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打开了那一排书柜上上下下所有的门,目光一寸一寸地搜索了所有的地方。
那本相册,真的不见了。
她退后了两步,愣愣地看着门扉大开的书柜,心一下子变得冰凉。
本来中午跟万明诚聊过之后,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哪怕就算自欺欺人,她也愿意暂时放下心里那个关于替代品的问题。可是现在,纪念相册被拿走了,毫无疑问,是刻意拿走的。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她的猜测和感觉都是对的。
程欣语茫然地退到桌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真的很想立刻就掏出手机打罗砚成的电话,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又该怎么问呢?又能问些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把相册拿走了?
这个问题有点儿可笑,那是他的毕业二十年纪念相册,与她有什么相干?他想拿到哪儿去就拿到哪儿去,实在跟她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问他跟相册上那个女孩儿当年是什么关系吗?
这个问题更有点儿可笑,正如万明诚所说,就算那女孩儿是罗砚成当年的恋人,又能怎么样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涩年华,大学时代的任何一场爱情都单纯干净得无可厚非。她现在有什么理由去追究那一场在他认识她之前发生过的爱情故事?
问他是不是因为她的容貌酷似他曾经的恋人,而把她当成一个爱情的替代品吗?
这个问题,问都不用问,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他的答案一定是这样的:一个跟自己曾经的同学容貌如此相近的女孩儿,让自己觉得无比亲切,于是爱上了这个女孩儿,于是恋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看来,就算她现在拿着那本相册,她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更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回答。
她相信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她相信事情真的有问题,但是,关于这本消失了的相册,她又能问罗砚成什么呢?
他的往事,她无处求证。他的内心,她也无法探寻。
不过此时,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她的猜测和感觉没有错,绝没有错!
程欣语呆呆地坐着,心情变得无比的愤懑,她努力地回忆着相册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没错,那简直就是自己年轻时的脸庞。
突然,程欣语的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那一次罗砚成酩酊大醉地回来,醉倒在床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当时他含混不清地呼唤的那个名字,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是许清?还是雨清呢?
程欣语蹙着眉,又努力地回忆着那本相册上的出现过的名字,她记得每一张新拍的照片上,每一个中年人的旁边,都用小字标注着姓名,但是老照片上是没有名字的。那个女人这次没有来,所以她没有出现在中年人扎堆儿的新照片里,自然也没出现她的名字。
程欣语坐在桌前,双手撑着头,深深地陷入了深思当中,以至于客厅那边儿家里的大门被打开,她都没有听见。直到听见罗砚成父女俩在客厅里大声说话,才惊得她回过神儿来。
“柚柚,洗完手赶紧去换件干衣服,这一身汗!湿透了。”罗砚成的大嗓门儿从客厅传了过来,“要不你干脆直接洗澡去吧。”
“好,我知道啦。”柚柚清脆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接着程欣语就听见卫生间哗哗的水声。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柜前,把敞开的门一扇一扇赶紧关上。
“哟!你怎么在这儿猫着呢?”罗砚成出现在书房门口,看着她诧异地问道,“看见你的鞋在门口,知道你在家,到处也没见你人,原来在这儿呢。”
“哦,我找本专业书,没找见。”程欣语说着,关上了最后两扇门,回过头又问道,“你这是带柚柚去哪儿了?”
