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带着许悠然进入已经预定过的包间时,樊江龙正坐在里面玩儿手机,抬头见他们进来,他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
“哎呀,总算是把你请出来了。”他大声笑着说道,同时拉开自己右侧的一把椅子,“来来来,坐这儿。”
“我是实在不好意思,这平白的让你破费。”许悠然一边脱掉羽绒服挂在椅子背上,一边看着樊江龙笑着说。
“不破费不破费,能请到你来吃个饭,我心里高兴,”樊江龙大笑起来,摆出了一副豪爽的样子,笑道,“我就跟老魏说,我在西安这个地方,真是人生地不熟,也没个朋友,那天见到你,我觉得也是缘分呐,我就觉着,你这个朋友我还是应该交下的。”
“大哥是个仗义的人,”魏岭生笑了笑,言不对心地说道,“他认下的朋友,一定会对人家特别实心实意,更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情。”
“那是那是啊。”樊江龙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岭生一眼,点头笑道,“还是老魏了解我呀。”
三个人说着话,在桌旁坐下。许悠然被安排坐在樊江龙自己和魏岭生之间的位置上。
这时,服务员拿在菜单走了进来。
“来,你来点,”樊江龙一把拿过菜单,递到许悠然眼前,“放开点啊,今天我请客。”
“不行不行,我不太会点菜,”许悠然笑着推辞道,“还是你们来吧。”
“点菜有什么不会的,”樊江龙大声笑道,“那……这样,让老魏帮着你点,”说罢看着魏岭生示意了一下,“你帮着悠然看看,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大哥,还是你点吧。”魏岭生急忙笑了笑退让道。
“少啰嗦了,你们来,随便点。”樊江龙摆了摆手说道。
“行,那我俩点了。”魏岭生笑了笑,伸过头来,跟许悠然一起看着菜谱。
樊江龙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阴冷。
就在两个人刚刚点完菜,服务员拿着菜单出去的时候,樊江龙突然开口了。
“悠然啊,听老魏说你是心脏不大好,”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没好好治疗一下呀?现在科技都发达了,要是能移植个心脏,那就好了。”
这句声音不高的一句话,像炸雷一般,惊得魏岭生和许悠然同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樊江龙就继续开口问道,“悠然,你是不是移植过心脏啊?”
魏岭生迟疑了一下,刚刚想否认,可是惊诧不已的许悠然已经在他之前开口了。
“你……你怎么知道啊?”许悠然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地看着樊江龙问道。
“哦……听说的呗,”樊江龙微微笑了笑说道,“前些天有两个买东西的人,在我店里聊天儿,我听他们说的。”
“怎么……怎么会说起我呢?”许悠然疑惑地问道。
魏岭生没有说话,一直狐疑地看着樊江龙。樊江龙的说法他并不相信,可是如果樊江龙是从其他地方得知心脏移植这件事的,那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我是听他们说,他们同事的女儿心脏不好,前两年移植了心脏,”樊江龙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又说是这女孩儿开了个花店,幸运地活下来了。我猜,他们说的这个人就是悠然了。”
“看来,真的很多人都知道了。”许悠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魏岭生听着樊江龙有些牵强的解释,更加坚信,这件事情,他不是从别人的聊天里听来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而这个人是谁呢?是谁这么清楚许悠然的事情呢?
“老魏,发什么呆呀?”樊江龙见他不说话,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以前不知道这个事儿吗?”
“我……我真是不知道,太……太让我吃惊了。”魏岭生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说道。
“哦……,我……没有跟魏师傅说过。”许悠然回过神儿来,急忙替魏岭生解释说,“这样的事,我一般不愿意跟人说的。就这样还是传得到处都知道了。”
“我看你现在身体还是差呀,”樊江龙故作无意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术啊?哪一年做的?”
“好几年了,2010年做的。”许悠然苦笑了一下,低声回答,“手术之后,恢复得不是太好,另外一直有排异的情况,所以身体还是比较差。”
“你算是够幸运的了,怎么正巧有一颗心脏呢?”樊江龙盯着许悠然的脸,继续问着。
“我……哦……是很幸运……”许悠然垂下头,心里忽然被一种莫大的悲哀填满了,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岭生的心早就慌了。联想起樊江龙元旦前的那一天,突然打听路雪轻的事情,此时的魏岭生,已经清晰地意识到樊江龙正在干什么了。他在核对路雪轻离世和许悠然手术的时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他要问的,就是那颗心脏来自哪里。如果让他知道许悠然移植的心脏来自三亚,那么他完全可以断定,她的胸膛里跳动的就是路雪轻的心脏了。
“你是个幸运儿呀,”不出魏岭生所料,樊江龙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又问道,“是哪里来的这颗心脏啊?有人捐献?”
