要想离开,必须得逃。此后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才好。想到这里,她忽然把手机拿出来,往水库一扔。连水花响都听不到。师父侧了侧头,知道她扔东西了,但不知道具体扔了什么。以为她像小孩一样撇石子儿。师父会心一笑。希滢也强笑出声。水声很大。她闭着眼睛仔细听。那笑,那话,那不小心摸到的双手的触觉,都随着水声浮起然后落下。铃铛响在耳边,又像很远,今天过后,一切终将尘埃落定。2010年10月15日下午3点46分。晨星,再见。
开始新生活的希滢比想象中适应得要快。她每天铺满了课程,接受着不同类型的男人的追求。追来追去到最后,也就是朋友。夜晚她怕自己重新忆起那个梦魇,总是去喝点小酒。都是在静吧里,一个人靠窗坐在一个独座。有陌生的男人来搭讪,看得顺眼的就聊几句,不顺眼的索性不理。不接受他人的东西。随心所欲。有时候自己喝多了也会流眼泪,但一会儿就好了,后来这个一会儿的时间持续得越来越短,到了最后,只会微微湿了眼眶。她也看书,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病态的单恋可能和柏拉图有关。排除一切现实,只在精神上实现。
这样过了一年,就在她自以为控制住了自己时,昔日的一个同学出现了。临近新年,希滢家附近最大的一个商场因为才开业,办了许多活动。找模特走秀就是其中一项。希滢去买东西,而那个前凸后翘的同学是模特。是模特同学先认出她的,下了台,她来不及换装,就喊了一声:“夏希滢!”
希滢有太久没听过别人喊自己的全名了,因此听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继续上扶梯。
“夏希滢?”这两声又弱了很多,那模特见她的动作,自己摇摆了。
希滢回了头。模特已经冲上来,握着她的手:“是你吧?夏希滢?是你吧?”
希滢脑袋有点发懵,她压根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化浓妆的女人是谁。
女人说:“你先等一等我,我马上回来。”不等回答,她踩着高跟鞋跑下楼。过了一会儿,换上便装的她,重新站在她面前。
“是我,我是老鸨啊!”这女人大嗓门一吼,一群人的目光立马汇集过来。希滢虽红了脸,但还是在脑袋里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忘了,当初咱俩还打了一架呢!”她说,“就是晨星最后去英雄救美!”
这么一说,她想起她了。原来是高中同学。希滢高中人缘一般,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早就忘了个精光。
只得尴尬的笑笑,“来这里工作吗?”
“是啊。高中毕业后,随便上了一个大学混,结果在大学期间被杂志看上,有时候就做做模特。我这就是来工作的。”
希滢重新打量了她,果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当初的模样。自己不也是一样?
“你还跟当初一样。”不料她这样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说你得病去世了,那时候,我们都很难过,要知道是谁造谣,非打死他。”
“我们?”
“你啊,还是大小姐脾气。一毕业就不跟我们联系了,也找不到你联系方式。毕业后每年都聚会呢。最开始是班长发起的。但那只有一次,后来班长也来北京了,没人主持了,同学就越聚越少了。”
“班长,晨星吗?他当时提到我了吗?他说什么了?”一提到这个名字,她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她这么长时间一直试图压下那想念的弹簧,用酒精,用疲劳,但是稍一不留神,它就疯狂地反弹了。
“你怎么了?”老鸨先是惊讶,随后又用那种玩味的眼神说:“他发起聚会的时候,老实说,我们都很惊讶。我们都以为他去了纽约,谁知道他不上大学了。那天嘛,他的心情不太好。总在想事情。不过真的没有提到你,因为聚会是提前解散的,说好玩一天,班长呆到中午,下午我们几个老油条就去唱k,最后自己觉得没意思就散了。”
“这样啊。”希滢心又沉下去,她想起当时毕业最后一次聚会,她苦苦等着班长的自己,当时自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对他说自己的假期,自己的头发,自己的梦想,千言万语其实只是想说一句,我爱你。
聊了会儿天,希滢请同学吃了午饭。是在商场的顶层,两个女生点了一桌子菜。都是老鸨在吃。她吃一会儿,就问希滢一个问题,然后再吃一会儿。
“你跟班长还有联系吗?”老鸨问。
“没有了。”她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班长不在天津后就没联系了。电话也有,找不到理由打了。你要电话吗?”
那11位号码是希滢无论如何费尽心力都抹不掉的,倒背都可以了,怎么会需要?
之后,老鸨又问了希滢工作的事,她都一一回答了。当老鸨问道:“有男朋友了吗?”
希滢摇摇头。
“我就知道。”她长相变了,那股子气质还是多年前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好像倒流了,回到高中。“你一直忘不了晨星吧?”
有那么明显吗?绯红开始爬上脸颊,希滢摇头否认,还连忙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吧。跟车就回去了。”
吃完饭,又转了几圈商场。老鸨说:“你该回咱学校那边转几圈的。现在变化可大了。”
希滢应付着点点头。她们分手,老鸨出商场送她。希滢走到一半,忽然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时过境迁啊。这辈子大概也就这一面了。
就像和晨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