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亮,在原本一团漆黑的卧室里显得异样的明亮和刺眼。
真是百密一疏!怎么竟然忘了把音量关掉呢!罗砚成有些懊恼和紧张地想着,伸手轻轻地把手机拿了起来。
他的脸,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苍白,紧盯着屏幕的双眼迅速地扫过上面的文字。
“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给你发微信?”身后,传来妻子清晰的声音。
罗砚成的心里倏地一阵紧张。他沉吟了一下,脑子里飞速转着怎么蒙混过关的说辞。
“哦,同学群里的消息,”罗砚成故作平静地说道,“今天有夜猫子又乱发消息了。”
“真神经!”程欣语嘟囔了一句,又拽了拽被子,闭上了眼睛。
罗砚成又迅速地扫了一边微信的内容,魏岭生只写两、三句话,内容很简单。主要是说,从急诊科打听的消息是,许悠然情况基本稳定,已经转入心脏外科病房。另外,他走时慌张,忘记了拿手机,所以回到家才发的微信。
“谢!明天联系!”罗砚成匆忙写下这几个字,发了出去。又把手机的音量开关关上了。
随着罗砚成关上手机,屋里重新陷入一处黑暗中。同床异梦的夫妻俩,在各自的心事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程欣语什么也没说,早早就走了,这让罗砚成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为什么这么早就走呢?是许悠然的情况不好吗?他心里一直暗自嘀咕着,又没法问。眼见着妻子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程欣语今天走得早,的确是要早点儿去看看许悠然的情况,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今天上午,有一台由她主刀的大手术,她需要早点儿去做些准备。当然这些事情,她现在已经不跟罗砚成说了,她没有兴趣跟他提任何工作上的事情,准确的说,是任何事情她都无心跟他说起。她已经几乎没有跟他聊天儿的意识了。
吃过早饭,把女儿送到学校。罗砚成把车停在了路边,急急忙忙给魏岭生打了电话。
“喂,砚成,”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魏岭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我在悠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你放心,悠然看上去状态还好。”
“老魏,你已经在医院了!”罗砚成惊讶地说道,“可是,那边不是很多人认识你吗?”
“没事,我躲着点儿,”电话那一头,魏岭生轻轻笑了笑说道,“现在好几个护士都是新面孔,认识我的也不算多了。”
“许悠然,她真的状态还好吗?谁在那照顾她?”罗砚成低声问道。
“真的,看上去还挺好的,”魏岭生的声音明显带着些欣喜,“昨天晚上也见不着她,心里真是挺害怕的。今天一早过来,一看,嗯,还真不错,比想像中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罗砚成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轻松的笑意,“昨天我也是吓坏了,又没别的招儿了,只能折腾你去跑一趟。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她这会儿,身边有谁照顾她?”
“哦,这你放心,”魏岭生笑道,“我刚来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在这儿,我估计,就是前两天她电话上说的,那个到西安来的表哥。后来,我看她父母也过来了。我躲着没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个宝贝疙瘩身边有三个人伺候了,你放心吧。”
“老魏,昨天晚上,多亏了你。”罗砚成有些惭愧地说道,“我昨天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像个废物一样,什么用也顶不上。”
“罗砚成,别胡说,”魏岭生此时,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下面,他提高了声音说道,“昨天那个情况,你当然出不来,你要是在急诊科那边被人认出来,或者干脆被程医生自己看见了,那你可怎么跟程医生解释?”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话说到这儿了,我可还要再叮嘱你一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记住一条,你和许悠然之间的这些关联,千万不能让程医生知道!你一定得事事小心!”
“我明白,老魏,”罗砚成低声说道,“对了,昨天你都打听出来些什么?她到底是怎么突然病倒的?”
“这个,我没问出太详细的情况,”魏岭生叹了口气说,“我昨天过来就找急诊的大夫问,说有个小姑娘,送来急救的,人怎么样?我说我是她亲戚。人家也没太搭理我,就说是基本稳定下来了,送心脏外科病房了。”
“是啊,人家也弄不清你是谁,只能简单说了。”罗砚成叹息了一声说道。
“我后来又跑到心脏外科病房,扒在走廊门外面往里看看,”魏岭生笑道,“我在那干过,知道走廊门肯定已经锁了,我也是进不去了,只能在外面瞄一眼。昨天看不见她,不知道她是啥情况,真是急得人团团转。”
“是,那会儿简直就是百爪挠心的感觉。”罗砚成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低声说道。
“我想着赶紧给你说一下吧,这才发现从家里出来跑得太急了,手机落家里了。让你也急得够呛吧?”魏岭生笑了笑说道。
“是啊,我说怎么你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打电话也不接,”罗砚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直到欣语回来,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才知道大约是没事儿。”
“啊?!”魏岭生惊声一呼的大嗓门儿立刻从电话里传了过来,“那……我给你发微信的时候……程医生回到家了?!那……那她看见没有啊?!我昨天也是急懵了,我的印象里……她那会儿是在病房呢!”
