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衣生辰，恰逢七夕。
顾家里里外外挂上了荷花灯，小巧玲珑的荷花灯坠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将这庄严肃穆的世家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旖旎美好。
晚宴设在顾家的听芷汐苑中，芷汐苑不知是在何年所建，素日里鲜少有用到的地方，年代久远，平日里很少有人进去。但是那里一院蔷薇开的极好。
也不知是哪一代谁种下的，一院蔷薇，夏日花开的时候，带来阵阵清香，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是以，这一次张氏别出心裁的将晚宴设在此中。
在这之前，园中已经有人打扫布置好了，九曲长廊，上面爬满了蔷薇花，粉色的白色的，被风吹过似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锦绣织成的毯子。芷汐苑一半是岸，一半是水，岸上是落花，水中也是落花，两边的柳树上点着八角琉璃宫灯，因着临水，纵然是夏日也不觉得炎热。
园子两边，都设有紫檀木做的小矮几，男眷女眷中间用十二开的沉香木屏风隔开，歌舞是坊间挑选来的歌舞姬。
大祁贵族之间奢靡成性，家中皆养有歌姬舞姬，只是顾至远不好这些东西，家中也甚少有宴客的时候。而二房那边，之前顾至齐倒是乌烟瘴气的，但是纳了嫣儿回来之后便就收了心，府中养的那些人都遣散了出去；三房那边更不用说了，顾至宁是顾家几个男人中最为靠谱的一个了，虽然沉默寡言官职不高，但是对谢氏却是一心一意，从不沾花惹草的。老夫人喜好听戏，倒是养了一班伶人，只是时下不时兴这些东西，是以张氏便从长安城中的邵春坊中请了歌舞来助兴。
邵春坊是官家开的，自然是与一般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同，里面的琴师舞姬都是颇有名气的，元乐帝的梨园子弟，有部分亦是从此处挑选来。邵春坊中的伶人，尤擅长琵琶。
未曾到晚宴开始，丝竹声便就已经起了，琵琶声若珠玉，跳跃流泻，加上此时黄昏，夕阳初下，岸边的琉璃宫灯已经点亮，晚风拂过，蔷薇片片飞舞，说不出的惬意。若是此时——没有这么多人喧嚣就更好了。
“众人多说梨园弟子三千，却不及邵春坊的琵琶弹的好，其实若真的论起来，琵琶弹的最好的并非是这些伶人，而是周后。宋兄，不知这传言可属实？”
忙里偷闲的，当属躲在角落里的四人了。
顾衣同沈云卿到后院，恰好遇见了被宋辞年缠着的章兰因，四人都不喜那些应酬，便寻了个安静的角落说着话。说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云卿。
顾衣无奈扶额，沈云鹤与宋辞年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不过是聊了几句之后，便就称兄道弟了。
果然，一个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个是漠北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二人有着……共同的语言不成。
“皇后又怎可与那些出身卑微的伶人比拟，若是传了出去，又要给舅舅惹麻烦了。”顾衣谨慎的提醒沈云鹤道。
今日，周家人也在。
宋辞年倒是无所谓的笑了，道：“衣衣左右都没有外人在，说话无需那般小心。”
章兰因白了宋辞年一眼，道：“谁跟你不是外人。”
今日章兰因送生辰礼给顾衣，还未来得及跟顾衣说的上几句体己话，就多了这两个碍事的。
沈云鹤就罢了，二人年纪相仿都喜欢玩，能聊得到一块去。只是这宋辞年，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平日里她是能避着他就避开，今日在顾家，没想到他又黏了上来了。
顾衣本以为二人又要掐起来，谁知道宋辞年摸了摸鼻子，没有做声。
顾衣微微挑了挑眉，看来，现在宋辞年完全是被章兰因吃的死死的啊。
紧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周后善弹琵琶，称之为国手也不为过，今上就是听了周后琵琶声，是以才从周家众多族女中选中了周后。”
这样的八卦又是涉及到宫闱秘闻，就连顾衣也一脸感兴趣的看着宋辞年，三双眼睛，想听宋辞年继续说下去……
看着那三双眼睛晶亮的盯着自己，宋辞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你们看我干嘛，我又没听过周后的琵琶……今上与周后那些事情，在长安城中不都知道吗。”
当今的周后，是周家第二个皇后。
昔年周家皇后病逝，陈郡周家送了不少族中出色的女儿到长安城来，目的就是再从周家挑选出一个皇后出来。
