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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缨在手

现在矛盾已经半公开化,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所以,杨朋吃完了晚饭八点钟不到就去了穷爷爷张二家。

穷爷爷真是个最好的哨兵,虽然不再用大电棒照,但到了跟前,他总还要脸贴脸地看一看。

杨朋一进门,人们就说:“杨朋来了,让他起个名!”

杨朋问起什么名儿?

刘忠志说:“有人说叫‘红旗’好,有人说叫‘延安’,有人说叫‘井冈山’好,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杨朋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二九嫂说:“你愣头愣脑的,还不明白?咱们要往出挑大旗啦!问你起个什么组织名儿好!”

杨朋看看朱正昆,朱正昆点点头,说:“是时候了,甭说大家憋得慌,我都要憋死了。”

于是杨朋开始动脑筋,然后说:“其实叫‘红旗’叫‘延安’或是叫‘井冈山’都行,只不过叫‘红旗’俗了点儿,‘延安’和‘井冈山’都不错,都是革命圣地。”

二九嫂说:“你就说吧,叫哪个好?”

杨朋说:“依我说就叫‘井冈山战斗队’吧。”

朱正昆摇摇头:“不管叫什么名字,但是不能叫战斗队,应该叫‘造反兵团’。”

“兵团?”有人说,“是不是太大了点呵?看我们,才不过三十几个人。”

朱正昆说:“兄弟,你目光短浅了,不能光局限眼前,更不能局限在永和村,以后咱们要发展壮大,外大队乃至全公社都是咱们发展的地盘,那时人多了,‘兵团’这俩字还显大吗?另外,大家知道柳村吧?柳村有一个造反组织,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刘忠志插话说:“我最近随便走了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柳村,他们的组织叫‘狂飙’造反兵团。”

“狂飙?好家伙!哪个狂?哪个飙?”

刘忠志说:“疯狂的狂,飙字就是三个犬字加一风字。”

“怎么讲呵?”

“那还不明白?三条狗加一块儿,可不就疯狂了嘛!”有人做这样解。

又有人说:“依我看‘延安’、‘井冈山’都俗,外边叫这名字的多得是!不信你到工厂、学校看看,我外甥他们那大学就有八个叫井冈山、五个叫延安的。”

杨朋又仔细想了想,忽然有所得:“我想起个好名字,叫‘长缨’!因为主席诗词里有‘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朱正昆当即拍板定案:“这名字好!‘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今后咱们这个组织就叫‘长缨造反兵团’!”

大家也都叫好,有人学着电影里的,一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朱正昆问道:“不过这条苍龙是谁呢?”

“陈玉柱!”大家齐声答道:

组织名称已定,朱正昆说:“下面咱们讨论第二件事,选出四个人,作为我们‘长缨造反兵团’的核心领导小组。”

理所当然,朱正昆算一个,没一个不表示同意。

又有人提出:“老朱,你必须是组长!”这一点也无异议。

“刘忠志算一个,他无论思想水平还是理论水平都比一般人高。”杨朋提出的,并对大家说了对刘忠志的看法,“另外忠志同志对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也比别人熟悉得多”。

有人提出杨朋算一个!下面稍稍沉寂了一会儿。

这三十几个人中,二队的人占了一半,他们说:“同意!我们一个队的,了解他,他够格儿!”

有外队的人说了一句:“希望杨朋同志永远保持现在这样儿。”

四个人,还差一个,这一个是朱正昆提出的,他说:“大家也不要光考虑有文化的,其实没文化的革命性更强,立场更坚定。”

于是有人顺杆爬,说:“老金算一个!”

二九嫂似乎早已等急了,她一直瞪眼看着众人,此时她说:“大伙不选我,我也没意见,如果选我我保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大家看她那样子,再加朱正昆的引荐,也就没了意见,鼓掌通过。

但杨朋却暗暗为二九嫂叫苦,嫂子,你那个家庭,你出来革命已经可以,就别再当什么领导了。

下面讨论第三件事情,这第三件事情连朱正昆也为难了,他说:“咱们有了组织,往后就要有个正当的聚会地点,这个地点就叫兵团指挥部,请问在哪儿?咱有这样一个地方吗?难道永远在穷爷爷这儿?”

