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她刚唱完《牡丹亭》一进门浓浓的花香味儿扑鼻而来,她咳了起来,一双大手抚摸着她的背为她递上了一杯水,冷香梳理好了自己的状态,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玩味的眼睛,她摆了摆手,“我怕你,怜之,湉怜之。把这花儿拿走!”
他笑起来,笑得帅气,把她的名字认认真真的篆刻在心头。冷香今天唱完了戏,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累,她想看看码头停泊的客轮,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自己的妹妹一起坐着那去往国外机场的客船,在国外的一方净土学习生活。可是她知道,别提国外,就是如今好一点的学校那学费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都是支付不起的。
所以她一直希望她这个玲珑剔透的妹妹能成个角儿,这样接触的人多了,人面儿广了,想学点什么也是比较好办的。
心中正觉得无奈,突然想到之前自己写的唱段,不由得的哼了起来:
柳郎浮生已过往,风流的人儿今何在。
庄周梦蝶二十年,仍是不明相思不懂情。
写戏的人儿假正派,听戏的人儿最薄情。
牡丹亭外梅压枝,谁打马归来说不准。
浑浑噩噩一瞬间, 庄周梦蝶二十年。
弹指芳华红颜老,仍是不明相思不懂情。
庄周梦蝶二十年,谁打马归来说不准。
写戏的人儿假正派,听戏的人儿最薄情。
她步履婀娜娇无力,启齿软语柔似燕。陆泽宇伫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那水天相接处,她抬手拂袖间似一抹柔美的烟霞,清浅眸子映如水,黛眉淡抹胭脂香,眉间锁掩的重重哀怨,让他的心都变得哀愁了起来。
到底是这环境改变了她,如果她不是在这鱼龙混杂的社戏当中生存,她应是这遗落在人间的仙子。
陆泽宇拍了拍手,笑着开口道:“能够再为唱一次刚刚的戏吗?”冷香步子停了下来,挑了挑眉问道:“你很喜欢听?”
陆泽宇点了点头,“我很喜欢,比那些搬上台面的曲目都要好听。”她看着他,眼中有着些许感动,她以为世上懂他戏的人只有秦哥,没想到还会有人会喜欢她写的戏文,之前本想让班主把这出戏做下去,可是班主觉得戏文太悲凉,没人会听,只得悻悻然的将这出戏文藏在心里,如今,有人能懂,真好。
就这样,她一句一句的唱着,他百听不厌的听着,她不记得她唱了多久,只是觉得今晚过得很开心。
冷香唱戏唱累了坐在石头上歇息,只见陆泽宇拿了一个鼻烟壶吸了吸,她挑眉开口道:“原来陆二少还有这样风雅的习好!”
他笑道:“这是我大哥小时候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小时候我和爹娘大哥出去,我在集市上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可爹娘觉得玩物丧志没有答应我。后来大哥瞒着爹娘偷偷去药房做小伙计,攒钱送给我的。”
他说道这儿,刚刚还带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责,“也怪我,小时候动不动的就拿出来显摆,爹爹看到了对大哥用了家法。那一年正好是深冬季节,一到这个季节大哥身体就比平常人差很多,又挨了爹爹的鞭子,在床上一病就是大半年。”
冷香听完撑着下巴开口道:“你大哥对你很好。”陆泽宇点了点头,经过今天这一晚的攀谈,冷香对于陆泽宇的偏见少了不少。
这一天,冷香从戏台上刚刚谢了幕去后台,刚进到后台鼻尖儿就冒出了一股刺鼻的烟草味儿,只见后台坐着的是这大上海出了名的恶霸钱大少,钱大少吐了嘴里的雪茄,大脚用力的将雪茄踩灭化成了灰儿,油腻腻的大手摸到冷香的脸上恶心的笑道:“冷香,你看爷我总来捧你的场子,你什么时候能从了爷。”
冷香淡淡的笑了笑向后挪了一步,“钱爷,冷香福薄攀不上您这高枝儿!您还是先回去吧,要不一会儿四姨太要来砸了我的场子了。”
谁人不知这钱大少刚娶了的四姨太是个善妒的主儿。她对于钱大少向她投过来的橄榄枝,她自是不愿消受的。她就是要嫁,也得嫁给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而不是这种玩弄爱情的纨绔子弟。
钱大少听完后脸色都变了,上来就要挥上一个巴掌过来,“砰”的一声,后台响起了枪声引起了一片的惊呼。钱大少捂着被打流血的耳朵骂道:“奶奶的,那个活腻歪了的敢冲爷开枪。”
钱大少看到后面的陆泽宇吓得像只听话的小猫儿,陪了笑谄媚道:“呦!是二爷,小的嘴欠,该打!”说完钱大少就死死的抽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陆泽宇是向来看不起这势利的,看都不看他,一把将冷香紧紧地揽到了怀里,“她是爷的人,我看看谁敢打她的主意。”
戏班班主听到后台的枪响急忙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陆泽宇丢了一张银票给了老班主,沉声的开口道:“这是给怜之赎身的钱,从今往后怜之不会再在这里唱戏了。”
他这话一出口弄得后台的人都是一阵惊愕,冷香也惊在一处,陆泽宇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拉着冷香就跑了出去。两个人出了戏班,冷香甩开陆泽宇责备道:“我要是不在戏班子里,我妹妹怎么办?我还等着她成角儿做个人上人呢!”
