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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萍水相逢

在巴特西公园接近阿尔伯特桥的一角,有一片有很多石柱的废墟。这些石柱齐整地立着,二十余年不曾挪移,像是堆奇特的庙宇残迹。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些伯灵顿公馆的廊柱从皮卡迪利广场运来此处安了身,成了爱冒险的孩子们的乐园,直到它们的前世今生淹没在时光的洪荒之中。

正是在这里,莫妮卡答应和埃德蒙德·维德逊——她无意中结识的朋友——约会。远远地,莫妮卡望见他在草地上来回踱步的身影,他的身材瘦长板直,穿戴也很得体。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招呼。他并没有让她动心,而且伦敦的生活经验也告诉她,她如此鼓励陌生人的示好,冒了很大的风险。可晚上的时光总得打发,要是掉头就走,她也只能满脑子胡思乱想地四处闲逛;而且她和南恩小姐的谈话恰恰起了与后者期待的完全相反的效果:她感到了一股在其他女店员身上看到的轻浮,那状态曾令她惊诧不已。她想有个男伴了,既然已经答应了这个人——

他看见了她,朝她走来。今天他拿着手杖,还戴了手套,除此之外和上次在里士满的穿着并无二致。在几码外的地方,他抬起礼帽,动作并不太优雅。莫妮卡没有伸手,维德逊似乎对此也并无期待。但他显然对约会兴致勃勃:深陷的脸颊温润了,遍布皱纹的双眼也闪烁着古怪的笑容,虽然是善意,却紧张不安。

“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他弯腰向前,低声说道。

“今天的天气比上周日要好。”莫妮卡看着周围来往的人,含糊地答道。

“是啊,天气真好。但我是一小时前才出的门。我们走这条路?”

他们沿着河边散步。与那些经常和女店员搭讪的风流子弟不同,维德逊没有半点花言巧语。他敛去了笑容,举手投足间十足的严肃。大部分时间里,他两眼瞅着地面;不说话时,他看上去就像是心里正进行着一番义正辞严的辩论。

“您在郊外已经逛了一会儿了?”他起先问道。

“没有,我早晨和姐妹们呆在一起,下午去切尔西见了一位女士。”

“您的姐妹都比您大?”

“是的,比我大几岁。”

“您已经很久没和她们住在一起了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三言两语地谈起了自己的身世。维德逊听得十分认真,他双眼半睁,时不时抿起嘴唇。要不是他那过于高耸的颧骨和硕大的鼻孔,他倒也不算难看。她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他有什么坚毅的品格,他说话的方式也显示不出他有一颗活跃的头脑。莫妮卡再次估摸起他的年龄:虽然斑白的胡子让他显老,但她肯定他只有四十二、三岁。他棕色的头发并没有留下岁月蹉跎的痕迹,牙齿也还洁白整齐,还有某些东西——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他还自视年轻。

“我猜您应该不是伦敦人。”在莫妮卡停下的间隙,他说。

“为什么?”

“您的谈吐。我不是指,”他很快又说,“您有什么外省的口音。就算是伦敦人,从口音上也听不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想弥补自己的唐突,于是亲切地问道——

“您更喜欢城里是吗?”

“有些地方喜欢——并不完全。”

“还好您在这里有亲戚和朋友。很多乡下来的年轻女士都是孤身一人。”

“是有不少。”

他们熟识的速度简直慢得可以。两人时不时冷淡正式地说上几句,接着又几乎陷入完全的沉默。莫妮卡的脑子转得飞快,根本来不及留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有时连同伴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声音而已。

他们穿过公园的前半部分,来到切尔西桥。维德逊看着河滩上的游船,怯怯地问——

“您想划船吗?”

莫妮卡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提议,她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会提出游玩的邀请。

“应该会挺有意思的,我想,”他又说,“潮还在涨。我们可以舒服地划上一两英里,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嗯,好吧。”

他容光焕发起来,脚步也更轻快了。几分钟后,两人将选好的船推进了水,并向宽阔的河中央划去。维德逊摆弄着船桨,动作并不笨拙,但也肯定算不上是技术纯熟的好手。坐下来后,他把礼帽脱下装好,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顶小旅行帽戴上。莫妮卡觉得那帽子还挺适合他。不管怎么说,他不是个让人丢脸的同伴。她满意地看了看他那紧握船桨的白皙多毛的手,又瞅了瞅他的靴子——做工的确精良。他的袖口系着金链和金手表,也符合绅士的品味。

“听您的吩咐,”他欢快地说,“您来指挥。我们是划得快一些——去远一点的地方,还是顺水漂流?”