其实连杨朋也看出来,穷爷爷倒没说什么,张玉花却早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提到活动地点就气上加气,妈的,“红总”依仗他们是掌权派,生产队办公室就是他们的活动地点,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但这真是个难题,大家大眼儿瞪小眼儿。

二九嫂忽然提出个建议:“离砖场不远,有间破房子,先头是砖场的电工房,后来不用了,也没人管。”

大家喜出望外,当即要看看去。

朱正昆拦住大家,说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去看。如果行,我们立刻收拾。

最后一个问题,朱正昆说:“我们现在万事齐备,只欠东风。请问这是什么东风?也就是说,我们还差什么?”

“袖标!红旗!”大家顿时省悟。

“多了去了!纸墨笔砚,还有打糨子的面!”

朱正昆说:“对,光有了组织,没有任何搞宣传的工具,也没有活动经费,这个组织不是空有其名?”

有人说玩笑话:“还想让我们大伙凑钱呵?老朱,那我一家子全上你那儿吃饭去。”

有人说:“找大队‘文革’的,他不给就先造他的反!”

有的泄气:“说得好,人家一招呼,红总就能来百八十号人,谁造谁的反!”

朱正昆让回去都动动脑筋想一想,大家就这么愁着,议论着,回去了。

杨朋想了许久,第二天,他歇了一天工。这在他的劳动史上尚属首次。

二九嫂没有说错,离砖场不远,二九嫂家的西南方向,真的有一间废弃的电工房,没人管也没人问,只是年久失修,门窗俱已损坏,玻璃也没有了,但房顶和墙都还好好的,看来满可以用。

于是当天下午收工以后,大家都来了,一齐动手,捡来塑料布,把它绷紧钉在窗户上,充当玻璃,又捡来破木板钉巴钉巴,门也有了,然后再把墙上、地下彻底清扫一遍。朱正昆从自家拿来一把门锁,二九嫂又把自家的一个破桌子搬了来,她说这桌子是专门给老朱用的。还差坐的地方呢,杨朋和几个人跑到砖场捡来好多半头砖,把破板条支起来便是椅子凳子。革命嘛,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也唯有这样,才更见其精神!

收拾出个头绪,站在屋中央看一看,还可以;中间有个隔断,再把那隔断墙拆了,这屋也有三十多平方米。大家撂个歇,朱正昆也坐下来,掏出他的旱烟袋,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痛快地说:“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往后呢,我就在这儿了,大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到这儿来。”

杨朋问:“地里呢?你就不去了?”

朱正昆说:“不去了。不就是工分儿吗,放心,饿不死。”

刘忠志说:“我也可以在这儿。我比你们有条件,公社机关乱了,没人管,我关系又在大队,大队谁管我?”

二九嫂过来:“我也在这儿。革命嘛,就得全心全意!”

杨朋又为二九嫂暗中叫苦了,不过这次他说出口:“嫂子,二九哥,还有孩子,你那家庭……”

二九嫂说:“革命嘛,谁都得克服点儿!”

朱正昆磕了烟袋,开始说昨天晚上最后那个问题了,他看着刘忠志:“要打持久战,总起来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呵!”

刘忠志也犯愁:“现在形式有了,缺乏实际内容。”

杨朋又来了气:“你看他们那大字报纸糟蹋的,写不好,到处扔!”

“还有墨汁,”王春茹说,“随便往墙上抹,那不是钱?”

“我就不信,”二九嫂吐掉了嘴上的“大炮”,自告奋勇,“我去找他们!”

王春茹站起来拦住二九嫂:“我和张玉花先去吧,不行老金你再去。”

说到这儿,忽听外面有人哈哈地笑,然后,那人进来,朝大伙作了个揖,“老几位,都在这儿哪!”他又周遭打量了一下这屋子,说:“这儿比我那个窝还好呢!”

