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雯的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身材微胖,面容姣好,虽然已过中年,但是衣着打扮颇有些书卷气,因而看上去很是年轻雅致。
女人正跟万小雯亲昵地聊着天儿,而万明诚正坐在床尾,微笑着看着她们。
程欣语推开门的一瞬间,屋里两张病床上的两家人都同时看了过来,而程欣语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万明诚、万小雯和那个女人的脸之后,忽然意识到了那个女人是谁了。
中年女人那张与万小雯及其相似的脸,和万明诚一脸的紧张尴尬,让程欣语清楚地知道,那八成是万小雯的母亲——万明诚的前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来错了。
“哦,雯雯今天怎么样啊?”短暂的惊愕在后,程欣语迅速地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万医生,我正好从这儿过,顺便来看看雯雯。”
万明诚急忙站了起来,看着程欣语,一脸欲言又止神情。因为正好是背对着那个女人,他似乎不必太过遮掩自己的尴尬,于是他满脸的不自然,一览无余的表现了出来。
“程阿姨,你来啦!”病床上的万小雯倒是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她狡黠地笑着,冲程欣语打了个招呼。
“是啊,正好路过,顺道看看你,”程欣语笑了笑,又冲她旁边正站起身的女人,礼貌地笑了笑。
女人也礼貌地回馈了一个笑容,“这是?”她扫了一眼一直背对着自己的万明诚,问道。
“哦,介绍一下,”万明诚像是刚刚回过神儿来,连忙转过身说道,“这是我们科里今年才调来的程欣语医生,”说罢,转头又看着程欣语笑道,“这……这是雯雯的妈妈,方茹,今天上午刚从广州回来。”
“哦,你好!你好!我猜着就是,跟雯雯很像。”程欣语客气地笑道。
“你好!程医生!”方茹冲着程欣语礼貌地笑着打了招呼,又指着床说道,“快坐吧,你看还让你操心来看我们雯雯,真是谢谢你了。”
“别客气,你们赶紧坐吧,”程欣语一边准备转身离开,一边笑道,“我就是顺便过来看一下,万医生这两天请假,科里都知道他女儿手术了,大家也都很关心这个孩子。”
“你坐会儿吧。”万明诚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程欣语说着,又低头看着万小雯问道,“雯雯今天怎么样?恢复得还不错吧?”
“挺好,挺好的,”方茹慈爱地捋了捋女儿额前的头发,笑着说道,“恢复得不错,馋嘴猫,闹着要吃这吃那了。”
“那真不错!”程欣语笑着,从万小雯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看着万明诚和方茹笑道,“那行,你们接着聊吧,我走了。”
跟万明诚一家人道过别,程欣语逃也似的退出了病房疾步离开。
“欣语,你等等。”身后,万明诚追了过来。
程欣语停下了脚步,在回头之前,先让自己换上了一脸平静的笑容。
“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吧。”她回过头,笑着,看着他。
“欣语,她是突然回来的,”万明诚不自然地笑了笑,“今天上午才给我打的电话,说是中午要去学校看雯雯,想给孩子一个惊喜。我给她说了雯雯在这儿呢,所以她忙不迭地赶过来了。”
“快回去吧,”程欣语似乎并不在意万明诚的解释,“你们一家人这么久没有团聚过了,她妈妈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正是雯雯生病需要照顾的时候,这样你也能轻松些。”
“哦,是,我是能轻松一些。”万明诚不自然地笑了笑。
“行了,回吧,我也走了,”程欣语退了两步准备离开,又忽然停下,说道,“对了,许悠然醒了,昏迷了九天总算是醒了,真是不容易。”
“真的,那太好了!”万明诚不禁叫道,脸上浮现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可能跟罗砚成连着两天过来有关吧,”程欣语说着,眼里闪过一抹抑制不住的伤感,“她对他的声音,还是有反应了。”
“哦……”万明诚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看着眼前一脸苍白,极力用笑容掩饰着伤感的程欣语,他的心里蓦然涌起一阵心疼的感觉。
“快回去吧,我走了。”程欣语说完,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万明诚看着她的背影,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病房里的方茹,正疑心地看着女儿,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对你爸挺好的?”
“那是,而且对我也挺好的,”万小雯笑道,“我手术第一天晚上,就是她陪我的。”
“哦?那刚才还做出了顺路来看的样子干什么,还挺能装的!”方茹撇了撇嘴,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呀,妈你吃醋了?”万小雯看着母亲,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是早都结婚了吗?我爸到现在才有点儿苗头,他对你也算是够意思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方茹嗔怒地看着女儿,不轻不重地戳了她脑袋一下。
“你都不要我爸了,不能也不让别人要他吧?”万小雯看着母亲,满眼玩世不恭地神色,“这有什么呀,她喜欢我爸,那她就嫁给我爸好了,我不反对。不过也得等她把婚离了。”
“你这孩子这都胡说些什么呢?大人的事儿你咋啥都知道?”方茹诧异地看着女儿,连连嗔怪地问道,“这几年你爸是怎么带你的?你这怎么一下变了?”
