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罗家丰他们一家人还没有回来。程欣语看看时间，７点多了，估计也是在外面吃了。就跟柚柚两个人简单地吃了晚饭。
吃完饭，柚柚去看故事书了，程欣语回到卧室，把自己平平地扔在床上，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躺着躺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客厅里热闹的说话声，睁开眼睛一看，有８点多了。
程欣语起身出了卧室，原来是罗家丰一家三口回来了。
“欣语啊，今天我们去了不少地方，”李芳菲一边把手里的包放下，一边问道，“你们吃过了吧？”
“是，大嫂你们也吃过了吧？”程欣语随口问道。
“没呢，都没顾上，跑的地方太多了。”李芳菲笑道，“想着还是回家吧，回家吃方便。”
程欣语只觉得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轰的一下涌上心头，刚才的睡意一点儿都没有了。
“哦……大嫂，我今天……特别累，你一会儿看着……自己做点儿什么吧，”程欣语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冰冷，“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在外面吃了。”
“没事没事，欣语，”罗家丰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小竞都说在外面一吃算了，你嫂子说中午在外面吃了，她肚子不舒服，晚上回家来随便吃点儿就行了。你不用管，一会儿让她随便弄点儿吃的。”
“行，大哥，那你们歇会儿，让嫂子给你们做点儿吃的。冰箱里菜和肉都有。”程欣语压制着心里的烦躁，笑笑说道。
“欣语，那……你歇着吧，我也是累得够呛，歇会儿我自己做。”李芳菲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冲着程欣语笑着，抬手示意她回卧室去休息。
程欣语回到卧室，烦恼地躺倒在床上。忽然想起有罗家丰在家，让他看见自己这么躺着毕竟不妥，于是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
过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程欣语，听见了厨房丁丁当当的做饭声，不禁烦躁地皱了皱眉。在每一个家庭里，往往厨房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那是一个家的女主人标志性的领地。尽管可能女主人对于烟熏火燎地在厨房做饭也是不胜其烦，但是当这个地方，平空被别一个女人侵入了的时候，会让这厨房的主人颇多不快。
此刻的程欣语就是这样的状态，她不想听厨房传来的声音，可是偏偏耳朵不听使唤，把厨房里的每一个声音都清晰的听了进来。切菜的声音太重了，不知道把案板切成什么样子！关冰箱门也关得太重，怎么使那么大的劲！放东西就不能轻一点儿吗？乒乒乓乓的干什么！
程欣语的眉头越皱越紧，全无一点儿睡意了，她烦恼地在枕头上砸了一拳头。
正在这时，她听见外面门响，罗砚成回来了。
然后，她听见了他跟罗家丰的对话声。
“我爸不回来，非要在那陪老太太，我扭不过他。”罗砚成的大嗓门儿传了进了。接着又听见他问道，“怎么嫂子在做饭？欣语呢？”
“欣语今天太累了，在卧室休息了。你轻一点儿。”罗家丰低低的声音，也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程欣语觉得浑身酸困，心里又烦躁地厉害，她不想起来，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屋门。
不一会儿，她听见罗砚成重重的脚步声，又听见卧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又砰的一声关上。她知道，罗砚成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让大嫂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你还关着门躺在屋里，你有点儿过分了吧？”罗砚成一连串的质问从身后传来。
程欣语腾地坐了起来，转过身盯着罗砚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过分？他们都８点多了才回来，然后竟然还没有吃饭。这嫂子也太能省了吧！我今天有多累你知道吗？你当我是铁打的！”
“你几点下的手术？就算你今天站了６个多小时，到这会儿也该缓过来了吧？超市一个收银员一站还一整天呢，人家都不过日子了？”罗砚成怒冲冲地说道。白天对妻子的不满似乎一直积在心里无处发作，这会儿所有的恼怒都像一下子被点燃了。
程欣语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大声地喊道，“你太过分了，罗砚成！你知道我站在那是在干什么？我眼前是病人打开的胸膛！我眼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我的工作有多大的压力多大的强度你不知道吗？！你太过分了！”
“你喊什么？！显你嗓门儿大是吧？！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行！喊吧！”罗砚成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顾不得门外还有堂兄一家，大声地吼了起来，“你平时也上大手术，回来也好好的，偏今天就累得不行是吧？你装给谁看？！”
“罗砚成！你是个混蛋！”程欣语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句话，眼泪控制不住地哗哗掉了下来。
卧室门口外，罗家丰埋怨地看着李芳菲，“都怪你，让你在外面吃了算了，非要回来，给人家添麻烦。”
手里还拿着铲子的李芳菲，白了丈夫一眼，小声说道，“咋？省着点儿有啥不好？”
发现柚柚和罗竞也站在后面，罗家丰忙撵着他们说，“小孩子家，别在这听，回屋看书去。”说着，把两个孩子推进了书房，又关上了书房的门。
卧室里的罗砚成和程欣语怒目相向，俩人互相瞪着，谁的眼神都没有退缩半步的意思。
“别吵了，别吵了，”罗家丰已经推了门进来，拉着罗砚成道，“这都怪我们，欣语也真是辛苦，你别怪她。你们这样吵，真是让我们太过意不去了。”
