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眸色中还潋滟着水光风情，下一刻凝结成冰。温软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在他的心尖搅动，将粉饰太平的温情脉脉割开，将他们二人之间割的血肉模糊。
从始至终，他们之间未曾做过任何承诺。就连那一纸婚约，都是带着算计的成分的。
从一开始的相遇带着算计开始，对于顾衣而言就不公平的。在这样一段感情中，看似是他处处放纵着顾衣，可是却鲜少有人能看的出来，是顾衣步步退让。
许怀言一案出手相助；同他定下婚约，与周家树敌；章家危机，是她暗中周旋；军中需要银两，是想尽办法凑齐。他带给她的实在太少，所谓将他护于羽翼之下，却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入险境之中；就连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他都不敢与她许诺！
是顾衣欠他的，还是他欠顾衣的？
若是，这一段感情中，她坚持不下去，率先放手，纵然他权倾朝野，纵然他有通天之能，能够强迫她吗？
不能的，他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轻轻的说道。
顾衣的那一双眼，清澈见底，似是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什么都看不透。
荣华富贵，权势荣耀，她触手可得，可是却又从未真正的在意过；初见于他，看似是十分畏惧他，可是却又从未真正的怕过她；身上有一种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坚韧性，纵然在险境之中，她也会克服一切寻找到一条生路。
究竟……是顾衣离不开他，需要他的庇护，还是其实是他……根本就离不开顾衣呢！
那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纵然是生活在顾家这样复杂的环境之下，但是却有着足够的自保能力。更何况到如今，临氏失势，顾至远越来越重视于她，沈家的回归成了她最大的屏障，还有与她交好的章家还有……谢蕴！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那就是纵然无他的庇护，但是顾衣依旧可以活的很好，她有亲人、有朋友、有想要做的事情有想要保护的人，但是他却不一样。
他……就只有他而已！
她的身上，有太多让人看不透的地方，也有太多吸引他的地方，在他暗沉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绯红色明艳的色彩，如何能失去！
如何……如何才能留住呢？
“顾衣……”是他一次比一次更加轻柔的声音，那样的声音，缠绵悱恻，带着浓浓的不舍。如同，是多少次午夜梦回中，他低声唤她……
顾衣怔住了。
预想中铺天盖地的怒火并没有到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到他的底线，未曾想到，他那样高傲的脾气，依旧没有动怒，还是软下了身段同她说话。
多么的难得啊，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啊……
窗外的清浅的月光，转过青色的幔帐照在咫尺之隔的二人身上，他左腿屈膝半跪在床沿上，灼灼目光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逃。那样不同于昔日冷冽的神色，罕见的一种示弱，让她坚若磐石的心，竟又有几分动摇。她素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可是对于李离，却是犹豫再三，根本就下不了任何的决心！
在她怔神的片刻，他抚上了她的青丝，以一种亲昵的安慰的姿态道：“我知道你怨我，很多事情都瞒着你。但是你相信我，在我的心中，你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并不是替代谁的存在。
李离喜欢顾衣，喜欢她活的纯粹，喜欢便就是喜欢，不喜欢便就是不喜欢，与权势、家世无关。
就如同，那一日酒楼中她对李明渊所说的一席话。若是不喜，纵然是王侯将相也不嫁；若是喜欢，纵然是贩夫走卒也可嫁。那样的话，看似离经叛道，万分张狂，可是顾衣却有这样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顾衣长相像她，可是二人的本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她性格坚韧，聪慧，对于权势、名利、财富唾手可得，可是却又漫不经心，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眼中没有她一样的野心勃勃。
无论承受过什么，坚定自己的信念，不会为之动摇，想要的东西，从不掩饰。
而他，却不一样。
身在皇家，从小父皇教会他的便就是将心藏起来！喜怒不形于色，再为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有人毁了他！
而顾衣身上的那一种率真，无疑是吸引李离的。
所以，从一开始的利用，到被其吸引，最终无可自拔。
“情”之一字，足以让人为之折腰。
