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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法则总是相同的。昨天,今天,永远如此。

——特罗里坎

鲍大笑,我不明白她笑容的含义。我的脾气一触即发。我不喜欢威胁,尤其不喜欢等待应对威胁。但是,她被逗乐了。

“得了。”我咕哝着,一边拽着她沿着走廊向前走,尽管我的身体不适。

这里有许多门道,每个门道都被漆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绿色。墙壁是医药托盘的那种灰色,地板是棕色的。上周,一名看守扬言要阉割一个新来的家伙,然后情况变得一团糟……

“谢谢你让我大吃一惊。”鲍用肩膀碰了碰我,含糊地向我道歉,“我本来想放倒她,这没有问题,但你仍然冲在了前面。”

“不用谢我。请保持头在项上,受到的侮辱降到最低。我不想清理你的遗体。”

她的笑容倏地一下消失了:“我不喜欢猛烈地打她。斯隆有一些相当大的精神包袱。但她的龌龊触到我内心的猛兽。我甚至不知道我内心有一只猛兽。我本该用不同的方式处理这个情况。”

“你怎么知道她有精神包袱?”

“呃,也许我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谁没有精神包袱,对不?”

确实如此。我们都带着各自的精神包袱来到这里。

我们穿过一片公共区域,我们通常在这片区域上课。读高中是无从逃避的,甚至在这里也是如此。这里有舒适的真皮沙发和三个由椅子排成的圆圈,分别意味着思想、语言和举止。

在拐角处通过一扇很大的双门,就是食堂。这是一间无趣却注重实用的房间,里面摆放的桌椅是固定死的。被收容的男性们已经落座,正吃着托盘里的食物。

当我和鲍来到自助餐台的末尾排队,我刻意把注意力放在细节上。这个房间里的人数:一百个女性和九十七个男性。不均衡。我不喜欢不均衡。比例应该始终保持平衡。

有二十个看守——十个男性,十个女性。一个“好人”负责看管十个“坏人”。尽管在收容所的墙外,无论在米黎亚德还是特罗里坎,每一百人当中就有一个劳工,但这里没有劳工。

“你在计数吗?”鲍问道,“你看上去像是在计数。这里有一个公式,我想你会喜欢。世界上大概有二十亿人,其中有两千万人是劳动者。根据这样的概率,我本来永远不应该被分配到你的房间。”

“你在暗示生活是一种零和游戏?你赢了,我输了。”

她哼了一声:“基本上你中大奖了,你知道的。”

“或者,你的监护人支付了额外的钱,为了让你和一个未签约的、最好是有米黎亚德背景的人结伴。”就我的情况而言,这其实与万斯博士的目标适得其反。但这个人什么时候抗拒过额外的酬金?

“嘿,看看你自己!漂亮又聪明。”

“还有饿。”我抱怨道。

当我们缓慢地移动到队伍的前面,听到周围的多人对话。

“太糟糕。我先霸占了。”

“你把它们藏起来了?告诉我!”

“不要让米黎亚德的败类靠近我。”

这些孩子当中,有多少是亲米黎亚德,又有多少是亲特罗里坎的?有多少是未签约者?

鲍显然不知情。公开谈论第二世是被禁止的,只可以私下里彼此谈论。我猜,这是万斯博士防止高墙内发生骚乱的方式。

我推断斯隆是未签约者,这一点完全不难猜测,因为她无数次说“与其在其他国度混日子,我宁愿在多终点国度做个女王”。

其实并非无数次,是二十三次。

“我们将要一起度过很多时光,”鲍对我说,“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彼此吧。”

“不用了,谢谢。”

她坚持追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国度的?”