“怎么样都行。划太快了您会觉得热的。”

“您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我明白了。”

“不是,不是。您来决定吧。当然,一两个钟头以后我们就得回去了。”

他掏出手表。

“现在是六点十分,到九点左右太阳才会下山。您想什么时候回家?”

“不超过九点。”出于谨慎,莫妮卡并没有说实话。

“那我们就慢慢地划吧。要是下午能早点来就好了,但愿下次还有机会。”

莫妮卡把装有她生日礼物的褐色小纸袋放在腿上。她看到维德逊不时地瞥上一眼,但她不想解释那是什么。

“我很担心您今天不会来。”当他们缓缓经过切尔西河岸时,他说道。

“可我答应过您,只要天气好我就会来。”

“是的。但我害怕您有什么别的安排。您真好,能来陪我,”他盯着她那双小靴子的鞋尖,“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莫妮卡窘迫极了,只好盯着一侧的船桨,看着它一起一伏,晶亮的水珠从上面滴落。

“去年,”他继续说道,“我划过两三次船,但都是一个人。今年,这是我第一次划船。”

“您更喜欢驾车?”

“噢,只是凑巧罢了。但我确实驾车的次数更多。要是有机会,有一片乡间美景我想载您去看看,就在萨里[1]附近,我一两天前才去过那里。也许有一天您会答应我带您去的。您看得出来,我是孤家寡人。我有一个管家,没有家人同住。我在伦敦唯一的亲戚是我的弟妹,但我们很少见面。”

“但您应该有工作吧?”

“我没什么差事。不过一部分原因是我之前一直在拼命工作——直到一年半前。我十四岁就开始跑生活了,如今,我四十四岁——就在今天。”

“今天是您的生日?”莫妮卡问道,她古怪的神情让对方不知所以。

“是的——几小时前我才想起来。这样的惊喜还真叫人奇怪。没错,我过得很闲散。一年半前,我唯一的兄弟去世了。他生活很富裕,给我留下了一笔在我看来不菲的财产,尽管那只是他很小的一部分家产。”

听者的心怦怦直跳。她不自觉地拉起船柄,船开始向河岸驶去。

“左手再用点劲儿,”维德逊微笑着纠正她,“这就对了。我会一连很多天不出门。我喜欢读书,也算是弥补过去那些年荒废的时间。您喜欢阅读吗?”

“读得不多,我觉得自己挺没文化的。”

“但我敢肯定您只是没有时间。”

他看了一眼那个褐色的纸包。一股冲动搅扰着莫妮卡,她突然解开了系得很松的丝带,打开了包装纸。

“我就知道是本书!”当她露出礼物的一角时,维德逊高兴地喊道。

“您告诉了我您的名字,”莫妮卡说,“我也应该告诉您我的名字,就写在这书上。这是我的姐姐们今天送给我的。”

她把那本小书递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接住,好像它一触即碎。他把船浆停放在肘下,翻开扉页。

“怎么?今天是您的生日?”

“是的。我二十一岁了。”

“能让我和您握个手吗?”他握住她的手指,力道轻得不能再轻。“真不可思议——不是吗?噢,这本书我很有印象,虽然我二十年都没接触过了。我母亲经常在周日读它。今天真的是您的生日吗?我的年纪是您的两倍多呢,梅顿小姐。”

最后的那句话他说得既紧张又忧伤。随后,他猛地划了六七下桨,似乎想通过体力证明自己。莫妮卡沙沙地翻着书页,可什么也没看进去。

“我觉得,”她的同伴又说,“您不喜欢您如今在商行的生活。”

“是的,我不喜欢。”

“我听过很多关于那里生活艰苦的传闻。您能说说您的经历吗?”

她一股脑地道出自己没日没夜的工作生活状态,但不带怨气,好像这话题与她无关似的。

“您肯定很坚强。”维德逊评价道。

“我下午去拜访的那位女士说我看起来很不好。”

“当然,我看得出操劳过度的痕迹。我很惊讶您能承受得住。那位女士是您的老朋友吗?”

