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厅的一角,临窗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一对儿年轻人。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说到高兴处,女孩儿伸手去揉男孩儿的头发,男孩儿躲了一下,女孩儿欢快地笑起来。
尽管男孩儿背对着这边儿,但是罗砚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凌越。
他愣了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是那个深爱许悠然的男孩儿凌越啊,如果许悠然不曾记起过那些往事,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现在坐在凌越对面的就应该是许悠然吧。
而现在,许悠然到底还是失去了这个帅气的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的男孩儿了,22岁的女孩儿到底还是失去了这份本来属于她的爱情。
可是,这一切又能责怪谁呢?谁都没错啊。许悠然没错,凌越也没错,路雪轻还有罗砚成自己,都没有错。
此刻,罗砚成的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就在他有些愣神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的时候。丁原也看到了他们,女孩儿也同时发现了这边的几个人,冲这边招了招手站了起来。
“丁主任!”女孩儿笑着,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凌越也已经回过身,一脸诧异和尴尬地站了起来。
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罗砚成和凌越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呦,巧啊!你俩这是来吃大餐呐!”丁原笑道。
“是呀,我们来庆祝的,”周琦笑着,突然挎住了凌越的胳膊,“丁主任,从今天起,这可就是我男朋友了,你以后得多关照他哈!”
“丁主任。”凌越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呀,这是得好好庆祝。”丁原笑了起来,“要说关照嘛,那得你多关照他才对呀。”
“我可不关照他了,追他好久,今天下午才追到了,”周琦歪着头一笑,看看丁原,又看了看凌越说道,“以后您关照他,他关照我。”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罗砚成和凌越笑得有些敷衍和不自然。
“行,你们就接着庆祝吧,我们先走了,”丁原说着,又拍了拍凌越,压低了声音说道,“别不好意思啦,这是多好的事儿呀!”
几个人道过别,丁原他们走出了饭馆。
“这丫头挺爽快,外向,”谢春茗笑道,“现在的孩子也开放多了,不像咱们那时候,谈个恋爱还羞羞答答。”
“那是,都说三年一条代沟,你算算你跟人家隔了多少条沟?”丁原笑道。
“她现在可算不清,”一直没有说话的罗砚成轻声笑道,“赶紧买药去吧,这么难的题,得等她感冒好了,拿上计算器好好的算,才能算得出来。”
“你要是想说我笨,就直说!”谢春茗嗔怒地看着罗砚成,愤愤地说道。
三个人都笑了,一路往药店走去。
留在饭馆里的两个年轻人,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凌越深深地看了周琦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低声说道,“干吗跟他们说这些呀?”
“哪些?”周琦双手托着腮,没心没肺地笑道,“你指的是哪一件?是我说‘你今天是我男朋友了’,还是我说‘我追你追了好久’?”
“两件都是啊,”看见她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凌越轻轻笑了,“一个是咱们主任,另两个是……陌生人,跟他们说这些干什么呀?”
“嗯……反正我也没多想,”周琦笑道,“再说,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嘛,而且我今天心里高兴,就这么说啦,这有啥的!”
“哦……呵呵。”凌越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刚才被他们打断了,咱们继续说哈,”周琦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今天下午,突然同意做我男朋友了?”
“没什么。”凌越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碗,“有些事情……真的……在心里结束了。我今天对自己说,或许,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哦……真的结束了吗?”周琦秀气的脸上,笑容逐渐散去,换上了认真的神情,“我是说,你……会不会再后悔?”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凌越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失去了一个已经不属于我的人,得到了一个属于我的人,我……还有什么可后悔呢?”
“如果你后悔了,一定要告诉我,”周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怪你的。”
“不说这些了吧,”凌越笑道,“赶紧吃,电影还有半个多小时开演。从这儿走到影城那边儿也得十来分钟。”
“好咧。”周琦点了点头,脸上又洋溢起她那招牌式的没心没肺的欢快笑容。
这个时候,在西京科技大学的校内宾馆楼下,丁原、罗砚成正在跟谢春茗道别。
“春茗,赶紧上楼吧,”丁原满脸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就是……明天上午我系里有个会,不能送你了。”
“赶紧上去吧,吃药睡觉,”罗砚成看着谢春茗说道,“明天早上我没事儿,我送你去机场。早上6点半,我就在这儿等你,到机场时间正好。”
“别送了,时间太早了,我就坐机场大巴,挺方便的。”谢春茗摆了摆手说道。
“少啰嗦!明天早上6点半,准时给我下楼。”罗砚成笑着催道,“赶紧回去吃药去,别在这风口底下站着了,怪冷的。”
三个人道了别,看着谢春茗进了宾馆大堂,消失在拐角处。丁原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罗砚成。
“罗罗,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什么怎么了?”罗砚成心里一愣,不过还是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丁原问道。
“从饭馆儿出来,你就忽然有点儿闷闷不乐的?怎么了?”丁原说着,轻轻勾住了罗砚成的脖子。
“哦……没事儿,”罗砚成低头笑了笑,刻意把话引开,“看见那对儿年轻人,可能是……有点儿触景生情了吧。唉,老了呗,动不动就喜欢怀旧,喜欢想……自己年轻的时候。”
“哦,明白了。”丁原笑了笑,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罗罗,有些事情,该放开的就……慢慢放开吧。雪轻……一定在天上的某一个地方看着你,她一定希望看到你快快乐乐的。对不对?”
