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的心狂跳起来,许悠然父母身边那个黑瘦的男人,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两个多月前,在许悠然突然发病被送进急诊的那个夜晚,深夜赶到急诊科,打听许悠然情况的人。
此刻,那个在停车场一下车就踉跄着狂奔向急诊科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了程欣语的眼前。后来那晚急诊科的当班医生也曾说过,那晚的来人大约四十多岁,人是黑瘦的,当时焦急万分。而此刻,眼前这个刚才被万明诚叫做老魏的人,正符合当时急诊在值班医生的描述。
真的是他吗?这个神秘的、一直弄不清究竟是谁、甚至于连许悠然本人和她的父母都曾坚称并不认识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满脸焦虑和绝望的男人吗?
程欣语被自己的猜测和判断,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万明诚刚才不是说他曾经是心外科的护工吗?一个护工怎么会和许悠然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因为护理过许悠然而相识的吗?不,不可能!许悠然这样的年轻女孩儿,就算是请护工,也不会请这样一个中年男人来帮忙护理,绝不可能!
那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听今天的急诊医生说,是这个男人把许悠然送过来的,而许悠然是从饭馆的楼梯上摔下来才伤成这样。那……显然,出事前他们是在一起吃饭。许悠然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男人有这么熟识的关系?一个身体虚弱、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一个靠在医院做护工为生的粗糙男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亲密的关系?此刻这个男人双眼通红,神情哀伤、绝望而焦虑,显而易见,他对许悠然的感情之深绝不亚于她的父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究竟跟许悠然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就在程欣语紧盯着魏岭生,满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各种各样疑问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护士的一声惊呼,“不好了,病人心跳呼吸异常!”
“欣语!快过来!”万明诚也大声喊道。
程欣语的心猛然一沉,顾不得再想别的,急忙转身奔回到了许悠然的床边。床头的检测仪器显示,病床上的女孩儿生命危殆,脉搏和呼吸都已经极其缓慢了。
门外正说话的几个人也听见了刚才护士的喊声,顿时慌乱了起来。急诊医生匆忙转身往回跑,而何清仪顿时哭了出来。许巍和魏岭生也一下子六神无主了。
“医生!让我看看她!让我看看我女儿!”泪流满面的何清仪站在急救室门口,奋力推着门,不让医生把它关上。
“请你放开手!你不能进去!你进去只能影响抢救!”中年医生急促而严厉地大声说道,“你在耽误我抢救病人你知道吗?!”
“清仪!快放开!”许巍赶过去,一把拉住妻子的胳膊,医生趁势“碰”的一声关上了急救室的门。
何清仪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绝望地放声痛哭。
许巍的眼泪也哗哗地淌了下来,他一把把妻子揽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悠然不会有事儿!你放心!”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这孩子从小到大,经历这样的情况还少吗?每一次她都挺得过来,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你看,万医生和程医生都在里面,这是心外科最好的专家!你放心,悠然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急诊科寂静的走廊里,何清仪凄厉的哭声,让人撕心裂肺。有几个人远远看着这边,满脸的慨叹和同情。
魏岭生绝望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里一阵阵发冷,冷得他抑制不住的想打哆嗦。
这个身心俱疲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陷进了深深的疑惑和自责里。他痛苦地想着,如果自己不迫于樊江龙的威胁,不把许悠然约出来吃饭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那样的话,现在许悠然应该正平平安安地在家吃午饭睡午觉,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急救室里徘徊在生命的边缘。
回想起许悠然摔下楼梯那一刻的情景,魏岭生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许悠然突然那么仓皇失措地急于离开?为什么她突然变了神色呢?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夹杂着惊怒和恐惧?她究竟是怎么了?
而现在看来,樊江龙绝不仅仅是请客吃饭这么简单。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呢?魏岭生心里明白,即使他今天不把许悠然带出来吃饭,那也坚持不了多久。樊江龙是不会罢休的,他显然已经听说了些什么,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找许悠然问出真相。
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许悠然和路雪轻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时分时合、时隐时现,她们那样忧伤又那样不舍地看着他,她们一会儿是微笑着的,一会儿又泪流满面。
魏岭生的思绪完全的混乱了。他有太多的话想跟许悠然说,也有太多的话想跟雪轻说。他想伸手拉住她们,他想牢牢的握住她们的手,不让她们离开。可是,就在他猛地伸出双手的时候,她们却在他的眼前同时消失了。魏岭生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影像都幻灭了,眼前没有许悠然,也没有路雪轻,只有许悠然那一对绝望无助、相拥而泣的父母。魏岭生颓然地垂下了头,眼泪冲出了眼眶。
“悠然!你要坚持住!你还这么年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垂着头,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热泪顺着脸颊汩汩流淌,“雪轻!你别走!别离开我!你也保佑悠然吧!保佑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挺过这一关!”