莫妮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还提到了萝达的提议。听者陷入了沉思,又问了些别的问题。莫妮卡不愿告诉他自己名下有份微薄的资产,只说两位姐姐会在她学新技能时贴补她的生活。可维德逊看起来有些恍惚,他不再划船了,而是双臂环抱,把手搭在桨上,看着附近的船只。他的前额蹙起两道深深的皱纹,睁大的双眼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对岸。

“是,”他终于说道,好像在接着先前说的什么话,“我十四岁就开始自给自足了。我父亲是布莱顿的一个拍卖师。结婚没几年,他就染上了恶疾,完全失聪,和合伙人也散了伙。在他病情越来越重的时候,我母亲开了家旅馆,竟也支撑了我们一家挺久。她是个明理勇敢的好女人。我敢说父亲的许多过错让她活得很辛苦。他脾气暴躁,耳聋以后坏脾气与日俱增。哎,有一天,他在国王街被一辆马车撞倒在地,伤病不治,一年不到就死了。家里只有两个孩子,我是兄长。我母亲没法一直供我上学,所以十四岁那年,我就被送到我父亲合伙人的公司学做生意,帮他打下手。我给他干了很多年活,几乎分文未取,可他基本上什么也没教过我。他是那种典型的商人,铁石心肠、自私自利。我根本不该去他那儿,因为我父亲对他就从来没有什么好感。但那人假装对我很热情——我敢肯定,他只是为了利用我,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不说话了,开始划船。

“后来发生了什么?”莫妮卡问。

“我不该标榜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他继续说道,他的笑容加深了眼眶周围的皱纹,“正好相反。我经常对我母亲耍狠,遗传了不少我父亲的坏脾气。我需要一个严厉但有良知的人好好照顾和管教我。不工作的时候,我就躺在海滩上,或者同其他男孩子一起捣蛋。直到母亲去世时,我的理性才被唤起,但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早过了可以好好培养职业素养的年纪。十九岁那年,我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文员,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升上更好的职位。”

“我不太明白。”莫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

“为什么不明白?”

“您像是——像是那种事业有成的人。”

“是吗?”他开心地笑了,莫妮卡的评价让他高兴,“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自己要从事的事业。我一向讨厌文案工作和经商,不管什么行业都不喜欢。但我也看不到任何其它的出路。我一生都只是个小职员——和成百上千的其他人一样。如果我今天碰巧在城里,看着那些各行各业的职员,我会情不自禁地为他们惋惜。职员的生活——这种毫无希望的营生——是多么可悲的命运啊!”

“可您的弟弟发展得挺好的。他为什么不帮您呢?”

“我们总是说不到一块去,老是吵架。”

“您真的脾气很坏吗?”

起初,莫妮卡那极其天真又一板一眼的质问让维德逊不知如何作答,可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自从我长大以后,”他答道,“我和谁都吵不起来,除了我弟弟。只有不讲理的人才能把我惹毛。有些人说我太好相处、太善良。的确,我就是想做个好人。但我不随便交朋友,一般也不和陌生人说话。我太喜欢独处,以至于不怎么了解我的人都觉得我难以理喻、不懂社交。”

“所以您弟弟不愿意帮您咯?”

“他没法帮我。他去了家证券行,兢兢业业,攒了些小钱。然后他就开始了各种投机。他雇不了我——就算他这么做了,我们也合不来。除了当职员,他没法推荐我去别的岗位。他天生就是个赚钱高手。我可以举个例子,让您看看他是怎么变富的。在做成了一笔房贷的业务以后,他拥有了克拉伯姆的一处地产。1875年以前,那里每年只能给他带来四十镑的收益。那是一片永久地产,他已经回绝了不少询价的人。到了1885年,也就是他死的前一年,那儿的地租——现在早已经房屋林立了——已经是七百九十镑一年了。这就是懂投资的人怎么玩转资本的。如果我有资金,我至多只会有百分之三、四的收益。我注定就是那些越来越有钱的人的打工仔。现在这些都没什么了,只是过去的很多年都被荒废了。”

“您弟弟有孩子吗?”

“没有。我听到他的遗嘱时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指望他会留给我什么。一天之内——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从奴隶变成了自由身,从贫困变成了小康。我们从不怨恨彼此,希望您不要误解。”

“可——这使您的生活变得更好的同时,没让您多交一些朋友吗?”