“通常的方式。”由于公立学校不允许倾向于任何一个国度,只有私立学校才可以,私立学校的孩子们会听父母讲故事,而他们的父母对倾向于哪一个国度往往怀有偏见。此外,不同的学校会提供不同的虚拟旅游,这取决于谁在操纵旅游,因为旅游总是会倾向于其中一个国度。

我姑姑莉娜是我爸爸的孪生妹妹。有人告诉我,她患有某种精神紊乱症,据说这意味着融进她体内的古老灵魂强大到足以控制她的身体。当她十岁的时候,表现得不像一个会咯咯傻笑的小姑娘,而是用过去时说话,她去了一家名叫“眺望远方(A Look Beyond)”的旅游公司工作,这个公司归米黎亚德王国所有。

我见过夜色中满是兰花的城堡,石头和金属建造的摩天大楼与夜总会和温泉浴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繁华的城市风景。造型优美的银色桥梁和隧道将一切连接起来,被铁制的龙形灯照亮。月光下充满活力的白色沙滩上点缀着红宝石色、青玉色和翠绿色的珊瑚。

高科技的运用加上旧世界的魅力。

“每个人都会有收获。”在理智的时候,莉娜姑姑会这样说。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呢?她会说:“光照进黑暗,黑暗死了,我不想死。”

另一方面,特罗里坎对米黎亚德的描述是令人瞠目的。黑暗弥漫。如此浓郁的黑暗,它像机油一样糊在你的皮肤上。枯死的树木一大片又一大片,树枝粗糙多节,树皮上滴着深红色的液体——血。能够在缺乏阳光的环境下生存的鸟儿发出响而粗的叫声,更像是在哭喊。城市人满为患,每个人就像罐子里的泡菜那样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海滩像垃圾箱那般大小。

米黎亚德对特罗里坎的描述也好不到哪儿去。无情的太阳炙烤着预示世界末日的荒地。

作为一个孩子,我曾经不顾一切地避开特罗里坎……直到我听到一个特罗里坎劳工的描述:斑驳的阳光洒落在错综复杂的花园、野花和彩虹上。蓬勃发展的大都市奇异且前卫,有着富丽堂皇的乡村庄园和各种形状和大小的建筑。

“你还是停止提及这些王国吧,”我最后说,“这会让你受惩罚。”

她呼出一口气:“好吧,我就谈点别的。一些有趣的事。比如食物。我敢肯定,这里做好的食物会跟没烹调之前看起来一样。”

她并没有错。

“如果你想换菜单,我们房间里的臭虫一直是个选择。蜘蛛闻起来像虾,蟑螂的味道像油腻腻的鸡肉。”

“好吧,我现在想抱着你呕吐,”她想了想说道,带着梦幻般的表情叹了口气,“也许我应该悄悄带来一些甜品。”

“祝你好运,”其他人已经试过并且失败了,“你会被抓住,而且——”

“处罚。是的,是的,我知道。”

我们俩各领到一个托盘。当我们寻找餐桌的时候,一群男孩匆匆扫视了鲍一眼。紧接着是一阵窃笑。

我僵硬地挺直身体,但鲍假装没看见他们,我们在他们右边的空桌旁坐了下来。

“我记得看守说她的名字叫鲍。”其中一人说道,他甚至没有试图保持安静。

“这名字适合她——不像她的制服,一点儿也不适合。鲍是死胖子。”另一位喃喃自语,引起他的朋友们爆发出阵阵笑声。

鲍不理会他们,抖了抖宽大的罩衣,仿佛完全不在乎。她个子矮小,骨骼粗大,相貌平平,但她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我发现自己的脾气上来了:“正直比个头重要,人渣。”

他给我抛了一个飞吻:“为什么不过来坐在我的腿上,纳特?我让你看看我有多大。”

带有深意的话在普林收容所很常见,我通常视而不见。但今天,我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我的勺子。这里从来不给我们叉子或刀。那并不重要。我可以用勺子做很恶劣的事情。

我对他怒目而视,说道:“你还想要舌头吗?”

