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红着眼,明明最恨暴力,却在这一刻主动犯了戒。
我躲在一角,偷偷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原来,这就是惩罚。
难产。
我伸出手指,在衣襟上反复写着这两个字,心沉到了谷底。
再也无须处心积虑地挑衅,算计,再也不用为软禁而焦躁,因为几个月,已经是生命的极限,不费吹灰之力便会与周遭的一切告别。
永别。
我茫然地想,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无数次想过与凌默分开的结果,却从未想过,如果我离开人世,又会有怎样的光景。
再也无心看他们争吵,转身离开,冰冷的地面抵着我赤裸的脚,凉得彻底,我突发奇想,逝去的人的温度与地面比,哪一个更接近零点?
我回到床榻上,面对着墙壁佯睡,心里却在想象着我死去时的模样:面色灰败,头发凌乱,没有呼吸,没有思想,再也不会痛,不会叫喊,终于停止了追逐。
归于平静。
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我,一颗泪珠嵌在眼角,比宝石剔透,比水晶玲珑。我伸手迅速抹掉,指尖亦沾染上了苦涩。
身后放轻的脚步声响起,浮躁的呼吸若即若离,我放下手臂,紧紧地闭上眼睛。
他重新躺在我身边,缓缓地靠近,最后从后面紧紧地拥住我,温暖的手握住我的,“不要信。”
我愕然,不要信什么?
再也装不下去,我睁开眼睛回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我知道你方才在一旁,董太医的话,不要信。”
装睡了那么久,原来他早就知道,只是懒得拆穿,自己可不是可笑至极。我叹了口气,“别自欺欺人了,生死岂是可以扭转的?”
他捂住我的嘴,“天底下好大夫多得是,不信医不好你,你放心,我决不允许你先我一步离开。”
我凝视着他一脸的坚决,如果我先一步离开,他又能怎样呢?会伤心,会沉沦,会茫然不知所以,可终究会想通,会想方设法重新开始。
凌默是让人放心的,无论多爱,都不会以身相殉,因为活着,可以持之以恒地想念,死去,却是双双灰飞烟灭。他害怕遗忘,更甚于难熬的流年。
我没有答话,只在心里默默祈求,这一次,请务必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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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我步入生命第二十四个年头,常常猜测,这是不是就是终点?
凌默迅速地苍老了下去,鬓角几根白发甚是刺眼,这也难怪,他像一只陀螺,日夜旋转不停,忙着上朝,忙着寻访名医,忙着帮我熬药。他不信下人,即使是琐事也一定亲自做,药入我的口之前,他一定尝过。
纵然是深夜,他也不愿停下来,常常从宫中召御医来讨论药方,我被软禁在别院,无从得知他们说了什么,却完全可以想象凌默的焦急与落寞。
他对我也是从未有过的骄纵,有时甚至不用开口,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他为我忙里忙外,我对他的冷嘲热讽也失去了效力,无论怎样挑衅,他绝不会还口,有几次着实过分,几近于辱骂,凌默永远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眼里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耐心。
我多希望他讨厌我,将来回忆起我,多想起我的坏处,他的伤心也会少一些。这样想着,待他不好,底气也就足了些。
有一次,他问我,可缺什么东西。我想了想,笑道,缺一颗南海黑珍珠。他怔住了,“怎么想起要那个?”
我开始无理取闹,“我喜欢,怎么不舍得给?”
全天下的南海黑珍珠只有一颗,在皇甫诚最心爱的宠妃手里,我就是知道此事才故意提出来难为凌默,他的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见他不答,我冷笑道,“说什么喜欢我,连颗珠子都不愿给,你的真心还真是廉价。”
他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如果我弄来了呢?”
我自然是不信,他亦没再坚持,没多久,我便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
没想到,一日傍晚,他却兴冲冲地跑来,递给我一个掐丝锦盒,“打开看看。”
我抬眼看到他满脸汗,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竟然是那颗举世闻名的黑珍珠!只是随口说说,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凌默……”
他的温柔几乎将我溺毙,“喜不喜欢?”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珠子的?”
他不答,只是拿起黑珍珠在我锁骨处比划着,“改日我找工匠做成项链,这珠子很衬你的肤色。”
我按住他的手,“何必呢?”明明看得穿我是有心为难,这珍珠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却还是费尽心思帮我找来,皇甫诚一定狮子大开口,他不知付出怎样大的代价才换来了这枚珍珠。
他迅速在我额角吻了一下,“只要你喜欢。”
只要我喜欢。
我默念着这句话,前所未有的快乐,前所未有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