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你……不再见她。”片刻之后,罗砚成转回头望着许巍凄然一笑,低沉而费力地说道,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的重量,以至于每说一个字都异常的艰难。
“谢谢你!谢谢!”许巍感激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个欣慰的笑容。
“只是,今天让我……再见她一次吧,”罗砚成静静地看着许巍,眼里闪过了一丝泪光,“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跟她谈谈,比如说,要按时去医院检查,不要因为程欣语是我的妻子,就拖着不愿去面对她。我必须打消她心里的这个顾虑。”
“那……好,我想,她会听你的话,”许巍意味深长地看着罗砚成,低声说道,“不过,今天咱们见面的事,请你……一定不要告诉她。”
“我明白,我不会跟她说这些。放心吧。”罗砚成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
“真的非常的感谢你,”许巍目不转睛地看着罗砚成,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答应我的要求,意味着你割舍的是什么。作为悠然的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心里的感谢。”
罗砚成轻轻摇了摇头,双手握着一口也没有喝过的那杯茶,神情忧郁而平静。
“她是幸福的,有这样疼爱她的父母,她终于有了一个温暖安宁的家。”他低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像是在跟许巍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天中午,跟许巍告别之后,罗砚成重新返回了悠然花店。
“罗大哥,你又过来了,悠然姐还没有回来呢。”顾兰正在招呼两个买花的人,见他又出现在花店门口,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
嘟嘟早已经在罗砚成的脚下钻来绕去,又不时地立起来扒在他的腿上,心事重重的罗砚成只是弯腰抚弄了它脑袋一下,没有心思再逗着它玩儿了。
“我,是找她问个事儿,”罗砚成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两个正在买花的人,说道,“我手机上没留她电话,等你忙完,帮我打一下吧,打通了,我跟她说。”
“好,我来打。”顾兰掏出手机,拨打了许悠然的电话,然后把自己的手机直接递给了罗砚成,“罗大哥,等通了你直接跟她说吧。”
罗砚成接过顾兰的的手机,一边接听一边走出店门。
手机里一直是无人接听的声音,罗砚成踱到人行道边上的一棵槐树下,微微蹙着眉,静静地等着电话接通。
“喂,顾兰,我刚听见,手机在包里。”过了一会儿,电话里终于传来许悠然有些虚弱的声音。
“悠然,是我。”罗砚成轻声说道。
电话的那一头忽然沉默了,好半天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悠然,怎么了?”罗砚成心里一紧,又连忙追问了一声。
“没事儿,我……就是突然听见你的声音,我……”过了一会儿,许悠然的声音明显地哽咽了,接着就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别哭,悠然,别哭,”罗砚成急忙劝慰道,心里一阵心疼,“你检查完了吗?我开车过去接你吧。”
“不用,你过来不合适,万一……”许悠然极力克制着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音中,听上去越发的虚弱而无力,“我还有一项没检查完,等查完了,找程医生开药,然后才能回去。”
“那……也好,你查完了,打个车回来,”罗砚成轻声说道,“今天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我的车就在花店东边的路边上停着,我在车上等你。”
“我……”许悠然的迟疑地喃喃说道。
“悠然,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罗砚成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别有顾虑,真的,这样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好,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我记得你的车,我去找你。”许悠然低声说道,细细的声音几乎完全湮没在周围嘈杂的喧嚣中。
打完电话,罗砚成看了看时间,估计许悠然回来还得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坐在车里等她。于是,他把电话还给顾兰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坐在车里的罗砚成,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悠然花店,心里盘算着中午该跟许悠然说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坐直身子,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花店门口来往的人们。
今天他的车停在离悠然花店不远的地方,坐在车上,正好能清晰地看见花店的大门。也就是坐进车里的这段时间里,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现象。
花店今天的生意,好像很不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前一阵子,他来过好多次,都是把车停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这里。那时候出入花店的人并不多,有时候好长时间没有个人影,可是这两次来,明显地感觉到店里来的人多了。
尤其奇怪的是,他忽然发现来花店的人,往往是站在花店门口,探头探脑看一看才进去,有三三两两来的,必定会在门外交头接耳一下,才进到店里。还有的人,是一路扭头看看路边一排商店的门牌,直到走到花店前停下脚步,仿佛是专为找花店而来的。
罗砚成还发现,进店里的人多,真正买了花的却并不多,他只看见人进去,却很少看见有人拿着花出来的。
也许是悠然花店最近生意好吧,没有拿着花出来的,也许人家买的是文具呢。百思不解地看了一阵子之后,罗砚成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解释。