这人叫范雄,将近四十岁,外号叫范狗子。

他身穿用口袋片子缝成的大袄,本来是白色的,像穿孝一样,但已看不出白色,而是说不清成了什么颜色。他腰间系了根骆驼毛绳,证明他拉过骆驼,脚下永远是一双薄底骆驼鞍靸鞋。至于此人长相……不用说了。

“狗子。”老朱这样叫范雄,算是打招呼。

“瞧你丫的德行!”二九嫂这样说范雄,也是打招呼。

刘忠志似乎很少见到此人,颇觉眼生,没言语。

“爷儿们……”范雄乐嘻嘻和杨朋打招呼。杨朋在村里是穷大辈儿,不少人年龄比他大许多辈分却比他小,但杨朋没理范雄,他对范雄多少有所了解。

“听说你们也成立组织了,我参加成不成?”范雄咧开大嘴竟然朝大家说出这样的话。

“不成。我们是正正经经的群众组织,正正经经地搞‘文化大革命’运动,你干什么?”杨朋抢先不客气地回答。

“我也是群众呵,怎么就不成?”范雄脸上还是笑。

杨朋想了想,竟有些语塞,实际他也说不出更多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他们的组织里不该有范雄这样的人。

范雄又转向朱正昆:“朱先生,我跟他们有仇呵!”他管朱正昆叫朱先生,很久以前的称呼,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叫了。

朱正昆说:“你有什么仇?你他妈偷鸡摸狗没整你就算便宜,你还有仇?”

范雄又哈哈地笑,实际他也没当真,只是说着玩儿。

二九嫂说:“我们是革命‘造反派’,不兴搞私人性儿的打击报复。”

范雄眯起眼睛看二九嫂,还是笑:“吆喝、吆喝……麻姑奶奶让您给吓跑了!”

据传村里从前有个麻姑奶奶,黑且麻,奇丑无比,范雄用她来比喻二九嫂。

二九嫂回敬他:“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

正说笑间,王春茹和张玉花回来了。王春茹整着脸,张玉花含着眼泪,二九嫂说:“不行吧?我说你们俩去不行嘛!”

张玉花说:“他们连理也不理我们,还轰我们……”

王春茹说:“大队‘文革委’是死站在‘红总’那边了。”

二九嫂说:“还是我去吧。”说着,往出走。

杨朋说:“嫂子,我和你一块儿去。”

杨朋和二九嫂都没有自行车,只能走着去。他们进了大队部院子,找谁呢?还是先去财务室吧。

会计还是那些会计,财务室主任也还是那个人,但已不叫财务室主任,而改叫财会室主任,他问:“你们找谁?”

杨朋说:“我们是‘长缨造反兵团’的……”

话没说完,财会室主任朝斜对面一努嘴儿,杨朋会意,和二九嫂两人直奔斜对面的屋。

党总支的牌牌儿换掉了,换成了‘文革委主任室’,一高一矮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说话。

杨朋说:“打搅一下,我们是‘长缨造反兵团’的,需要红旗和袖标,还有大字报纸……”

一高一矮连站也没站起来,他们似乎早有预料,但高个儿的却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什么兵团?怎么没听说过呀?”

杨朋说:“‘长缨造反兵团’,刚刚成立。”

矮个儿的说:“咱们有红卫兵联络总站就行了嘛,干嘛还另外成立组织?”

二九嫂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矮个儿的说:“你这什么和什么呀!”

杨朋说:“观点不同,就允许有不同的派别、不同的组织。大队‘文革委员会’不应该属于哪一派,应该一碗水端平。”

高个儿的说:“实际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刚才你们有两个人来过了。这么着,你们先回去,等我们研究研究、商量商量好不好?”

二九嫂说:“你们既然了解了还装什么蒜?”

杨朋拦住二九嫂,问:“我们什么时候听信儿?”

高个儿的说:“最迟明后天吧。”

杨朋说:“我们不能说熟悉,但都认识,低头不见台头见,我不希望为这伤了彼此的和气。”

二九嫂几次想插话都被杨朋拦了,但她忍不住,终于吵叫起来:“少玩这一套!明后天?研究研究?商量商量?告诉你,今天必须解决,不给东西就给钱,不给钱就给东西!如果你不解决,我今天就不走了!”

“不走了?”高个儿的脸上也挂了色,他点手叫矮个儿的,“咱俩找个别的地方去,就让她在这儿待着吧。”临出门,矮个儿的还说:“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锁上。”

二九嫂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屁股早跨在了桌子上,再一盘腿,整个一座佛爷,然后掏出她的旱烟叶子便卷起大炮来。

杨朋说:“嫂子,咱走吧,他们不是答应明后天了嘛。”

二九嫂说:“明后天?到了明后天还告诉你明后天!”

杨朋说:“那咱就有话说了。”

二九嫂说:“你有话说?管你嘴酸!”她明显地对他们完全不信任。

杨朋说:“人已经走了,你在这儿待着就管用了?”