他冲我伸出舌头,并来回摆动他那根舌头。

我不想跟他打架——我太疼了——但我还是要跟他打。即便我输了,但至少会留下深刻印象。

鲍拍拍我的手:“别理他,精子库。他还不明白外表只是我们所有人的外壳。我的美丽是内在的,永不褪色。”

她不能这么和善。不能这样。

男孩们回到他们的谈话,彼此窃窃私语,装作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们陷入沉默。我仍然对周围的人保持警惕,当我清洁托盘的时候,也始终处于警觉状态。要尽可能地保持强大。鲍在就餐期间只是挑挑拣拣随便吃了些食物。不久她就会感到饥饿,然后会感激这些残羹剩饭。

当我们起身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试图从他朋友的托盘里抓走一些食物。

“触碰我的食物就去死。”这位朋友的咆哮是纯粹的威胁。

“我有,你可以拿我的。”鲍说。

男孩皱眉看着她:“少管闲事,肥婆。”

不相信任何人,质疑一切。

她耸耸肩,并不受影响:“这是你的损失。”

我不知道在心里该把她如何归类。她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值得仿效?或者不值得关注?

当我们从食堂鱼贯而出,我被送去接受晨间的心理治疗,鲍被送去接受晨间的身体锻炼。

斯隆把另一个女孩推开,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你需要给你的室友拴一个更短的狗链。”

假装我们没有威胁过对方?很好。

“我不是她的监护人。”我说。

“别傻了,”斯隆厉声说,“在这个地方,你的室友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她是当你后背受伤,叮嘱你小心背后的那个人。”她假笑着,一边按住我的肩膀说,“就像现在。”

我把她的胳膊打开,这个动作使我疼痛加剧。“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显然需要。听说万斯博士今晚会离开。两名看守认为这是报复你掐死他们朋友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我僵住了。掐人事件发生在四个月前,这个记忆仍然困扰着我。她说的那个看守溜进我的房间,他认为我应该赢得他的好感。

我不这么认为。

最后,他被装在运尸袋里离开我的房间。

我不喜欢杀了他,即使是在自卫,但我也没觉得有一丝悔恨。我忍受了太多的殴打,或许是我目睹了太多的杀戮。孩子杀害孩子。看守杀害孩子。万斯杀害詹姆斯。我们很快变得麻木不仁。这里优胜劣汰。

想到米黎亚德,我赞同这个王国秉持的某些理念。强权就是真理。

“谢谢你的提醒。”我说,我的胃开始翻腾。我没有为另一场战斗做好准备。我还不够强。

没关系。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

她皱眉看着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你准备得越充分,杀死万斯那两个看守的机会就越大。”

这是个好斗成性的女孩。

“还有,我在坑里再待三十天的机会更大,这使你有机会趁我没法干预的时候欺负鲍。”坑指的是地下室里一个寒冷的牢房,里面唯一的水源是一个生锈的水龙头,木桶是那里唯一的家具。

“嘿,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代价。”

“你当然会这样认为。你从来没有下去待过。”

“并不是因为缺乏尝试!”

我对此无法反驳。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她对于万斯博士来说那么特别?她跟他上过床?

我听过女孩用自己的身体获得特权的传闻。我还听说如果女孩拒绝,会被威胁得到更严厉的惩罚。甚至想到这些事情,我都会充满了愤怒。

有一个看守时不时地向我求欢。我每次都明确地拒绝。我从来没有过性行为。我的第一次不会是该死的商业交易。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我的一些朋友有了性经历之后又想戒掉。没过多久,我就注意到她们大多数都是失望地抱怨,只有极少数会带着梦幻般的表情叹息。

“你和这里的头儿睡过?”我问她。

她的脸颊立即泛起一片红晕。尴尬?耻辱?还是二者兼而有之?她跳起来冲我大发雷霆:“滚到多终点国度去,人渣!”

“离开这些豪华的住所?”

她拂袖而去,选了一个新座位。

在心理治疗、不同的课程、午餐以及晚餐期间,我都极力地保持平静。没有人袭击我,但所有的看守都表现得过于亲切。每当我经过,他们都冲我微笑,还问我是否需要任何帮助。

那天晚上,我和鲍被锁在我们的房间。熄灯之后,我急忙用一条床单遮住了摄像头——以防万一——然后收集我用勺子和牙刷制成的刀具,平时我把它们隐藏在墙壁上的一块石头后面。

没有人告诉我除去床单,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看守并不希望任何人记录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可以怪我缺乏食物,甚至声称我伤害自己是为了归罪于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鲍问我。