对于那个女人而言，李离的感情总是复杂的，少年时唯一喜欢的女子，从他出生开始，他的一切都是父皇替他安排的，为他请来最好的师傅，让他学习武艺、兵法谋略。从一开始，父皇教会他的并非是如何做一个君主，而是匡扶社稷之人！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所选择的，而是父皇告诉他，从他出生开始，既定的命运便就是这般，为大祁而生，为大祁而死！
是以多年后，边塞苦寒，偏僻小镇，姻缘桥上，遇见那个明艳的女子，惊艳了浮生。
绿衣翩跹的女子，若荒漠中一抹绿渊，带来无限的生机。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美好不是任何人给予他的，而是他自己发现的！
所以对于李离而言，那是有着特殊的意义——是以，不惜为了她，叛离了父皇殷切期待。
爱上她，更是等同于带上了一种美好的希冀。是以后来，她的背叛，更像是将曾经的纯粹狠狠的摧毁，不可原谅！不能触碰！
李离那样的性子，从来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
顾衣记得，前世的时候他对李宸煜是非常在意的。元乐帝驾崩之后，宫中只剩下李宸煜一人，李离怕李宸煜一个人晚间害怕，雷雨天气便宿在宫中。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明知道这般做会带来不少流言蜚语和麻烦，可是禁不住孩子软软哀求的眼神。
而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随着李宸煜的年长，在李明渊等人的挑拨之下疑心越来越重，便也成了猜忌李离的罪证。
顾衣曾暗自想过若是李离肯将自己的苦衷与李宸煜解释一番，李宸煜性格再怎么乖戾，却也不至于二人到最终决裂的地步。其实李宸煜心中，很爱李离这个皇叔，却因为别人的挑拨、因为对于他权势的畏惧，扭曲了原本的本性。
直到最终，李离也未曾同李宸煜解释过一句话！
那样固执的性子啊，认准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的。第一次，第一次再三的在她的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乞求着她的原谅。
就在这样的时刻，不用李离再说什么，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顾衣比之任何时候都清楚，李离是喜欢着她的，纵然可能比不上在他经年回忆中的那个人，但到底还是喜欢着的……
这……正不是一如开始，她与嫣儿所说，无论他心中藏着谁，但是都已经成了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就只有她一人便就够了……
但是人却都是贪心了，纵然是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却更想成为唯一的存在，她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豁达啊！
虽然顾衣脸上表情依旧冷冽，但是却没了那一种决绝的神色，紧捏的拳头微微的松开……
见机，李离更为靠近了一点，更为看清那一双看着他的眼，眼底不复昔日的清澈，氤氲着水光，若三月桃花春水，尽碎于此！
他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二十多年的时光，沉寂许久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跳动过。
昔年战场之上，纵然两军交锋，他也未曾这样紧张过——布兵排阵，从来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但是就在这一刻，李离万分紧张。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来不在他的掌控预料之中，脱离了既定的安排，每一次的出现，或许都能够带给不一样的惊喜与认知……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我如何能信你？你从来，什么事情都瞒着我的。”
顾衣所了解的李离，只不过是李离愿意让她看见的一面。前世今生，顾衣对于李离了解不够透彻。
两个人之间，若是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又该如何自处？
李离的神色闪过一丝复杂，目光沉沉的看着顾衣，不知在想什么，或者是说在斟酌着什么。
再一次的沉默，在二人之中并未曾蔓延多久，李离终于缓缓的开口说道：“并非是有意想瞒着你，只是顾家的秘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衣放在锦被下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片刻，他以为，她在意的仅仅是因为顾家的事情吗？
他与太后母子之间为何决裂？与周家恩怨，究竟从何处追溯？消逝八年，他究竟去了哪里？顾家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还有……周青鸾！
她在意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可是要到什么时候，衡越在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再会是秘密，如同寻常恋人一般，坦诚相待呢？
那些话，顾衣没有问出口，只看着李离，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