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中埋着一只马口铁罐,里面热着猪肉和豆子,坎贝尔看得流口水肆流。火势很旺,噼里啪啦地释放着热量。在那道永远改变了人类的闪电过后,这团火或许就是他们见到的第一道光亮。火光在周围的树木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筑起了一道将黑暗和未知世界隔绝在外的黄色墙壁。
他们一行有四个人。那个戴着迷彩帽的瘦家伙叫唐尼,在他们进营地时盘问他们的就是他,此刻他正肩扛一杆外观寒碜的自动步枪放着警戒哨。空地上冒出的帐篷里待着一个叫帕梅拉的女人,显然已经睡下了。这一行人在此驻扎应该有些日子了,因为两棵树之间串着一根晒衣绳,附近还有一堆添柴火用的碎枝条。
那个用枪顶着坎贝尔背脊的人名叫阿诺夫。在唐尼命令他们缴械后,他就收走了他们的枪。皮特起初怒上心头,但此刻他正抱着啤酒凝视着火焰,就像返校日那天坐在联谊社的篝火旁等待球赛盛大开幕一样。
面对坎贝尔隔火而坐的阿诺夫拆开的步枪,轻柔地清理着:“你们是一路从教堂山过来的吧,嗯?”
“我们有自行车,”坎贝尔说。
阿诺夫点点头,“嗯。在望远镜里看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开枪打你们的原因,”一个秃头瘦脸的男人开口说道,一副大黑框眼镜让他的外貌看着犹如昆虫一般,“我们还没见丧尸有过这般协调的举止。”
“不管怎么说,我本来是要开枪打你的,”阿诺夫说道,“就当是射击练习了。但教授却说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
“他开玩笑呢,”光头男说。尽管如此,阿诺夫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们聚到一块儿有多久了?”坎贝尔问道,急着想要转过话题。那些豆子弄得胃部情况不妙,他已经感到胀气了。
“我在维克森林大学[4]教地球科学——咳咳,在我还有学生那会儿我曾经教过。”说着,教授从衬衫兜里掏了一支烟。荒唐的是,他还系着条领带,这意义已失的文明象征仿佛在宣告支离破碎的世界或许能有破镜重圆的一天。“我部门的同事很清楚太阳耀斑将近的事情,而且还是趋向于周期性爆发。实际上这可是全国性的新闻事件,然而就像大部分科学新闻报道那样,为了能够让寻常百姓所接受,措词都不是那么严谨。”
“是啊,我们在雅虎上看到了!”皮特说,“他们谈到了有记录以来影响最严重的一次太阳风暴——就发生在内战前后那段时间里,可他们也说情况不会像那次那么糟的啊。”
咔嗒一声,阿诺夫把一颗子弹填进了枪膛,“那都是胡诌。愚蠢至极的媒体。弄得人云里雾里,都不知到底是该卖出股票还是该买进军火。”
“1859年那次被称为‘卡林顿’事件[5]的太阳耀斑阻断了电报通讯系统,部分电极元件就此报销,”教授说,“国内好多人都看到了极光,最远一直到南面的墨西哥境内。”
“天空中那些诡异的绿色和紫色的光?”皮特问,“让人有种嗑药的感觉?”
“没错,由带电粒子引发。近期其他的太阳耀斑和黑子活动曾导致过电力供应中断,但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是说丧尸?”坎贝尔说。
“我说的是所有这一切。国会在意识到太阳造成了大规模破坏发生后曾安排过一些研究项目和临时计划,但那大都是针对卫星和其他类似问题的。任何提出这类末世论的家伙都会被扣上‘网络怪人’和‘UFO阴谋论者’的帽子。”
“我知道太阳耀斑破坏了能源和电力系统,就连内燃机也一道挂了,”阿诺夫说,“有点像整个世界瞬间短路了一般。但我不明白那些丧尸的大脑到底是出了什么鬼才会变成这般模样。我也想不通,为何我们中有些人还能或多或少保持正常。”
“我怀疑我们现在未必能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教授说道,“假如全球其他地方也像美国一样受到影响,那开展必要的研究基本就是没谱的事了。”
阿诺夫挥了挥手,“别再长篇大论了。知道这些改变不了现实,而现实是外面正有一群想要送我们上西天的丧尸呢。”
“你说它们已经发生变化了,”坎贝尔说道,“你的意思是?”