这一天中午,等许悠然从医院回来,两个人在西京科技大学附近的一家饭馆里,找了一张远离窗户的僻静角落坐下的时候,已经快12点半了。点过菜之后,罗砚成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苍白,还有些局促不安的许悠然。
“今天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还好吗?”他笑了笑,轻声问道。
“还好吧,没大问题。程医生给我开了药,让我下周再去一次。”许悠然低了头,避开罗砚成的目光,低声说道。
罗砚成看着她,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她低眉垂首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雪轻。一样瘦削的双肩,一样苍白的脸庞,一样低垂的眼帘,一样让人怜惜不已的柔弱。
雪轻,他突然好想这样叫她一声。
“你要听程医生的话,按时去做检查,”沉默了片刻,罗砚成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重要的事情之一。”
“我……好……我会的。”许悠然抬起眼看着他,低声说道。
“这口气,听着不够坚决,”罗砚成笑了,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推到了许悠然眼前,“来,吃点儿,吃完重新说。记得大学军训的时候,我们那个排长最可恨,老是说我们喊的号子不坚决不响亮,害得我们动不动就得扯着嗓子重喊。”
许悠然不禁莞尔,这一笑,整个人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了。
“悠然,有些事情发生了……是身不由己的,”罗砚成深深地凝视着许悠然,轻声说道,“就像……那一次你触电了,就像你想起了很多往事,就像……你记起了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千万要记着我的话,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要理直气壮地活着,记住了吗?”
许悠然的眼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泪水。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尤其,对于欣语而言,你绝没有对不起她,”罗砚成一眼不眨地看着许悠然,继续说道,“所以,你一定不能有顾虑,更不能因为要回避她,而不去检查身体。你的心脏,经不起这个任性,你明白吗?”
“嗯,我记住了。”许悠然低声答道。
“听不见,重说一遍。”罗砚成故意正色道。
“我记住啦。”许悠然听话地提高了声音。
罗砚成不禁一笑,把陆陆续续上来的几个菜,都尽量推到她那一边。
“快吃,好好吃,不然没力气回答我的话。”他看着许悠然清瘦的脸,笑了笑说道,“先吃吧,先趁热吃,吃完了咱们再说那些重要的事情。”
罗砚成知道,今天要说的话题,都太沉重了,如果还按刚才那说下去的话,许悠然今天的饭是吃不好的。他想看着她好好吃顿饭,他想把天底下的好吃的都送到她眼前,他想有一天看到她吃得胖乎乎的满脸红晕。
他是多么想,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罗罗。”许悠然忽然抬起眼,轻轻叫了他一声,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
“嗯?怎么了?”罗砚成疑惑地看着她。
“今天这顿饭,我来请。”许悠然的脸上,浮起一个快乐的笑容。
“为什么?”罗砚成看着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不行!肯定不行!”
“生日快乐!罗罗。”许悠然笑了,轻声说道,“让我请寿星吃个饭吧。”
罗砚成的心,瞬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温暖湮没了。二十多年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生日!此刻,他好想把对面那个女孩儿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再也不放开。
可是,他不能,永远都不能。
“悠然,你是今天唯一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谢谢,”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轻声笑道,“还按上大学时的老规矩吧,谁过生日,谁请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在罗砚成的催促下开始吃饭,聊着些天气、新闻、花店之类的事情,都刻意避开了沉重的话题。因为吃得热了,许悠然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
罗砚成看着她,用平静的微笑,掩饰住内心深深的疼惜和眷恋。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一起吃饭,过了今天,他就不能再来看她了。
“悠然,你不是说……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两个人吃完了饭,都放下筷子之后,罗砚成笑了笑说道,“你先说,你说完了,我再说。”
“哦……”许悠然沉吟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惊惶之色,“今天……今天程医生,问我是不是给一些聚会的人卖过花,还问了我……认不认识你。”
“她真的这么问了!那你怎么回答的?”罗砚成不由得心里一凛,急忙问道。
“我说夏天的时候,是给一些搞聚会的人卖过花,”许悠然低了头,小声说道,“至于你,我……说我……不认识。”
“哦,好,你回答得对,”罗砚成长长舒了口气,轻轻笑了笑,“欣语会这么问,是因为……因为你当初写给我的那张写着花店地址,还有你姓名、电话的纸条,被欣语看到了。我女儿在我钱包里拿钱,一下子带出来了。这也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那个重要的事情。”
“啊?!那……那怎么办?!”许悠然大惊失色,刚刚有些红晕的脸色又瞬间失了血色。
“没事儿,我已经解释过了,我……”罗砚成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冷不丁地站在他的眼前。
罗砚成一下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