二九嫂说:“我今儿就在这儿睡觉,看他们回来不回来!”

杨朋深知二九嫂性格,此时你想说动她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杨朋也陪她在屋里干待着。屋里除了一张床和被褥什么也没有,要看报纸和文件倒多得是,有点像刘忠志的桌子。

二九嫂一连抽了两炮烟,也觉腻了,她在桌上躺下来,屈拱而枕之。

这终究不叫事,杨朋说:“嫂子你不走我可走了。”

二九嫂一骨碌爬起来,说:“咱找他去!”

两人又来到财会室,会计们低头算账,没人理他们,二九嫂问:“你们头儿呢?”也没人搭茬儿。两人又去别屋找,大队部共十多间房子,有的门锁着,有的没锁但屋里没人,后来连广播室也去了,却不见那一高一矮两个人一点影子。那两人一正一副,‘文革委’主任。

“跑了!臭丫……”

二九嫂重新进到财会室便破口骂开了,她骂得很难听,不但骂那一高一矮的正副主任,话语间连财会室主任也稍上了。但会计们有人哼哼歌儿,有人彼此故意大声说话,财会室主任则一声不响,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张表儿。杨朋清楚,天下的会计可能都这样,别的都好说,只别动钱,一动钱就好像动他们自己家的一样,从不给好脸色。除非你是专管他的头儿。杨朋扯一下二九嫂:“咱回去吧,明天再来。”

二九嫂一直骂到院子里,然后蹲在地上又抽了一炮烟,抽完烟她便咳嗽,大口吐痰。杨朋真想把她那烟全扔了。

两人回到指挥部,范雄还在那里。刘忠志已经走了,说回去备课,好歹总算有了个栖身之所,刘忠志建议晚上抽出时间要给大家讲一讲最近报纸上的几篇社论。

不等朱正昆问,范雄先问道:“怎样呵?”

杨朋对朱正昆说:“他们最迟明后天给解决。”

“大后儿起个早儿吧!”范雄接话,意思是看不起。

二九嫂说:“让我骂了个骚的臭的不吐核儿!等着吧,明后天不解决我还骂去!”

“叫唤鸟儿,没肥的。”范雄又给了这么一句。说完嘎嘎地乐。

这句惹二九嫂十分不愿意听,她说:“你他妈不叫唤,你去!”

范雄瞅瞅朱正昆,又瞅瞅杨朋,朱正昆脸上挂着笑意。

范雄站起来,看来他和老朱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了,他夸张地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然后往出走,出了屋,他嘴里哼起了小调:“一伸手我摸至在……”

朱正昆笑着骂道:“这小子……‘十八摸’。”说着,他也站起来。杨朋问:“大哥你干吗去?”

朱正昆说:“我得跟着他,不然这小子惹出什么事来。”

杨朋说:“咱们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朱正昆没回答,随后走了。

王春茹从家里提来了暖壶,一暖壶不够,又提了一暖壶,大家喝了水,又歇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第二次清扫,这一次比第一次更加细致,把犄角旮旯的尘土以及水泥地上磨起的碎末都弄干净了。张玉花最后一次贡献了白面,把四周墙容易挨身的地方糊上了报纸,以免谁碰谁蹭一身土。

这时候,只见朱正昆笑眯眯地走回来,坐在椅子上还笑,掏出烟袋来抽烟。

随后,范雄也回来了,嘴里仍然哼着小调,他的用口袋片子缝成的大袄不知兜的是什么。

再随后,只见那一高一矮的正副主任也进了门,他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冲范雄骂道:“你王八蛋三孙子拿那东西干吗?缺你八辈儿祖宗德了!”

门口还站了一位,是财会室主任,他不进来,却满脸苦相。

范雄不理,手提着大袄兜子,嘴里还在哼着。

杨朋和二九嫂等人都过去看,只见范雄的大袄里兜的是算盘、账本、还有笔和胶水,他手里还攥着一个订书机,咔达咔达响。

正副主任还在骂:“你他妈有话好好说,进门就装会计桌子上的东西,还怪人家不拦你,谁敢拦你呀?就你他妈身上那股味儿,还有你那两只不是人的爪子,人家女的躲还躲不及呢!”

