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停。整个白天简直无聊死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没人出去。教室里,我的父亲瑟莱尔先生几乎每分钟都要高声喊道:
“别闹了,孩子们!”
最后一个课间之后,或者照我们的说法,在最后“一刻钟”之后,我们都觉得无聊死了,班里一片嗡嗡声,打刚才起就在来回踱步沉思的瑟莱尔先生停了下来,拿尺子用力敲了一下桌子,让我们安静下来,集中注意力。他问道:
“明天谁和弗朗索瓦一起乘马车去火车站接卡彭特先生和太太?”
他们是我的外公外婆:卡彭特外公退休前是个守林人,总穿着灰羊毛斗篷,带着一顶兔皮无边软帽,他管它叫做他的军帽……那些小男孩都认识他。他早上洗脸的时候会打一桶水,按照老兵的方式掬起一捧水,胡乱地胡噜他的山羊胡。一帮孩子背着手,带着一种崇敬的好奇围成圈看……他们也认识卡彭特外婆,因为米莉带她去过一次低年级的教室。她是个小个子乡下女人,总穿着一件手工织的斗篷。
每年圣诞节前,我们都去火车站接他们。他们总坐4点2分的那班车来。为了能来看我们,他们得穿过整个省,背着大包小包的栗子和包在毛巾包袱里的圣诞食物。他们俩裹得厚厚的,满脸笑容却又有一些拘束地走进家门。他们一进门,我们就立刻把大门关上,于是,充满欢乐的一个星期就要开始了……
得找个靠谱的,不会掉链子的人跟我一起驾车去接他们,这个人还得足够随和,因为卡彭特外公脾气不太好,爱骂人,而卡彭特外婆又有一点唠叨。
听到瑟莱尔先生的话,十几个学生一起喊道:
“大个子摩尔纳!大个子摩尔纳!”
但是瑟莱尔先生却假装没听到。
于是他们开始喊:
“弗罗芒坦!”
还有一些喊:
“雅思曼·德鲁什!”
罗伊家的老小,就是骑着猪在田地里狂奔的那个,尖声叫道:“我去!我去!”
杜汤布莱和穆什伯夫也怪高兴地害羞地举着手。
我希望摩尔纳跟我一起去。赶着驴车去火车站的这段小小的旅程会是一件顶重要的事。他也挺想去的,但是他倨傲地一声不吭。所有大一点的学生都跟他一样,倒坐在桌子上,脚踩着凳子,就像我们在大课间或者玩得很开心的时候那样。柯凡抱着教室的铁柱开始高兴地往上爬,他的罩衫被掀起来,在腰带周围卷来卷去。但是瑟莱尔先生接下来的话给大家都泼了一盆冷水:
“好了!让穆什博夫去吧。”
于是每个人都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四点钟,我跟摩尔纳单独站在大院里。院里冷极了,雨水把地上冲出来一道一道沟。我们俩谁都不说话,看着在狂风中慢慢变干,闪闪发光的镇子。不一会,小个子柯凡戴着风帽,拿着一块面包从他家出来,贴着墙,一路吹着口哨来到修车铺门口。摩尔纳推开大门叫住他。不一会儿工夫,我们仨就出现在铺子里,铺子里生着火,烤得暖烘烘红通通的,时不时有一股冷风钻进来。柯凡和我坐在铁匠炉旁边,满是泥的脚踩在雪白的刨花上。时不时会有一个主妇买完肉回家,被风吹得低着头走,刚好路过这儿,这时候我们就会抬起鼻子闻一闻她买了什么。
大家伙都不说话。铁匠和他的伙计,一个鼓风一个打铁,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晚上在我青春期留下了重要的一笔。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却又夹杂着不安:我担心我的同伴剥夺我我驾车去火车站这一点小小的乐趣,却又希望——尽管我自己都不敢承认——他能搞出点什么动静,把一切都搅乱。
铺子里平静而有规律的工作时不时地停顿片刻。铁匠的锤子一下一下地砸在铁砧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时不时夹起正在锻造的铁块,靠近皮围裙,仔细端详。然后抬起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冲我们嚷道:
“怎么样呀,小家伙们,还不错吧?”
他的伙计把举着的手搭在风箱的铰链上,左右攥成拳头,杵在胯上,看着我们笑。
然后叮当震吵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
在某个停顿的片刻,我们从门缝瞥见米莉扎着方头巾,提着好几个小包袱从大风中走过。
铁匠问道:
“卡彭特先生是不是很快就要来了?”
“明天到,”我回答道,“跟我外婆一起来,我得赶车去火车站接他们呢,他们坐4点2分那班车来。”
“我猜你们赶弗洛芒坦的车去接他对不对?”
我立刻回到道:
“才不是呢,要赶马丁老爹的去。”
“哦!这样你们可就回不来了。”
他跟伙计俩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伙计不慌不忙地对我们说:
“赶弗洛芒坦那辆马车啊,你们去维耶尔宗接人都没问题。也就一小时的路程,那儿离这儿十五公里。等接回来,马丁老爹的驴车还没套好呢。”
“哎呀,这匹马可太能跑了!”另一个说道。
“而且我觉得弗洛芒坦肯定愿意借。”
他们说到这,就又接着去干活了。铺子里又开始叮叮当当火星四溅,每个人都只顾自己了。
该回家了,我站起来给摩尔纳打了个手势,他一开始没看见我,正靠着门低着头,好像沉浸在刚才的那番话里。看见他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好像透过雾气,在看这些人平静地工作,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鲁宾逊·克鲁索[1]的形象,那个英国年轻人在出发前就“去了一家篾匠铺”……
后来,我常常想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