我向她说明了情况。她无动于衷地挥了挥手。

“不需要你这些东西,”她说,“我来搞定。你只需要坐下来观看表演。”

但愿如此。

我挪到门的一侧,站在岗哨的位置上。

鲍叹了口气,做了同样的事情。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仍然留在原地。以前,米黎亚德和特罗里坎在我家前院发生暴乱,那时我也曾这样守夜过。

我的爸爸是米黎亚德众议院的议员,负责确保有利于米黎亚德的法律被通过,有利于特罗里坎的法律不被通过。

有时,当出现一个具有轰动效应的热点问题,比如,米黎亚德希望废弃人类政府——特罗里坎的示威者就会聚集在我们的草坪上,朝我们的门窗上扔腐烂的食物,并尖声喊叫一些刻薄的话。我只能等待这一切结束。

压力是最大的障碍。我感到四肢颤抖,心中一阵绞痛。汗水从我的脊椎滴下来。至少我不会畏缩。

我永远不会再畏缩。

“你确定他们今晚会来?”鲍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不,我不知道。”斯隆有可能在骗我。

这是她报复的手段,我想。为了让我们明天不中用,所以今晚使我们保持疲惫不堪?这完全不是她惯用的伎俩。她喜欢用自己的撒手锏。

终于,门滑开了。我变得紧张,准备攻击。四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潜入了房间。

他们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走在前面的两名男子挥起胳膊给我和鲍每人残酷的一拳。

我比平时反应慢,所以没能及时躲过。我飞起一拳直击对手的胸口——心怦怦直跳。然后在心跳进入过快的节奏之前又补了一拳。鲍很好地躲过了攻击,她抓住面前男子的胳膊,用自己的胳膊肘当作锤子,打断了对手的桡骨。当他痛苦地号叫,鲍又飞起一腿踢向我的对手的躯干,使他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当机立断,用膝盖猛烈撞击他的鼻子。他跪了下来,另一个家伙朝我扑过来,把我撞倒在地。在这种冲击下,我感到极度痛苦。我几乎不能呼吸,眼冒金星。

起来!我一定要赢得这场战斗。

我尝试起来,却没有成功。我听到衣服发出的沙沙声,其他骨骼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另一声痛苦的号叫。拖动的声音。女性发出的哼声。

一个影子向我靠近。我伸出手抵御。

“别怕,”鲍说,“是我。”

我松了一口气,垂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这几个人被打得爬不起来,现在在走廊里。”

好,好极了。我猜想是她干的。

也许我可以信任她一些?

不,不。我必须抵制这种冲动。联盟不会产生任何好处。我们太不一样了,鲍支持特罗里坎,她很快将会攻击我。

“我想我们扯平了。”我说。她支持我对付斯隆,我支持她打败看守。

“哇。你真是一颗难以砸开的坚果。这不是恭维。”

“我以前很亲切,”我告诉她这是我道歉的方式,“我甚至害羞。”

我不怀念曾经的我。对我来说,曾经的我在很多方面都很陌生。软弱又怕事。

鲍用一种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把我扶起来,然后把我抱到床上。她一边把我横放到床垫上,一边说:“你需要的是——”

“不要说是光。”

“好的。把你的注意力从烦恼中转移出来。想要转移出来一点吗?”她的语气中透着调侃,“这将是一段令人遗憾的谈话,仅此而已。你是女性,但你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实在是太多嘴。哦,我知道!我可以教你更好地使用你的——”

“闭嘴。”我说,一边努力保持不笑。笑只会让伤口更疼。

“这是在婉言拒绝吗?”

“断然拒绝。我目前正在拍拖。”

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你有男朋友?”

“没有,”我很想你,詹姆斯。“我的对象是自己。”

鲍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想听我的建议吗?和她分手。她对你没有好处。”

“嘿!”