李芳菲也跟在后面进来了，她走过来，轻轻推了推程欣语，“就是做个饭的事，又没啥大事，为这个吵，真犯不上，快别吵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没人劝架的时候，吵吵也就罢了。忽然有人来劝架，两个争吵的人之外，忽然有了看客，这一下，反倒让心里的火气更按捺不住，更要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才行。
罗砚成猛地一晃胳膊，甩开了堂兄拉着他的手，大声吼道，“你不就是做了台手术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拿着老大的架子给谁看？！”
“我当然了不起！”程欣语早已气得没有了眼泪，她眼睛里冒着火，一眼不眨地瞪着罗砚成，“你知道我今天做的，是一台什么样的手术吗？你知道我今天救回来的孩子多大吗？１６岁！比当年的许悠然还要小！可她没有许悠然的运气，她没有一颗可以救她命的心脏！我要保住她的命！全力以赴保住她的命！今天我做到了！６个多小时，我把她救回来了！我当然了不起！我当然比你强！”
程欣语拼尽全力地喊出这些话，看着发愣的罗砚成，感觉到心里无比的痛快，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又大声地冲着他喊道，“你呢？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生意场上鬼混着的守财奴，一个粗鲁、自私、没文化的莽夫！亏你还算是个上过大学读过研的人，真是可笑！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畅快地吼出了这些，程欣语盯着罗砚成，毫不退缩地等着他更猛烈的回击。压抑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痛快地喊出来了，此刻，她像一只上了场的斗鸡，攒着劲，炸着毛，只等着对方扑过来。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方没有意料中的激烈还击，而是，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刚才还怒发冲冠的罗砚成，忽然变得茫然失措，他愣愣地站在那，呆呆地看着程欣语，眼神恍惚失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是理屈词穷了吧！程欣语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无比的畅快。不过，她还是有些意外，按罗砚成的脾气，她的那些话一出口，他早该疯了，早该摔摔打打跳起来吵甚至扑过来了，怎么今天就这么轻易地熄火认输了呢？
而此刻罗砚成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昨天还处心积虑想要知道的答案，今天猝不及防地突然就知道的时候，他反倒一下子蒙了。好像是整个人都一下子被掏空了，思维空了，心空了，记忆空了，躯壳空了。眼里，心里，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欣语转身躺下，脸冲着墙，不再理任何人。
而罗砚成颓然转身出了卧室，走进了卫生间，同时反锁上了门。
李芳菲还想跟程欣语说些什么，被罗家丰瞪着眼制止了，两人悄然退出了卧室，又把卧室的门轻轻地带上了。
卫生间里的罗砚成，只觉得浑身冰冷，无法克制的不断发着抖。他用剧烈颤抖着的手，打开了水龙头，慢慢洗了手，洗了脸，接着，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捂了很久。然后，他退了两步，靠着卫生间的门，无力地、缓缓地滑了下去，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此刻的罗砚成，已经完全分辨不清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应该欣喜若狂吗？他深爱的雪轻，他以为阴阳永隔、一见无期的雪轻，竟然把心留在了人间，留在了他的身边！她走了，她的心竟然还在！那颗心，就在这个城市，就在那个叫许悠然的小姑娘身上跳动！
应该愤怒不已吗？魏岭生！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魏岭生！他竟然真的如此决绝狠心！他真的忍心让雪轻去承受剖腹挖心的罪！他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开膛破肚！他竟然狠得下心让雪轻死无全尸！可怜的雪轻！心脏被取出的那一刻，她应该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什么脑死亡？！脑死亡又怎么样！她还有心跳！还有呼吸！那她就是明明还活着！
应该痛不欲生吗？他的雪轻，他爱了两年、苛待了一年、想念了二十年、怨恨了二十一年的雪轻，给了他人世间最深沉的感情！这个平时胆小懦弱，怕黑、怕疼、怕见血的弱小女子，为了他独自承受了世间最沉重最惨烈的痛苦！甚至于直至谢世，她都宁愿把自己送上那个将要剖开她胸膛的手术台，只为把自己那颗淌着淋漓鲜血的心送回到他的城市！只为她的心还能在他的身边默默无声的跳动！她尽了生命里最后的力量，让自己的心能够停留在世间离他最近的地方！
这份旷世的深情，爱恋之深、情义之重，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有些担负不起，他太愧对他的雪轻！此情此义，今生何以为报？！不，不，已经无以为报了！他连给她说一声对不起机会都没有了！她听不见，永远也听不见了！
此刻，面对着浮现在眼前的那个美丽的身影，他几无颜面、不敢正视！
这个晚上，４２岁的中年男人，坐在卫生间冰凉的地上，用毛巾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剧烈地抽动着，无声无息地在内心那个凄凉的世界里号啕痛哭……
过了一个多小时，双眼红肿的罗砚成步履艰难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谁也没理会，掏出手机打通了魏岭生的电话。
接着，他摔门而出，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茫茫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