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罗骆兴,坐在罗砚成对面,圆脸,微胖。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因为保养得不错,显得还很年轻。本来白皙的皮肤,因为喝了酒而微微发红。
他看着罗砚成,自嘲地笑了一下,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接着又一饮而尽。
“砚成,”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又睁开眼看着罗砚成,笑了笑说道,“当然是……因为钱。咱们的老对手,黄恪宁,给了我大笔的钱。另外给我的条件也不低。只要弄垮了你,我就可以成为赫赫有名的聚隆公司的大股东。从你公司转走的钱,也全数归我。”
“明白了,明白了,”罗砚成愣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闪过一丝伤感,“骆兴,就只为了这些吗?十几年的情分,真的,抵不过这些吗?”
“抵不过,”骆兴说着,把身子靠在后面的靠背上,眯着眼睛看着罗砚成,“这些,我一辈子都挣不来。”说到这,他又直起身子,冲罗砚成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这么看着我,别跟我说什么感情无价的话。”
“十几年的兄弟情义,当然无价!”罗砚成的眼里,冒出愤怒的火焰,“我就是想不通,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的情分,说出卖就出卖了?你怎么做得出来?”
“道理归道理,人心归人心,”骆兴使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人就是这样的,比如说,有些事,你是不愿意做的,给你十万,你不屑一顾。给你一百万,你情比金坚,给你一千万,你可能略有松动然后还依然坚守低线,给你一个亿呢?你恐怕已经开始思忖思忖了。给你十个亿呢?你可能就犹豫不决了,没准儿就去做那些你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了。真的,撇开那些道德的遮羞布,用你最原始的心,想一想,换了你,是不是也一样?”
“不一样!我跟你永远都不一样!”罗砚成轻轻摇了摇头,又愤怒又感慨地说道。
“得了吧,”骆兴冲罗砚成笑了笑说道,“你呀,这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有时候诱惑的条件,未必就是钱,还有可能,是前程,是地位,是女人,都有可能。”
“或许吧,”罗砚成收回了望向骆兴的愤怒目光,转头看向窗外,“或许每个人都有个底线吧,只是你的底线太低了。”
“也可能是,”骆兴笑了笑,淡然说道,“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底线。我的底线低了点儿。你呢?你的底线在哪儿?或许,你的底线不在钱上。那……比如说,你跟嫂子,感情深厚,让你背叛她,你当然不会干。给你找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你肯定拒之千里,给你找个烟花女子,你肯定避之不及,那你找个当年的初恋呢?你恐怕心里略有动摇。给你找来你曾经真心深爱却失之交臂的女人呢?你是不是还能做个柳下惠,不做一丝一毫对不起嫂子的事情?”
“闭嘴!”罗砚成恼怒地瞪着骆兴说道,“少说那些不着四六的污糟事儿。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行,不说了,就当我低级无聊好了,”骆兴耸了耸肩,笑道,“你也别不承认,你也一样有底线,过了这个底线,你就会做一些你认为自己不会去做的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自己去想吧。”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像你这么不堪吗?”罗砚成冷笑了一下,不屑地说道。
“也不能说人人吧,”骆兴呵呵地笑起来,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只能说是绝大多数吧,或许有些特别高尚的人,不会受任何诱惑。当然,你也就是个凡夫俗子,你肯定不是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尚人物。”
“是,我也不是什么多高尚的人,”罗砚成反唇相讥道,“不过,肯定比你强百倍千倍!你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在我面前,装个老实忠厚的样子来坑骗我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去欺骗陈曦。那是个多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你欺骗她的感情的时候,都不觉得亏心吗?”
“我没欺骗她,哦……一开始……算是吧,”骆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她是你身边的人,能争取到她太重要了,一开始……算是我处心积虑吧。不过,后来,我还是真喜欢上她了,我是真打算等弄足了钱,带上她移民到加拿大去。我对她,也算是真心了。”
“真心?就算现在是真心吧,”罗砚成嘲讽地看着对面这个到现在依然显得一脸诚恳的男人,笑道,“只怕,将来又有什么事,超出了你那太低了点儿的底线的时候,对她的那点儿的真心,就又可以随手出卖了吧?”
“算了,别说她了,”骆兴叹了口气说道,“反正这次她也把我卖了,我跟她现在谁也不欠谁了,算扯平了吧。”
“扯平了?你知道她这次把命差一点儿都送了吗?”罗砚成愤然地瞪着骆兴,随即又把目光移向了别处,“算了,不说了。骆兴,我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卸掉了伪装之后,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伪装?”骆兴若无其事地一笑说道,“伪装人人都有,这有什么奇怪,你敢说你平时展现给别人的,都是最原始、最本质、最没有矫饰的你吗?”
“或许吧,”罗砚成轻轻叹息了一声,“人人都有伪装,有的人伪装一下自己,是为了跟人相处起来,让别人更舒适一些,有的人伪装,是为了害人。这有本质的不同。”
“好了,砚成,”骆兴给两个人又满上了酒,随即端起了酒杯,“咱俩都别在这儿充哲学家了。再来一个,然后,咱就各个回家吧。你说的,一会儿出了这个门,你我就是陌路了。这杯酒,是我敬你的。谢谢你,最后还是放了我一马。”
“好,来!”罗砚成端起了酒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公司大部分的损失也算都追回来了,还有一部分没办法弥补的,就算是我花钱买的教训。”停顿了一下,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你,毕竟十几年的情分,我到底还是下不去手,我下不了狠心对你以牙还牙。算了,从此你我,各谋生路,各保平安吧!”