那日周家设宴，周后一曲琵琶，艳惊四座，今上一见倾心，未曾见佳人容貌，却惊叹这高超的琵琶技艺。
宴席散后，周后落纱一笑，面纱下的容颜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原本迟疑不定的今上，在徐州战乱未曾平息，就急忙的将周后迎入了宫中，这些年来盛宠不衰。
沈云鹤倒闻言，摸着下巴道：“也不知，周后是何等绝色，入宫这么些年，在她的面前还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相处了这么久，顾衣大概知道沈云鹤的性子，喜好美人……
但是显然宋辞年似是不大愿意提周后一样，脸上似是有什么为难的神色。倒不像是宋辞年一贯的作风……顾衣心中奇怪，但却也是没多说什么，同沈云鹤道：“左右是皇家的事情，应当是少议论为好。”
沈云鹤虽然好奇心重，却也是分的清轻重的，很快便就没有谈这个话题了，转而同宋辞年说起了长安城中玩乐的地方。
顾衣同章兰因在一旁说话。
有宋辞年和沈云鹤在，顾衣也不好问章兰因最近在章家如何。
章兰因倒是不知道顾衣心中想什么，没有去理会章家糟心的两个人，目光被这院子里的美景吸引了：“衣衣，这一院子的蔷薇，少说也有百年了吧，都是谁种的呢？”
蔷薇算不上多么名贵，在大户人家，这样遍地栽植的十分罕见。是以这一次顾家设宴，张氏便将此处做一处奇景，请众人来此。
顾衣摇了摇头，道：“这一处我很少来，倒也不了解。”
章兰因也知道顾衣的性子，喜静不喜动，常年窝在端居中。想来小时候也不会同她们一样，在家中四处乱跑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旁的沈云鹤凑了上来，道：“这你都不知道啊，这蔷薇花，在顾家可是大有来头呢。”
顾衣的眼皮子抽了抽，看着沈云鹤道：“顾家的事情，没道理我不知道你却知道的。”
沈云鹤故作高深一笑，同顾衣道：“这你就短见了吧，只要与美人相关的东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顾衣倒是真不明白了，疑惑的看着沈云鹤，却见沈云鹤接过一瓣蔷薇，缓缓的说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蔷薇花，应当是你们顾家先人种的。”
一旁的章兰因白了沈云鹤一眼，道：“这是在顾家，不是顾家先人种的，还是外人种的不成？”
沈云鹤撇了撇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么。种这花的，可是位大美人呢，估计得追溯到开国皇帝时期了……”
顾衣见他这般神色，嘴角微微的抽了抽，早就听闻沈云鹤平生最好两件事，一是古董二是美人，如今算是见识到了，神熙帝时期的美人……他都能打探的到。
“你说的，莫非是当年与独孤皇后齐名的，顾沅芷？”宋辞年很快接过了沈云鹤的话，道。
“顾沅芷？”顾衣茫然的看着二人，从未在顾家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名字。
“大梁末年，天下动乱，在乱世之中，有两位女子闻名于东陆，一是独孤皇后独孤瑶，二便就是顾家小女。”沈云鹤用着说书人的语气说道，那神态……十分的欠揍。
一旁的宋辞年不愧与沈云鹤引以为知己，接着沈云鹤的话道：“独孤瑶之所以闻名于东陆，是因为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和谋略；而顾沅芷之所以与独孤瑶齐名，是因为她的美貌。”
“据说她生的极美，少年时便已经名动长安，又颇负才情，最爱的便就是蔷薇花了。可是红颜薄命，这位闻名东陆的美人，不到二十岁就早夭了，留与世人的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连幅画像都没有。想来，这满园的蔷薇，便就是她种的吧。”沈云卿十分遗憾的说道。
红颜白骨，不过是百年光阴，年年岁岁，花开如旧，只是人已不在。看着满园的蔷薇绚烂，顾衣不由得想象，当年这些花的主人，究竟是怎么样美丽的女子……
“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晚宴快开始了，你怎么还躲在这里……”众人聊着八卦最为起劲的时候，耳畔便就听见远书焦急的声音道。
顾衣无奈的拍了拍衣服上的树叶，那一件价值连城的绫缭却被她这般的不知爱惜，远书见着眉头又是跳了跳。
在远书发作之前，顾衣连忙道：“晚宴快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
一直到现在，依旧是相安无事，变故，难道是在晚上宴席，开始过后吗？顾衣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忧心的神色。若是，她多虑了，或者是危险已经在白天已经过去了，该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