此时,在急救室里,万明诚正奋力给许悠然做着心肺复苏,程欣语守在床边紧盯着仪器上已经成为一条直线的脉搏和心跳曲线。其他的医生护士也都围在床边。
“准备电击!”万明诚停下了手,深深地看了程欣语一眼,“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程欣语知道,电击对于移植过心脏的许悠然意味着什么,但是此刻她已经别无选择。
护士已经应声把电除颤设备准备停当。
“200焦。都闪开。”万明诚镇静地吩咐道,同时把电极板放在许悠然的胸口,做好了电击的准备。
随着“碰”的一声闷响,许悠然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除颤成功,恢复窦性心律”。随着万明诚的声音在急救室内响起,屋里所有的人都激动不已。程欣语随即对许悠进行又一轮的心肺复苏。终于,检测仪器上的直线,出现了有节律的跳动。
万明诚和急诊科的医生,轮番换下程欣语,不断地对许悠然进行心肺复苏,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努力,三名医生终于奋力把这个年轻的生命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许悠然的生命体征终于恢复并且平稳了下来。
“悠然,你总算回来了。”精疲力竭的程欣语,抚摸了一下许悠然的额头,低声说道。
“小柳,去告诉她父母,她平安了。”急诊科的中年医生转头对一个护士吩咐道。
当门外的三个人听到护士宣布的消息时,都喜极而泣。许巍和何清仪紧紧泪流满面地拥抱在了一起。而魏岭生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抽动着双肩,无声无息地痛哭了起来。
“我们的悠然是最坚强的孩子,”许巍哽咽着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挺得过来。”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何清仪呜咽着,泣不成声。
正在这时,魏岭生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他抹了一把眼泪,掏出手机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电话就樊江龙打来的。
犹豫了一下,魏岭生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担心许巍夫妇俩听见,他一边接通一边疾步走到了一边较远的地方。
“老魏,那丫头……咋样了?没……事儿吧?”电话里,樊江龙有些迟疑地问道。
“大哥,她……救过来了,护士……刚刚出来……出来说的。”魏岭生哽咽着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樊江龙说着,挂断了电话。
魏岭生心里明白,这位心狠手辣的老大之所以惦记着许悠然的生死,是因为,许悠然是他手里唯一的一张可以牢牢钳制住自己的底牌。
魏岭生此刻顾不得想太多,他的心思,还在急救室里的许悠然身上。揣好了手机,他匆匆往急救室那边走了过去。
这时,急救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程欣语和万明诚走了出来。许巍夫妇和魏岭生都急忙围了过去。
“我女儿怎么样了?”双眼红肿的何清仪拉住了程欣语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基本稳定住了,”程欣语神色凝重,深深地看了何清仪和许巍一眼,“她现在还处在深度昏迷状态,什么时候能清醒,还不好说。”
“那……那怎么办呢?”许巍忧虑地说道。
“再想办法吧,我们会竭尽全力的,”程欣语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一会儿你们去办一下手续,我们会把她转进重症监护室。”
“程医生,让我看看她吧,我不出声,我只远远看她一眼行吗?”何清仪拉着程欣语的胳膊恳求道。
程欣语迟疑了一下,和万明诚互相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来吧,悄悄看一眼,不要哭。”程欣语低声说着,转身准备往里走。
“好。”许巍急忙点头,一边搂住妻子的肩,一边准备跟着程欣语进急救室。
魏岭生正迈开脚步打算跟着一起进去,却被万明诚伸手拦住了。
“老魏,你就别进去了,家属进去看一下就行了。”万明诚轻声说道。
“我……我……万医生,让我进去看看吧。”魏岭生说着,眼圈红了,一时愣在了那里,用几乎是祈求的目光看着万明诚。
许巍夫妇神情复杂地看着魏岭生,又看了看万明诚。
“万医生,让他进来吧。”许巍迟疑了一下,开口恳求道。
“是啊,万医生,他……他是……让他进去吧!”何清仪也帮忙恳求着。
“好吧。”万明诚看了他们一眼,有些迟疑,但还是迅速地答应了。
程欣语没有说话,她狐疑地看了许巍夫妇和魏岭生一眼,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个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