“对,”罗砚成笑了笑,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轻轻叹息了一声,“她……是……在看着我。”
“走吧,我送你到学校大门口。”丁原说着,揽住罗砚成肩膀,两个人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的一阵风雨,把校园里梧桐树上的枯叶刮下来不少,在路两边昏黄路灯的照射下,这条熟悉的路像是铺上了一层黄色的地毯。
“这情景好熟悉。”罗砚成感慨地笑了笑,“还是这条路,还是这些树,还是这个季节,还是这个情景,怎么一眨眼,就老了呢?”
“老什么老!也就四十来岁,咱还不算老。”丁原拍着他笑起来,忽然,他一把攥住了罗砚成的胳膊,“呀,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四十三了,明天你生日!”
“哦,还真是,我自己都差点儿忘了。”罗砚成笑道。
“明天欣语怎么给你庆祝啊?”丁原笑道,“欣语做饭是好手艺,明天八成得给你弄一桌。”
“呵呵,是,她手艺挺好的,不过我手艺也不赖呀。”罗砚成笑起来,尽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失落。
妻子已经很多年都记不住他的生日了,今年,她更不会记得。
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口分了手,丁原回家,罗砚成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西安深秋的夜晚,风很有些冷了,天空又飘起雨来,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有些痒。罗砚成伸出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那一年,路雪轻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离开他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季节,他的情绪一直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天气的影响,每到秋雨连绵的时候,他都会情绪低落,心灰意懒。直到现在,人过中年,依然如此。
这天晚上,罗砚成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
程欣语看样子是刚收拾完厨房,她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解着围裙,看见罗砚成推门进来,没有一丝的惊讶之色。
“回来了。”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进了卧室。显然,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的饭局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这样的问题,她根本没想问。
“哦,回来了。”罗砚成简单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话。换了鞋之后,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手。
从卫生间出来,罗砚成听见程欣语在卧室里打电话,他没有在意,直接往自己屋里走去。
“悠然,你这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程欣语有点儿着急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罗砚成猛地收住了脚步,心也猛地跳了一下。
“孟主任最近回来了,今天还问起你,他很关心你的身体,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可是你最近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做检查?秋冬季本来正是你心脏最脆弱的时候,你反倒大意了。”程欣语的声音又放低了些,听得出来,她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
罗砚成迟疑了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电视,把声音放到静音上,然后做出一个看电视的样子,耳朵却仔细地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程欣语的声音。
“明天还不行?还有事?悠然,是花店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打你父母的电话了,请他们把你带过来。”
“下周?行,那下周一,一言为定!下周一上午就过来。”
罗砚成眼睛盯着电视,耳朵却竖着,竭力听着卧室里传来的程欣语的说话声,不过,许悠然在电话说了什么,他是完全听不见。
全神贯注听着程欣语打电话的罗砚成,丝毫都没注意女儿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
“爸爸!你回来啦!”柚柚猛的叫了一声,跳着坐到罗砚成身边。
“哎呀!你这丫头!你就不能稳着点儿!”罗砚成被女儿吓了一个激灵,故作恼怒地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这时,程欣语也打完电话,从屋里走了出来。
“柚柚,休息一下,赶紧接着写作业啊。”程欣语看着女儿说道。
“好,知道。”柚柚冲妈妈撇了撇嘴,又推了推罗砚成的说道,“爸爸,我零花钱不够了,给我拿点儿钱。”
“又没有了?上周不是刚给过你一百吗?”程欣语狐疑地看着女儿问道。
“买吃的了,还买书了,还给同学买礼物了。”柚柚利落地答道。
“哦,墙上挂的我那个外套,右手上边的口袋里,”罗砚成冲女儿笑了笑,“自己去拿吧,从钱包里拿一张一百的。”
“拿了钱放好,然后把手好好洗一下。”程欣语吩咐道。
“好咧。”柚柚蹦跶着过去,翻出了罗砚成的钱包。
然而,就在柚柚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块钱的时候,那张写着许悠然名字和电话的纸条,掉了出来,飘飘乎乎地落在了地上。
“嗯?什么东西?”柚柚嘟囔了一声,弯腰去捡。
罗砚成和程欣语听见女儿嗯了一声,几乎同时扭过头去看她。
地板上的那张纸条映入眼帘的一刻,罗砚成的脸“唰”的一下子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