“是真的。”现在她的当务之急都被严重地搞砸了。

接下来的六天过得出奇平静。

四名看守不见了。万斯博士说他们起床后就消失了。但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从来没有惩罚过他的下人。我想,这些浑蛋应该正在病房养伤。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鲍没有受到惩罚。

我们每天被供应三顿饭,在任何课堂上都没有被单独挑出来,而且斯隆也没有攻击我们。

这些都是小事。

我最大的抱怨是?鲍和我的大多数对话都始于“如果你签约特罗里坎,你会……”

发现快乐的真谛。

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和平。

有机会接触世界上最好的顾问。

结交永远鼎力支持你的朋友。

挑选一个。选择所有的。饶了我吧!米黎亚德也做出了同样的承诺。

我在日历上标注了最新的血液标记,然后轻松地挺直身体。我的后背在好转,所以我的活动范围基本正常。

“告诉我一些事情。”鲍一边系靴子上的鞋带一边说。

我很惊讶她是清醒的。因为她整个晚上都在威胁墙壁:“滚开,我要杀了你。我绝对可以伤害你。”

“你最近遇到新的米黎亚德劳工了吗?一个男孩?多半有点儿帅。”她插科打诨地说道,仿佛这个词是令人恶心的。“也许他已经暗中拉拢了你。”

米黎亚德劳工。

“没有。为什么?”

她不自然地耸了耸肩:“我知道米黎亚德的惯用伎俩。当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拒绝为之效劳,他们就会派来一个他们认为她会喜欢的男孩。这个男孩会发动她的引擎。”

“我的引擎已经被设置为闲置,还记得吗?也许永远如此。”詹姆斯之后就是闲置……

“嘿,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的父母绝不会同意。

哦,开什么玩笑?他们会这样说。

“如果米黎亚德认为你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们很可能会派人来杀你。”她坚称,一边弯下腰把胳膊环绕在头上。

特罗里坎也是如此。一直存在这样的窃窃私语:劳工毒害未签约者,以防止其签约其他国度。“第一,我没有接近签约期限;第二,如果我死在这里,万斯博士不会得到奖金。”

优点?这个贪婪的浑蛋会用一颗子弹救我。缺点?他会将对我的折磨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这只是时间问题。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坚持不屈。我将会在十八岁生日时被释放。虽然我的父母在我未出世之前就和米黎亚德签约,但针对孩子的诞生存在特殊条款。

当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合约就已经失效,必须重新谈判。现在,他们的利益取决于我的决定。如果我到了法定成年年龄还没有与米黎亚德签约,那么我的父母会失去他们喜爱的一切,包括金钱,声望,家园,汽车,船。他们爱这些东西胜过爱我。

鲍叹了口气:“又一天,又一顿早餐,或者说是充当早餐的一顿饭。”

一种厄运感笼罩着我,这是我无法摆脱的阴影。糟糕的事情要来了。糟糕的事情总会到来。六天没有发生坏事的时光已然逝去,很快,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用无奈的语气说:“我们的房门即将打开——”

“三、二、一。”我报完数,门滑开了,我们冲进走廊。

斯隆认出我,对我轻弹指头。我知道她很高兴四名看守失踪,但她显然也为一些事情感到忐忑不安。

我上下打量她,发现她的脖子上有手指大小的伤痕。有人试图掐死她,而她现在站在这里,幸存了下来。

假如我对她表现出一丝同情,她就会用沙哑的声音攻击我。我向她抛了一个飞吻。

“走吧。”我对鲍说。

我们朝食堂走去。出于习惯,我在心里默数食堂里的人数。我的目光落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身上。哇,他看上去光彩夺目。我并不在乎一张漂亮的脸。漂亮可以隐藏魔鬼。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宇宙中每个女孩心目中梦想男孩的活广告。他的黑发悬垂在不苟言笑的额头一侧,我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但是我和鲍一样,能感觉到他目光的专注——因为它们锁定在我身上。他的鼻子笔直又完美,嘴唇是柔和的粉红色。他的下巴轮廓分明,上面有一些胡茬。

他靠在椅子上,将刻有文身、肌肉发达的手臂垂在旁边的椅背上。当他微笑的时候,一口洁白完美的牙齿便慢慢露出来。

在这样的时刻,我比平时更想念克莱,他是那么擅长解读人的性格。他只要看一眼新来的囚犯或看守,就能告诉我们这个人是否心地善良或愚蠢透顶。我们称他心理分析师。

你在哪里,克莱?