“我带她去体育馆打乒乓球去了,”罗砚成笑了笑说道,“不是说打乒乓球对眼睛好吗?我今天跟她打了两个小时。”
“老妈你在家呀?”柚柚从罗砚成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进了半个身子,看着程欣语问道,“今天晚上有啥好吃的没?我饿啦。”
“哦……那你想吃什么?”程欣语看着因为刚运动过,而满脸绯红的女儿,微笑着问道。
“肉!不管谁的肉都行!”柚柚一边缩回身子,一边叫道,“我去洗澡了,老妈快给我弄点儿好吃的哈,我又累又饿。”
“这孩子!什么叫‘谁的肉都行’?”程欣语不禁笑了起来,大声对女儿说道,“你赶紧去洗,我先看看冰箱里都有什么吧。”
说着,程欣语便往书房外走去。罗砚成让开了门口的地方让她出去,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书柜,随后转身跟在她后面,说道,“我也得去洗洗换换,里面衣服全湿透了。”
“哦,好。”程欣语淡淡答了一句,头也没回,径直往厨房走去。
不过,走了两步之后,她突然放慢了脚步。刚才,在听见罗砚成父女回来的时候,她决定暂时什么也不问,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现在,她忽然变了主意,她忍不住特别想知道,他究竟把相册拿到哪儿去了。
“我刚才找书的时候,怎么看你那本大相册不见了?”程欣语回头看了一眼罗砚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我……我把它拿到公司去了。”罗砚成愣了一下,简短地答道。当然,他也只能这么简短地回答一句,因为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把相册拿到公司去,这一时之间,他还没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拿公司去了?把这拿公司去干什么?”程欣语似乎是不经意地继续问道。
“哦……那什么……公司有人想看一下,”罗砚成几乎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想出了这个说辞,接着又解释道,“有一次开会间隙,我说起我们这次聚会的相册做得很好,有几个年轻的,马上毕业十年了,就说让我拿去看看,他们也借鉴一下,到时候聚会相册也按这个做。”
人说谎话的时候,第一句最难,一旦第一句出口,后面那些去解释和修饰第一句的话,就可以游刃有余、滔滔不绝了。
然而,罗砚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极力的描述和解释,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他还不知道,对于他为什么拿走相册,妻子已经心知肚明。他看着程欣语开冰箱拿菜拿肉,好像已经没兴趣听他说话,反倒放下心来,以为她对相册的事毫无兴趣。
“那我先去洗洗,换换衣服啊。”罗砚成站在厨房门口说了一声,转身回了卧室。
程欣语没有吭声,一边关上冰箱的门,一边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
十二月底,是西安天黑得最早的时候,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天色已经基本上完全黑了。悠然花店里明亮的灯光透过两扇大玻璃推拉门照射在人行道上。时不时的有人拉开那扇门进进出出。
店里开着空调,明亮灯光照着满屋姹紫嫣红,让这间小小的花房在隆冬的暗夜里,显得温暖无比。
许悠然和顾兰在店里忙碌着,丝毫也没有注意,在店门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越已经在离店门口十多米的地方,站了很久。瑟瑟的寒风里,他又把羽绒服的领口收紧了一些,在原地挪动了一下双脚,皱着眉头一眼不眨地打量着进出花店的人。果然如顾兰所说,来店里的顾客,比以前要多很多,而且,转着看的人多,真正买的人少。
凌越的心惶惶不安起来,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默默地祈祷,期望人们对那些传言的兴趣渐渐淡去,期望花店恢复往日的宁静,期望许悠然的日子宁静安稳。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果不其然,还是周琦的。他叹息了一声,再一次挂断了她的电话。
然而,手机铃声固执地又接着响了起来。
凌越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凌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周琦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万分的恼怒,“你不是说下午头疼,回宿舍睡觉去了吗?这怎么听着是在街上呢?”
“周琦,今天不要找我了行吗?”凌越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今天情绪不好,真的,特别不好,我想一个人待一待。”
“凌越,我都给你道过歉了,”周琦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弥补就是了,弥补不了……那就等待,然后再想办法。你现在闹情绪有什么用呢?”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很懊悔,很沮丧,很自责,也很烦我,你今天晚饭都还没有吃吧?你这是何必呢?”
“你别说了,我的心情,你哪儿能懂呢?”凌越低声说道。
“凌越,一分钟以前的事,就已经是无可改变的历史了,”周琦大声地说道,“你还纠结在已经成了历史的那些事情里,有什么意思呢?你的懊悔沮丧自责,全都是最无效的情绪你知道吗?你多想想怎么解决问题,比一味地懊恼自责更有意义吧?”
“我知道,周琦,道理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说了,”凌越有些烦躁地说道,“我今天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待,可以吧?”
“不可以!”周琦愤愤地声音传了过来,“我就要把你这个坏习惯改过来!一遇到问题,就怨天尤人闹情绪!闹情绪不吃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你给我说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真的很想一个人静静,不要来找我了。”凌越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等周琦再说些什么,就挂断了电话,随即干脆关了手机。
“就是这家吗?哪一个是你说的那个换了心的神奇女孩儿?”刚挂断电话,凌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就是这家花店,你看,就是左边那个。”一个熟悉的女孩儿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