“没事儿,你放心吧。”罗砚成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她听见微信的声音了,不过她也不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我说是群里的。”
“那就好啊,谢天谢地,没让程医生发现!”魏岭生心有余悸地说道。
电话这一头的罗砚成,忽然有些沉默了,他坐直了身子,迷茫地望着前方。
雪轻的那一生,他没能好好待她。如今,他是多么想在许悠然的身上,好好弥补自己对雪轻的亏欠!许悠然,仿佛就是转世重生的雪轻,他是多想尽己所能,让她享受这一世富足安宁、快乐无忧的生活。她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地开花店,她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她还可以到国外去接受更先进的治疗。他要让她过最好的生活,享受最好的医疗保障,他要让她健康、快乐、长久地活下去!他有这个能力,他做的到的!
可是,现实的情况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昨天,在她突然发病,凶险难料的情况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是照顾她,就连探望她,甚至是询问一下她的消息,都不可以。他只能通过魏岭生才能辗转知道她的情况,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她的康复。
想到这里,罗砚成的心底里涌起了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这个怀揣着雪轻心脏的女孩儿,身体之虚亏,生命之脆弱,他是明白的。昨天是何其幸运,一个转危为安的结局是多么令人庆幸和欣慰。可是,倘若有一天……万一……她一去不返,那……他连看她一眼、哭她一声、送她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砚成?罗砚成?罗砚成?”听着电话里没了回音,魏岭生提高声音喊道。
“老魏……我分不清她是谁了,我总是觉得……很恍惚。”罗砚成轻声地说道。
魏岭生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魏岭生低沉而无奈的声音,“砚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她是许悠然,只能是许悠然。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是,我想,只有好好做许悠然,她才能更平顺更安宁地度过这一生吧。”
“老魏,我真的想好好照顾她,让她过最好的日子,享受最好的治疗,让她健健康康地、好好地活着,”电话的这一边,罗砚成垂下头,黯然说道,“可是,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罗兄弟,我明白你的心思,”魏岭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无奈,“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可是,许悠然有许悠然的生活。这个孩子,有她自己的人生。你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凌越,他是很爱悠然的,悠然或许……将来会跟他能结婚,或许还可以……生个孩子,这……才是许悠然的生活。”
“凌越?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他很爱许悠然,”罗砚成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像是在跟魏岭生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是,他还爱现在的许悠然吗?还爱这个带着雪轻记忆的许悠然吗?”
“他会爱她的,我相信,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的。”魏岭生轻声说道。
“真的吗?老魏?”罗砚成喃喃地问道,“你真的这么有把握吗?”
魏岭生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魏岭生黯然的声音。
这个早上,罗砚成和魏岭生通过电话之后,两个人都在原地各自发了一会儿呆。
罗砚成愣了半天,才开车回家。今天他要带着堂兄堂嫂去公司,熟悉一下他们新的工作,另外,还要继续在西京科技大学附近给他们找找合适的房子。
魏岭生则在许悠然的病房门口又悄悄看了看,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今天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去给樊江龙看房子。昨天就已经约好了,今天上午就要去看房,如果还可以,就交租金了。三十万已经打进了樊江龙的卡里,今天把租金一交,他手头已经没有太宽裕的钱了。今后,他得拼命工作才能维持生计了。
而就在此刻,刚刚被他们提起的小伙子凌越,正在父亲凌剑的病房里,跟母亲冯宁和周琦站在一起,紧张地看着周荣皓给手术后的父亲拆除眼部的绷带。
随着绷带被一圈一圈地拆下来,凌剑眼部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而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周琦的两只手,毫无意识的抓紧了凌越的胳膊,凌越微微侧头看了看她,并没有挣脱,而是回过头来,继续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
当所有的纱布拆完的时候,屋子里一片肃静,凌剑的眼睑轻轻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爸?你……能看见我吗?”凌越探过头去,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