“米黎亚德人的儿子,”鲍怒气冲冲地说,她上前一步,想要离开队伍,“他怎么敢露出他的丑恶嘴脸!”

我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使她原地不动。

“别担心,”她气喘吁吁地说,“我不会破坏规则谋杀他。我只是想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当她继续挣扎,我起身站在她面前,迫使她专注于我:“现在请冷静。否则,你会尖叫着被强拉硬拽地拖出这里。”

她试图越过我的肩膀怒视那个男孩。

“我的特罗里坎劳工曾经说过,仇恨就像喝了一瓶毒药,并期望它会伤害另一个人。”我这样告诉她,她最后平静了下来。“你不是在伤害那个家伙,而是在伤害你自己。”

“但是……但是……我是有道理的。”她抱怨地说。

“其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敢肯定。”当我凝视她,心里充满了好奇,“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僵硬地转身离开:“我们偶遇了一两次。他是纯粹的米黎亚德魔鬼,相信我。”

“他不会那么坏,我确定——”

转瞬之间,她又站在我的面前,抓着我的上衣,紧紧地抱住我,她铜红色的眼睛在恳求我明白她的心意:“他坏透了。远离他,好吗?行不行?”

我又扫了一眼“纯粹的米黎亚德魔鬼”,他正在专注于鲍,上下打量她,仿佛他是一个捕食者,而进餐时间终于到了。他再次微笑,这次的笑容绽开得更缓慢,透着更多的狡黠,他的舌头卷在牙齿上,好像他已经可以品尝她……

我简直无法呼吸。

“走啊!”鲍后面的囚犯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推了鲍一把。

我退到鲍身边,冲推她的女孩面露怒容,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向她施以暴力。直到她盯着自己的脚,我才向前迈出一步,从一个头发上满是油污,胡子甚至更油腻的人手上接过我的托盘。我敢肯定,万斯博士是特意雇用这样的人来吓唬我们。

鲍接过她的托盘,带着我穿过食堂,尽可能地远离那个新来的男孩。我由着她带我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愚蠢的好奇心。一路上,我们经过斯隆身边,斯隆无法抗拒利用这个机会伸出腿绊倒鲍。但鲍是个天生的怪才,她跃过障碍回踢,将斯隆的脚踝勾在她的双脚之间,斯隆被迫从椅子上飞了出去。

斯隆跌倒了,她的胳膊砸在了托盘上。食物倒在她的头上,她惊声尖叫,食堂里的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最后,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就像上课的铃声。房间里的其他人顿时爆发出嘎嘎的笑声。

鲍并没有因为胜利而眉开眼笑,而是皱着眉头,头也没回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真是一个令人猜不透的难题。她很聪明,具有不惜一切保护自己的本能。但她也有一个根深蒂固的需求,就是抚慰他人。

当我们找到一张桌子,她专注地盯着我说:“听着,现在情况不同了,是你不明白的一些情况。你要相信我,你必须从现在开始让我留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好吗?我负责你的安全,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无法负责我的安全,这里有太多的威胁。”没有人可以做到。

“我已经证明并非如此,但你仍然怀疑我?”

“我不想让你去尝试,”我继续说道,就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我是认真的。你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藤——”

“不,不要争论。”我可能会对未来感到困惑,但对现在并不困惑。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幸福放在别人手里。曾经,我信任我的父母。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我信任詹姆斯。自从他去世后,我一直无法摆脱一种可怕的失落感。我信任马洛,她一直支持特罗里坎,但最终她不顾一切地离开收容所,加入特罗里坎,后来上吊自杀了。她还抛弃了克莱,克莱爱她。

现在,我不知道她实际上是在特罗里坎还是多终点国度。在这两个国度,自杀是明确禁止的,自杀甚至可以使合同无效。

我也信任克莱。他设法保持清醒和镇定,直到马洛死去为止。后来,他变得颓废不堪,从一个看护那里买毒品。

他神志混乱,让我和他一起逃跑。他说,他会付钱给看守,让他们做以前为詹姆斯做过的事。我已经失去了男朋友,难以接受再失去另一个朋友,所以我拒绝了他,并求他给我时间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他就不见了。

那是三个月前。他在哪里?他是自由了?或是被抓住了?他在这可怕的围墙里的某个地方吗?