说完,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
两个人都有些醉了,脚步轻飘飘地下了楼。今天都是冲着这顿割袍断义的酒来的,两个人都自觉地没有开车,这会儿并肩站在人行道上打出租车,清凉的秋风一吹,脑子也都清醒了一些。
“砚成,对不起了。”骆兴低声说了一句。
“算了。”罗砚成淡淡地回答。
随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各自打车离开。
罗砚成这个晚上醉得不轻。他是有酒精过敏的,一般不是他认为重要的场合,不是他认为重要的人的话,他是不会喝酒的。
今天这顿酒,本可以不喝,也不值得喝。可是,今天他却特别想喝醉一场,为自己这份十几年的友情灰飞烟灭,为自己这份一脚踩空的失落。
歪歪斜斜进了家门的罗砚成,尽管有些醉眼迷离,但是还是能感觉得到的,父母的神情是满满的心疼,罗家丰两口子的神情是惊诧和好奇,而妻子程欣语的眼神里,则是深深的厌烦和无比的恼怒。
他顾不了许多,在门口换了鞋,径直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程欣语看了丈夫一眼,烦躁地把刚才坐在床上正看的书拿起来。“啪”一声扔在床头柜上。罗砚成完全没有听见,带着酒气的呼噜已经打得震天响。
罗骏飞和赵禾在卧室门口,不放心地看着。
“欣语啊,”赵禾迟疑了一下,走了进来,“你给他把衣服脱了吧,给他盖上被子让好好睡,这么晾着,就着凉了。”
程欣语站在床边,没有回头。她没法回过头去,是因为满心的厌烦已经全写在脸上了,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装不出来一副平静与礼貌的表情了。
“妈,我知道了,你们不用管了。”程欣语背对着门口那一对儿操心儿子的老夫妻,努力压抑着自已心里的情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算太生硬和冷淡。
罗骏飞拉了一把赵禾,不出声地说了一句“走吧走吧!”就拽着赵禾离开了儿子的卧室,顺手又把屋门关上了。
站在客厅里的李芳菲,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赵禾,压低了声音问道:“婶子,欣语不高兴了是不?你看看,这还是咱们在这,以往咱都没在的时候,砚成要是这么回来,她还不定怎么样呢!”
“行啦!别说啦!”罗骏飞瞟了一眼李芳菲,小声说道,“你也少说两句吧,电视别看了,关了回屋吧。”
李芳菲坐回到沙发上,一边关了电视,一边嘴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不让放出声音来,这连个无声电视也不让看了。”罗家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罗骏飞并没有听见她嘀咕了一句什么,只顾着把满心不痛快的赵禾拽进了自己屋子里。
“你看看她,对砚成是啥态度!”刚一关上门,赵禾就恼火地说道。
“小声点儿吧!”罗骏飞急忙说道,“都消消停停的最好,别再闹出别扭来。柚柚那边还学习着呢。”
“欣语也知道,砚成是有些酒精过敏的,他一般都不喝酒,”赵禾气恼地坐在床上,低声嘟囔道,“今天喝成这样,一定是有啥推不掉的应酬,他做个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欣语,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
“别生气了,没准儿这会儿关上门,人家给你儿子已经脱了衣服盖好被子了,”罗骏飞在老伴儿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腿说道,“欣语就是那个脾气,平时就嘴上厉害,但是该做啥人家也还是都做了。”
“芳菲说的没错,”赵禾没搭理丈夫的话茬,愤愤地说道,“这是我这个当妈的还站在眼跟前儿,她都这么不待见我儿子。要是平时就他们两口子的时候,砚成像今天这样回来,她不定怎么对他呢!”
“行了,行了啊,”罗骏飞看着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别听芳菲煽风点火的了,她跟欣语不对付,找个茬口就得把欣语挤兑一下。你别让她拱你的火,这芳菲本来说话做事就欠点儿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平时说不了几句像样的话,不过人家今天说的在理!”赵禾依然愤愤地说道。
罗骏飞也有些恼火,虽然他一直在劝着妻子,但是今天儿子醉醺醺的回来,儿媳妇一脸厌弃的表情,他看着也是很不舒服。只是,老伴儿大病初愈,他不愿意让她生气,只能把自己的不痛快先压着,尽量多劝劝她。
“好啦,没啥大事,别自己找不痛快了,”罗骏飞叹了口气,又劝道,“你儿子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两口子怎么个处法,咱就别管了。”
老两口在屋里生着闷气的时候,程欣语已经拉开了一床被子扔在罗砚成身上。他穿着脏兮兮的外裤就躺在床上,这是她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她看着他通红的脸,半张着的嘴,听着他可憎的呼噜,闻着满屋子令人作呕的酒气,真是感觉到无比的厌烦。此刻的程欣语,如果能搬得动他的话,真想把他直接扔到阳台上去。
程欣语拿起床头柜上刚才看的书,准备到柚柚房间里去待一会儿。她瞥了丈夫一眼,转身向屋外走去。
“雪轻?雪轻!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昏睡中的罗砚成,突然含混不清地说道。
已经伸手摸到门把手的程欣语,愣了一下,慢慢地回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