“得啦得啦,干嘛这么严肃的,”万小雯看着满脸愠怒的母亲,不以为然地笑道,“这就是成长!你扔下我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儿,总不能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儿吧?”她停下来,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当然是变了。可为什么会变了,这得问你们自己。”
方茹一时无语,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万明诚推门进来。看着母女俩神色有异,不禁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说什么呢?”
“哦……”万小雯刚要开口,不过,话没来得及出口,却被母亲抢先一步打断了。
“没说什么,随便聊天儿呢。”方茹讪笑了一下说道。
这个时候,程欣语正站在电梯口发愣,电梯已经来过几次了,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自己忽然变得如此的多余,她不想回到心脏外科,不能留在普通外科,中午还没有吃饭的她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胃口出去吃饭,她不知道这时候,该去哪儿。
刚才居然从万小雯病房里落荒而逃似的离开,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心里充满了一种屈辱的感觉,可是,这份屈辱又完全没有道理。她又是万明诚的什么人呢?什么都不是,一个同事而已,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而已。他的前妻回来,她又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他们一家三口的团聚,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刚才落荒而逃究竟是为什么?
此刻,她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
在她走进万小雯病房之前,她是多么想快点儿见到他,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她难过无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万明诚。所有的心里话,她都想对他说,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已经成为她心理上和感情上的一个依靠。
低头沉默了一会,程欣语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不就是万明诚的前妻回来看孩子了吗?与她毫无关系的一件平常事,为什么会在她心里掀起如此大的波澜?何必呢,她何必有这么大的反应?简直是……有些可笑吧。
当电梯再一次“当”的一声停在眼前的时候,程欣语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进了电梯。
这个时候,心脏外科病房外的走廊里,许巍正走出女儿的病房。看着不远处坐在墙边椅子上的罗砚成和魏岭生,他迟疑了一下,随后关上房门,向他们走去。
椅子上坐着的两个人,见他过来,都连忙站了起来。
“悠然怎么样?”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同时开口问道。
“挺好的,检查过了,都挺好的。”许巍点头说道,看了看魏岭生,目光最终落到了罗砚成的脸上。
“砚成,你……去看看她吧。”他迟疑了一下,看着罗砚成,低声说道,“她虽然没有问,但是……但是我知道,她在找你,在等你……”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口,她一定……知道你……刚才就在她旁边……”
“不了,”沉默了片刻,罗砚成低着头,坚决地说道,“我……不见她了,只要她好好的……就行了……”
“砚成,虽然我……我一直阻止你们见面,”许巍低声说道,“但是……终究……是你唤醒了她,我知道,你一定也想看看她。”
“不了,我不能见她,”罗砚成抬起头,满脸令人心碎的怆然之色,“我知道,她渴望见到我,就像我现在,渴望奔到她身边一样。可是我真的出现在她眼前,会让她更加痛苦的,因为……因为她将无法面对她的程医生。”他停下来,深深地看着许巍,继续说道,“我不能再出现在病房里了,我的出现,会让悠然、你们、还有欣语,都很纠结痛苦。”
“砚成……”许巍叹息了一声,感激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没有什么可谢的,”罗砚成伤感地摇了摇头,“我能为她做的……只能到这里了……”
魏岭生抬手搂住罗砚成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安慰他的心。
“你们……好好照看她……”沉默良久,罗砚成低声说道,“老魏就替我多来看看她吧,替我多照顾她……”
“好。”魏岭生轻轻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许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魏岭生,又看着罗砚成轻声说道,“你们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快去吃点儿吧。”
“现在真是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你们不是也没有吃吗?”罗砚成苦笑了一下说道。
“是,我跟她妈妈一点儿都没胃口,只想守着这个丫头,看她就看饱了。”许巍低声说道。
“老许大哥,你回去陪女儿吧,”魏岭生看了罗砚成一眼,对许巍说道,“我跟砚成,我俩在这儿说说话,就当是……远远的陪着悠然吧,一会儿觉得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是呀,悠然刚刚醒过来,你们好好团圆团圆吧,”罗砚成也催促道,“快回去吧,别管我们俩了,老魏说的对,我们俩就在这儿,远远的陪着她。”
“大恩不言谢,两位兄弟,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了……”许巍深深地点着头,眼里闪过一抹泪光。
三个人道过别,看着许巍转身离开的背影,罗砚成和魏岭生轻轻叹息了一声,黯然坐回到椅子上。
这天下午,两个人在走廊上坐了很久,到半下午的时候,才出去找地方吃了点儿饭。下午5点多的时候,罗砚成和魏岭生在许悠然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悄悄地看了看她之后,两人在走廊上道了别。
“我先回去了,兄弟,替我好好照顾她。”罗砚成重重拍了拍魏岭生的肩膀,伤感地说道。
“放心吧。”魏岭生应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离开了医院,罗砚成开着车,一路飞驰而去。此刻,被莫大的欣喜和莫大的忧伤这两种相反的情绪包围着的他,只想回到家里,把自己扔到床上,静静地躺一会儿。
然而,刚刚走到家门口的罗砚成,被屋里传出来的激烈的争吵声吓了一跳,妻子尖锐的声音,隔着屋门撞进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