有时候,我想我听到的惨叫声来自我脚下的混凝土地板。

“那个男孩他是米黎亚德人,你知道吗?”鲍喃喃自语。

她说“米黎亚德人”时语调的变化就像说癌症一样。她恨他,只是因为他签约了其他王国?

“你听说过HART吗?”

“人类对抗王国动乱组织?听说过。他们喜欢在米黎亚德众议院、特罗里坎众议院和白宫前对王国之间发生战争提出抗议。”

“没错。”以我对世界历史的了解,我知道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在各王国和地球之间立约。

显然,多年以来,各王国有好几次都在表明“嗨,我们在这里,我们是真实存在的”,但人类将这个事实赋予浪漫传奇色彩。从瓦尔哈拉到奥林匹斯山的一切被称为米黎亚德,特罗里坎曾经被称为天堂。大约在十六世纪,这两个王国开始参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存在,帮助人们走出黑暗时代。

“为什么?”鲍问道,她的语气非常谨慎。

“我想知道为什么各王国的成员们没有同意签订和平条约。正如你所知,他们只是互相排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恨一个男孩,只是因为他属于不同的王国?还是因为他伤害你是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你们特罗里坎人不是声称要宽恕吗?”

“宽恕别人和让他在我头上拉屎不是一回事。你听说过米黎亚德的效忠宣誓吗?在特罗里坎永远变成灰烬之前,我们不会罢休。此外,HART发起的运动是荒谬的。光明和黑暗不能共存。内部纷争,外患无穷。”她把她的托盘推到桌子中间,仿佛她已经失去了胃口,“我们将变成双头兽。我们会消耗自己。”

说到消耗,自从她来到收容所,她吃得很少。我开始担心她的健康。

“分散我的注意力。”她说。

“吃饭。”我回答。

“不,分散我的注意力。”她重复道。

“你想让我为你唱歌跳舞吗?”我语气冷淡地问。

“是!”

“没门,这不可能。”

“好吧。”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不知道,跟我说话,告诉我你来收容所以前的生活。”

我不想分享关于自己的具体情况,但我也不想她挨饿。很显然,现在她需要动力。

“我可以给你讲一两件事,但你必须把你盘子里的食物吃完。”

“你在开玩笑吗?它们这么恶心,而且——”

“相信我,你需要维生素。”

“好吧。”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把她的托盘放回合适的位置,“现在说吧。”

从哪里说起?关于我的过去,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透露即使是很小的细节了。“我就读过一所米黎亚德所认可的私立学校。”

她等着我说更多的话。我没有。她再次推开托盘。

我皱眉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你都学了些什么?”

“除了一般的课程吗?”这个容易回答,“王国的内部工作。”那些课程由使者教授。使者负责传播他们所热爱的王国的消息。

我一直对他们的日常生活神往不已。和我们不同的是,他们不需要睡眠。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内容是一片吗哪(古以色列人在经过荒野时所得的天赐食粮),实际上就是一片蜂巢状的薄饼。任何十八岁以下的孩子都要上学,以了解他们的王国及其领导人。孩子们还被教授将来有一天可能会被分配的任何工作所需的技能。

每个十八岁以上的人都要不间断地完成被指派的任务,直到完成任务——即使任务要耗费数年时间,很像卧底警察。

鲍咽下一口食物,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那你的朋友们呢?”

“他们被送进收容所,像我一样。”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就好像我已经习惯了分享。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闲逛,但必须在有家长或米黎亚德劳工的视野范围内。不允许我们驾车。除了那个领薪水开车载我们的人,甚至不允许我们上其他人的车。“起初,我接受了。我认为我的父母爱我,想要保护我。然后是不满。我的父母只不过需要我活着罢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在我拒绝与米黎亚德签约之后,我偷了妈妈的车钥匙。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开过车,但自动驾驶仪使其毫不费力。我自由翱翔,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但是那样的快乐从来都不会长久,不是吗?