陆泽宇淡淡的笑了笑,“你以为成了名伶就不用受人白眼?她还不是要给我们这些人唱戏,戏子,戏子,一辈子的戏子,只有读书才能让她成为人上人!”
一句话惹怒了冷香,她尖声喊道:“戏子就不是人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先不说国外的学校,就是如今好一点的学校对于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来说都是奢侈,他们要的学费,我们这些人根本支付不起,所以只有成了角儿才能改变妹妹现在的一切。”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倔强的咬了咬唇,“也许这对于你们来说,我们这些人永远是不入流的下三滥,但这是我们惟一的出路。我必须回去!”
陆泽宇紧紧地拉住她不让她离开,他也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总之我不允许我的女人再出去抛头露面。你妹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就这样冷香被陆泽宇带到了一处宅院,而陆二少冲冠一怒为红颜,后台枪起弹落似战场的事情在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人们不由得对冷香带一种神秘感,心中都在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堂堂的陆家二少,铁血军团的风流少帅不爱江山爱美人。
冷香在陆泽宇安排的宅院里住下,可是自从那次陆泽宇从戏班里带着她出来后,她竟在也没见过他。
她淡淡的笑了笑,想当初她看到长门买赋的典故,还在为陈皇后觉得不值,不过一座金屋,竟让她禁锢了半生。如今她倒是做了这陈阿娇。到是真应了她的那句戏文,写戏的人儿假正派,听戏的人儿最薄情。
当初她不是被陈皇后感动,而是被自己联想的情景感动了,宫阙深深深几许,其中苦楚别人不知,陈皇后却知。不过是她怀古伤秋,自嘲前人,如今倒是自己也体会了一遍前人之苦。
“想什么呢?”身后的一声男声喊得她愣了愣,她眼前刷的一下浮动着泪花带着颤音的开口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揽着她入怀笑着开口,“怎么会!”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她,她接过照片一看,全身的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照片上是她的妹妹穿着校服吟吟带笑的样子,她不禁的激动了起来,“你真的送了妹妹去国外读书?”
他点了点头,“送她去了英国,她身边有江离照顾着,你可以放心了。”
听他说出江离的名字心中早就放下了心,江离是他身边的副官,不管是说话做事也都有一些他的做派,他又为人稳重,他派了他的亲信去照顾自己的妹妹,心中对他由衷的感激,这一次她主动的靠到了他的怀里,“泽宇,能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陆泽宇大手紧紧的环住了她的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色沉重,“再为我唱一出戏。我还想听《牡丹亭》”
“好!”她踩着碎碎的步子一曲一唱腔舞动着身段儿唱了出来,话本子唱罢。陆泽宇仗着力大的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轻轻的开口,“最近乱的很,你还是少出来好些,别伤到你。”
冷香听完不由的拧了眉,这上海虽说从不曾太平过,但她要出去因着陆泽宇的缘故倒是也没人敢伤她,如今他竟说出这话,是这上海又要换风向了吗?
冷香正想的出神,眼前的人松了手向外面走去,冷香正想叫住他却看到他步履匆匆走的很急。
眼见着他渐渐走远,冷香却一眼就看到了陆泽宇落在桌子上的鼻烟壶,心想着就算事情再怎么急,他大哥给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落下的,想到刚才他反常的话语,拿着桌上的鼻烟壶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