“噢,”他笑了,“我还没富到能让别人想方设法跟我套近乎呢!我一年收入才六百镑。”

莫妮卡静静地吸了口气,望向远方。

“是,我没交到什么新朋友。我唯一要好的一两个朋友条件不比过去的我好到哪儿去,我总是不忍心约他们出来见面。也许他们觉得,我不见他们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生活总是让我有各种各样的担忧。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对我却没那么简单。”

“我们是不是该往回划了,维德逊先生?”

“是的,没错。时间过得真快啊!”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他问道——

“您对我感觉是不是不再那么陌生了,梅顿小姐?”

“是的——您告诉了我挺多事情。”

“您真好,这么耐心地听我说完,真希望能告诉您更多有意思的事。但您也看出来了,我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他停下了划桨,让船儿顺着水流。“上周日鼓起勇气跟您说话时,我根本不抱希望能和您成为朋友。我想您应该不后悔自己的善意吧——”

“谁知道呢!我很犹豫是否应该和陌生人说话——”

“没错——您说得对。是我一再坚持——不是吗?我绝对不是想冒犯您。有原则是必要的,但您知道,也是有例外的。”他不时地轻轻划上一两下,潮水很平缓,正好推着船前进。“您的神情让我忍不住想和您说话。我想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是的——应该算是朋友了,维德逊先生。”

一条大游船从他们身旁经过,四五个年轻男女高兴地唱着歌。虽然不过是音乐小品或是黑人的小调,但和着桨声,听上去很是悦耳。美丽的落日渐渐洒满河面,温暖的余晖让莫妮卡的脸颊有了血色。

“我们能很快再见面吗?让我下周六载您去汉普顿宫——或者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我切尔西的朋友很可能会邀请我去拜访。”

“您真的打算离开商行吗?”

“不知道,我得好好想一想——”

“是的,是的。那要是我给您写信,比如问您是否周五有空,可以吗?”

“很抱歉我下周六没法见您。下下个周六,也许——”

他耸拉下脑袋继续划船,看上去很沮丧。莫妮卡心有不忍,但下定决心不改变决定,维德逊也默默地接受了。剩下的一小段路里,两人只是泛泛地聊了几句,比如美丽的天空,河上或是河岸的风光,还有其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岸以后,他们朝切尔西桥走去,没有说话。

“我得赶快回家了。”莫妮卡说。

“可您怎么回去?”

“坐火车,从约克街到沃尔沃思街。”

维德逊好奇地望着她。看得出,熟悉伦敦交通的他对这样的路线有些异议。

“那我送您去车站。”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来到约克街,莫妮卡拿出车票,然后伸手道别。

“我能写信给您,”维德逊焦虑地问道,“跟您定下下个周六的约会吗?”

“我会高兴赴约的——如果我有空的话。”

“两周的时间对我来说太久了。”

莫妮卡淡淡地一笑,随即快步走向站台。在火车上,她看起来就像心里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似的。她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于是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在斯科特布行附近的街角,一个浓妆艳抹、长相粗鄙的高个子姑娘拦住了她,是伊德小姐。

“借一步说话,梅顿小姐。你今早儿和布利文先生跑哪儿去了?”

那语气是典型的伦敦女店员腔,听上去有些恼羞成怒。

“和布利文先生?我没和他出去。”

“我可看到你俩在肯兴顿公园街上了马车。”

“是吗?”莫妮卡冷冷地回道,“要是布利文先生碰巧和我去同一个地方,我可管不了。”

“嘿,说得好!我之前还觉得你信得过。我从来——”

“伊德小姐,你犯傻了,”莫妮卡抗议道,她此时的心情已经没法让她和这位吃醋的姑娘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我只能告诉你,布利文先生在克拉伯姆路那一带下车以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不想再说这些了。”

“好嘛,好嘛,别生气。我们散会步,跟我说说——”

“我太累了。而且也没什么别的能告诉你的了。”

“行啊,你这是要招人厌呢是吧?”

莫妮卡往前走着,但那女孩又拦住了她。

“别生我气啊,梅顿小姐。我不是说你想跟他一起乘车。但你可以告诉我,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就是想知道我要去哪儿,但那又不关他的事。我已经尽力在帮你了。我告诉他,如果他邀请你去河上游玩,你一定会答应的。”

“啊,你说了这话!”伊德小姐扬起了头,“你怎么能说这样不像样的话呢!”