第二天,我被送到收容所,心里吓坏了,感到震惊和困惑。

“特罗里坎选人的方式和米黎亚德相同吗?”我问。

“差不多。猎头监视地球上的人,寻找某些特征。”

猎头,领导者的一个分支。

“什么特征?”

“愿意。”

“愿意?”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她继续说道,“劳工被派去保护被选中的人,然后,等被选中的人到了承担责任的年龄,劳工会与之谈判契约条款,并指导被选中的人走完第一世的剩余部分。但在特罗里坎,如果签约者是被强迫签约,那么契约无效。在米黎亚德,被裹挟的签约者必须去法庭获得自由。”

法院?“也就是说有一条出路?”这个消息给了我希望。

“是的,但是太多人都败诉了,因为法院坚持让特罗里坎和米黎亚德双方代表都出席。签约者往往在问询过程中崩溃。”

哦,希望渺茫。

“我了解了来普林收容所之前的藤,”鲍挥舞着勺子对我说,“现在说说来普林收容所之后的藤吧。你获得自由之后,打算怎么办?”

透露我想成为谁,而不是我曾经是谁?这更困难。

“你先说。”

“好像你猜不到似的。我会继续传播光明。我要成为最优秀的特罗里坎劳工,而且是有史以来最性感的。”

一年多来,我一直在竭力挑选一边。而她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我只是假装没有因为羡慕而坐立不安:“你怎么知道你会成为一名劳工?在第二世有四种其他的工作。”

“我这里知道。”她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脏。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动摇过?一次也没有?”

“为什么会动摇?我对于生命和死亡的态度是我的一部分。”

我完全没有羡慕的感觉:“或者是命运为你做了决定。”

她用嘲笑的语气说:“不要跟我说命运!命运是一个借口,是不善抚平责备和内疚的人的借口。是自由选择决定生命的结果,而不是命运。”

她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观点。

“你为什么没有文身?”那些与特罗里坎立约的人会在每只手背上纹一颗三点星——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做。与米黎亚德立约的人会在手臂上纹犬牙交错的锯齿线。同样地,并不是每个人都文身。它被认为是内心承诺的外在记号。

“哦,没有。”她摇摇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离开收容所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咬着下嘴唇,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从来没有大声说出过自己的愿望,我总是把秘密埋在心底。我的外祖父母使我感到信任。而我的父母却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我的外祖父母皈依于特罗里坎,我的妈妈就是在一个特罗里坎家庭里长大。当她遇到了我的爸爸,她选择米黎亚德作为归宿。

“十八岁的时候,我将做出选择。我可以负担得起买一个海边的房子。”一个没有邻居的地方,不会有人逼我去想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要去冲浪。”

我从来没有被允许去冲浪,只能从自己的卧室观察别人。每当我要求做一些极其“危险”的事,我总是被告知必须等待,直到我达到法定年龄与米黎亚德立约为止。

现在,我渴望获得刺激。风吹在我的脸上,水珠顺着我的脸庞淌下来。

出于某种原因,幸福感在我的血管里沸腾,我的目光被那个新来的家伙所吸引。

他再次眯缝起眼睛注视着我。

我的每一下脉搏都飞快地跳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点头示意。

“等一下,你在用眼神勾他吗?”鲍厉声问道。

什么?“没有!”

不知怎么的,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并大声喊道:“是的。”然后,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瞪了他一眼之后,怒目注视着鲍。我可能会和她分享我生活中的花絮,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了解我或有权苛责我:“你希望我当你的敌人,鲍?”

她的下巴微微下垂:“不,当然不想。”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观点,于是没再说别的。我从她身边走开,朝新来的家伙走去。

他冲我微笑,是那种坏坏的笑,仿佛他知道一个我并不了解的秘密,这使我心烦意乱。

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我效仿鲍,用脚勾他的椅子腿,然后猛地一拉。椅子翻倒在地,他也一并摔在地上。

他诧异的笑声跟随我走出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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