魏岭生的心狂跳起来。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樊江龙一定是听到一些关于许悠然的事情了。
“我……我……”许悠然迟疑着,没有回答。
桌子下面,魏岭生悄悄地踢了她的脚一下。
许悠然领会了魏岭生的意思,想起他在来的路上叮嘱过的话,她决定编些理由,把樊江龙的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我……不大知道,”她轻轻笑了笑说道,“医生当时只是跟我父母说,是一颗健康的心脏,至于是谁的,是哪里来的,具体的情况,医生没有说。”
“哦,这样呀。”樊江龙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岭生一眼,笑了笑。
“悠然,你确实是很幸运啊,”魏岭生故意感慨地看着许悠然说道,“这几年只知道你心脏不好,没想到你还做过这么大的手术。”
“老魏,弄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樊江龙像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魏岭生看着樊江龙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不由得一阵心慌,对方凌厉的眼神,仿佛是已经剥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正在这时,服务员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他们的谈话也随即中断了。
“你俩点喝的了吗?”樊江龙问道。
“呦,没有点呢,”魏岭生笑着说,“那再叫服务员进来,把喝的补上吧”。
“老魏,你看看你,没有喝的怎么行呢?”樊江龙嗔怪地看着魏岭生,“咱俩至少得来点儿啤酒吧,给悠然也得要点儿饮料。”说罢,他回过头冲着门外叫道,“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就在樊江龙扭头叫服务员的时候,他的左耳正好清晰地暴露在许悠然的视线之下,那是一只残缺的左耳!
许悠然的心猛然一惊,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樊江龙的左耳上!
元旦前在樊江龙的便利店碰见他的时候,他是带着一顶帽子的,当时又是晚上,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耳。今天她是坐在他右手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耳。
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看清楚,他的左耳是缺了一块儿的!
是他?!
许悠然的嘴里仿佛忽然涌起一股血腥的气息,这浓烈的血的味道,让她不由得有一种强烈的想吐的感觉。那一年的那一天晚上,她激烈挣扎中咬掉的应该就是那个魔鬼某一只耳朵的一部分吧,那时的她满嘴的血,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还会不停地反胃。
“妈的,怎么回事,拿个菜单都这么慢!”樊江龙并没有注意到许悠然神色有异,只顾冲着门口恼怒地低声骂了一句。
然而,他个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唤醒了许悠然的记忆。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听着樊江龙的声音有些不舒服了。是他的声音!对,没错!沙哑、粗鲁、阴毒,没错,是他的声音!
自从遇到樊江龙,他说话都是热情客气的,跟二十多年前那个低沉而刻毒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不同,因此,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听出来。此刻,他低声的一句怒骂,让她一下子想起来那个梦魇之夜魔鬼低吼的声音。
是他吗?!怎么可能是他呢?!魏岭生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并且还称他为大哥呢?!
他口音里的乡音,她是早就听出来了的,那么,一个来自故乡,声音沙哑,左耳残缺的人,还能是谁?!是他!只能是他!
她以前不知道伤害她的人是谁,后来,那么多年之中,她也从来不问魏岭生那个人是谁。她自欺欺人地回避着关于那个夜晚的一起。似乎只要她不去想、不去问,那个夜晚就不存在。
而此刻,这个人,竟然就坐在她的身边!而且,是作为魏岭生的朋友!
许悠然蓦然回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深深地看着魏岭生,眼神中满是震惊、痛苦和疑惑。
魏岭生看到许悠然忽然神色骤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惊讶地看着她,急忙问道,“悠然?怎么了?”
“我……我……”许悠然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该走了,我……很不舒服。”
“怎么了这是?”樊江龙回过头来,看到了许悠然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许悠然急于离开,绊在椅子上,一个趔趄闪了一下。魏岭生急忙伸手去扶。而她像触电一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悠然?”魏岭生愣住了。
樊江龙也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弄得糊涂了。他皱着眉头看着仓惶离席的许悠然,不明白刚才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不舒服,抱歉!真的抱歉!”许悠然一边抓起自己的包和外套,一边往门口走去。
“这是怎么搞得?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樊江龙疑惑地冲许悠然说道。
“悠然,你等等,”魏岭生抓起自己的外套,追出了出来,赶上了已经冲出包间的许悠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她再一次奋力甩开了他的手。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了!”她回过头来看着他,已是满眼的泪。
就在魏岭生茫然失措地愣了一下神儿的功夫,许悠然夺路而逃似得冲向了楼梯口。
事情就在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发生了,随着一声惊叫,刚下了两级台阶的许悠然一个踉跄之后,顺着楼梯翻滚着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