“你实在是不讲道理。我没觉得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难道不就是想让我说这些吗?”

“不,我才没有!你管得还真多!”

“那就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和我提这样的话题了。我不想再听了。”

“那你这么说的时候,他怎么说的?”

“我不记得了。”

“噢,你今天真是有够讨厌的!如果你不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对你的。”

“晚安!”

她们已经来到斯科特布行员工夜晚出入的大门。莫妮卡拿出钥匙。可伊德小姐没法忍受被完全忽视。

“告诉我!”她小声说,“你叫我做什么都成。别这么不讲情面,梅顿小姐。”

莫妮卡转过身来。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这种蠢事。我不会再和布利文先生多说一句话,我能向你保证的只有这些了。”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有关我的话,亲爱的?”

“什么也没说。”

伊德小姐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最好别再想着他了。要是我,我会更自重些的。我真希望你能看到我眼里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真的有跟他提起我吗?哎,我真希望你能跟别的什么人出去。那样也许——”

莫妮卡定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

“我是找到别的人了。”

“你找到了?”那女孩高兴地差点手舞足蹈起来,“你真的找到啦?”

“是的,所以别再烦我了。”

这一回,对方没再挡住她,让她进了屋。

还没有人回来。在吃了些地下室长桌上摆好的面包和奶酪后,莫妮卡上了床。可她一点儿也睡不着。当同屋的两个女孩在十一点半回来时,她还在辗转反侧。那两人点亮了煤气灯(还没过午夜,否则的话她们只能用自己的蜡烛),然后叽叽喳喳地聊起了一天的经历。为了避免参与谈话,莫妮卡假装睡着了。

十二点左右,正当煤气灯要熄灭时,又有一对人也回来睡觉了。她们刚才大吵了一架,怒不可竭。两人摸着黑,刻薄地一个劲低估着该谁去找蜡烛——最后,床上的一个女孩不耐烦地递给了她们一根——她们才阴沉地开始脱衣服。

“梅顿小姐睡着了没?”其中一个看着莫妮卡的床问道。

没人回答。

“她今天找着了个男人,”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她瞥了一眼其他人,咧了咧嘴,“要不就是她早就钓上了那人——如果是这样,我也不觉得奇怪。”

几个脑袋热烈地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发问。

“告诉你们吧,那人挺老的。他俩在巴特西公园划船时被我瞅见了。但我没大看清那男的长什么样儿,不过挺像托马斯先生的。”

托马斯先生是布行的员工,五十多岁,既丑陋还老板着个脸。听到这个描述,听众们咯咯地笑起来,兴奋地嚷嚷。

“他看起来有兜里鼓吗?”一个人问道。

“就是鼓我也不惊讶。我敢打赌,梅小姐可是眼观八方呢,她可是咱们里面最闷不吭声也最狡猾的一个。”

“噢,是吗?”另一人嫉妒地低声说,“她就是那种能把人玩得团团转的主儿——我就是这么觉得。”

她们讨论了一会儿这个话题。随后又说起伊德小姐,明显,她们十分鄙视后者对区区一个柜员毫不忌讳的示爱。这帮姑娘当下的眼界甚高,因为她们都比伊德小姐年纪小。

快一点钟的时候,周围静了下来。过了一刻钟,最后一个室友大手大脚地进来了。她是个名声放荡的年轻姑娘,不过倒也有一些人对她妒忌在心:她想要钱的时候,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像往常一样,她大声说起话来,起初还带点儿天真的俗气。有人被她逗乐了,她又开始不知廉耻地八卦开来。过了很久,她才脱衣服,蜡烛熄灭了以后,她还在说着自己最“精彩纷呈”的故事——拉博雷式的天马行空让一两个人厉声发起抗议。那天赋极高的段子手哈哈大笑,然后嚷道,“晚安了,姑娘们!”,随后甜甜地酣睡过去。

而莫妮卡呢,直到望见窗外微微泛起的鱼肚白,沃尔沃思布行迎来新一周的喧嚣时,她才闭上了布满泪痕的双眼。

注释:

[1]英格兰东南部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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