正副主任也一样,也只是连骂带说,却并不靠近范雄,更别说动手去夺。

朱正昆坐在一旁低头抽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范雄说:“蒙谁哪?明后天解决?蒙我们这爷儿们跟我们这大姑儿哪?大后儿起个早吧!”他指了指杨朋和二九嫂。

高个正主任说:“这碍他妈你屁事!”

范雄说:“我是长什么的……”

二九嫂说:“长缨!”

范雄说:“我是‘长缨造反兵团’一员!”

高个矮个儿一齐说:“什么?就凭你?”

范雄说:“我怎地?脑门錾着字哪?说不行?我是地富反坏?”

“行,行,您行。”

矮个儿主任说:“你先他妈把东西给我,会计还等着办公哪!”

范雄伸出一只手:“你先给我。给东西也行给钱也行,给钱省事,给东西我们用完了还得朝你们要。”

高个主任又骂了一句,说:“给蝎子它妈也不能给你!”他转头看见杨朋,“一会儿你去拿吧。”

想不到,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

杨朋一个人去了大队部,很顺利地拿到了一笔钱,是现金,打的暂付款,回来凭票据算账。

买东西是二九嫂和王春茹两人去的,她们用这笔钱定做了红旗和袖标,还买了纸、墨、笔、砚,另加一个手推式复印器。

红旗很快打出来了,上写“长缨造反兵团”。袖标上不能印那么多,只写“长缨”俩字。

所有的人都在称赞范雄,说这事没有他根本解决不了。杨朋却不服气,人家明明答应明后天解决嘛,到时候他亲自去,还能说话不算话?但别人与他的看法不同,说他太幼稚、太天真,那个正副主任,包括那个“三开”人物财会室主任(三开就是日本人在的时候吃得开,国民党时期吃得开,新中国成立了还吃得开。),都老奸巨猾,蒙他还不容易?把你卖了还告诉你哪儿下车。

但杨朋想,这事即便解决了,是范雄这样的人解决,总觉得不太好。

然而范雄参加了“长缨造反兵团”,他戴上了袖标,在永红村里招摇过市。

人们问他:“就凭你?也参加造反?”

范雄说:“我怎地?别看不起缺屁眼的臭虫,说不定我也能弄个一官半职的。”

范雄是何等样人?永和村里谁人不知?

杨朋早就听人说过,范雄的根子不好,他的父亲跟别的女人跑了,他的母亲连气带累,很早也死了。范雄十三四岁就替人家埋死孩子,但也学会了看事行事,若是饭食好些,他便把坑挖深些,若是不好,他把死孩子半路扔掉喂了野狗的时候也有。他也帮人家背过鼓,替人家打过幡儿,甚至充女的替人家抱罐儿,再大一点儿,他便去帮人家拉骆驼了,夏天在内蒙草原放骆驼,冬天去门头沟驮煤。与此同时,范雄也干偷鸡摸狗的事,不是把张家的鸡卖了,就是把李家的狗暗地宰着吃了,谁家的街门没关或是院墙太矮,忽想起来,主要怕的是范雄。

范雄有过一个媳妇,被他打跑了。他还拐卖过一次妇女,因没成功,属于犯罪未遂,坐过三个月的牢。从来没看见范雄干过活儿,更没在生产队劳动过,但他却有着如狗熊一般强壮的身体。若说长相,简直无法形容,小眼睛,大嘴,鼻子小而翘,一笑起来便露出从来没刷没嗽过的满嘴黄牙,像茅坑子。他平时又总好眯着眼睛看人,看的时候像在笑,一旦睁开,便是一双含有凶光的三角眼。他的口袋片子缝成的大袄松垮着,腰间的骆驼毛绳也松垮着,绳头在裆前晃晃悠悠,但那一双骆驼鞍形薄底鞋却看去潇洒而利落,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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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没有硝烟的别样战争,在一片有别于三维空间的异海展开。知晓全部秘密的美国人、以卧底身份参与其中的中国人、后来居上的苏联人、先下手为强的德国人,他们都明白:谁控制了异海的陆地,谁就能重建一个世界秩序。谁拥有神秘的怀表,谁就能在不同空间任意穿越,经历不同人生,体验不同时空。如果有一天,地球不复存在,究竟谁能在异海争得生存空间?如果有诺亚方舟,到底哪些国家能够获得珍贵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