“看上去它们正在逐渐适应环境,”教授说道,“如果你们真切见识过,你们自己也应该有所注意到。爆发之后,那些耀斑丧尸……”当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表情凝固了,就好像发现这个称谓既不合心意,从科学的角度看又不够准确一般,“会随时进入暴力状态,并攻击任何附近的活物。不过我们也观察到它们也会参加群体活动,就像有组织一般。”
“那就是为何我差点向你们开枪的原因,”阿诺夫说,“有一个就可能会有一群。”
“好极了!”皮特说,“很高兴能看到我们人类团结一致。”
坎贝尔微摇了摇头,试图示意皮特闭嘴。尽管阿诺夫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可他至少还是个人。而打自灾劫开始起,坎贝尔就没觉得这类人安全过。他把盛豆子的空罐搁到一边,舔了舔叉子上的酱汁。
“你觉得我们还剩下多少人?”他问教授。
“这可难估测啦。阿诺夫先生是我向东行进时,在温斯顿-塞勒姆[6]和格林斯博罗[7]两地之间的40号洲际公路上遇到的,那时他正准备朝着海湾进发。可能他觉得那里会有个小岛,然后像鲁滨逊漂流记里那样一直待到事情落幕。四天前,我俩在离这儿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躲在校车里的帕梅拉和唐尼。而后现在,在这儿遇到了你们两个。样本量很小,但我推测每一百万人中约有一个是对这些电磁扰动免疫的。”
“真牛,”皮特说,“这有点像中头彩赚个彭满钵满啊。”
“或者到头来输个精光——要是放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的话,”阿诺夫说,“我总觉得世界太过拥挤,可我也不希望人类物种面临寡不敌众的局面。”
“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坎贝尔说,“我们虽遇到过一些幸存者,但看到的丧尸数量却要多得多。”
他对他们说了在货车上与丧尸不期而遇的事,皮特则在一旁添油加醋,和着音效描述了他们打死那个女人的经过。尽管表现得好似传说中的英雄一般,但他确实没有渲染太多的细节。
“不赖啊,”阿诺夫说道,“我从没想过你们还有这么一手。”
“或许我们也在渐渐适应,”说着,教授吸了口烟,“或许杀戮欲会将我们变成它们。在我们说话时,那些挥之不去的磁场波动就能让我们头脑发热了。”
坎贝尔不喜欢这看法,这让他觉得体内此刻正有什么某种东西在酝酿,煽动自己变成一个危险人物。
“不要尽给我整些负面的东西,”阿诺夫将步枪倚靠到了树桩上说,“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让我们往阳光的一面看。”
“鉴于太阳就是我们这些问题的起因,这可真够讽刺的。”说完,教授扬手一抖,将烟蒂丢进了火中。
“那么说你们是步行过来的?”皮特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之前有一匹马,在马厩里发现的,”阿诺夫说,“但马踩进坑里断了一条腿,我则被甩了下来,脖子也差点折了。”
“我猜,”皮特说,“你不得不给了它一枪。不过那也没让你有多难过,没错吧?”
阿诺夫瞪了他一眼,坎贝尔则在喉咙上隐秘地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示意皮特赶紧缓和气氛。“有些事情是需要放下的,”阿诺夫说道。
教授动作夸张地抬起腕表看了看。那是块样子傻里傻气并且要上发条的腕表,却远比盛行已久的电子表耐用。接着说,“唐尼的时间差不多了。”
阿诺夫起身拿了步枪,走到靠得最近的帐篷那儿掀起门帘,露出了门上的网孔,“醒醒,帕梅拉。到你站岗了。”
“那么,东部那边情况如何?”为了保证谈话的私密性,教授用比刚才更低的声音问坎贝尔。
坎贝尔耸了耸肩,“成堆的死人。遍地的丧尸。还有抛锚的汽车。一切都乱了套。”
“应急服务机构呢?”
“你是说警察和政府职员那种?没有,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挂了。虽然远处能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在晃荡,但我们不敢上前去证实。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丧尸。”
“或许那是正确的选择。我估计丧尸和幸存者的数量比为10:1。”
“我简直不敢相信,满世界到处都这个样,”皮特说,“就好像一部在地狱里拍出来的僵尸电影。”
“没希望了。”坎贝尔发现自己如是说道。他从没考虑过希望这个概念。因为只有家里亲戚接受化疗时收到的贺曼贺卡上才会用上这个词。正常的人类是不需要担心希望的。
“我们有食物和生活用品,”教授用昔日讲课般的语调说道,“如果瓶装水见底的话,我们可以用过滤的溪水并且煮沸。这是到这儿的第二天,在前往附近其中一个城镇觅食之前,我们可以轻松地撑上一个星期。”
“我没看出待在这儿有何优势可言,”帐篷那边的阿诺夫抱怨道,“在那些丧尸发现这个营地前,我们还能撑多久呢?”
“这需要团队决定,”教授答道。
坎贝尔有种感觉:教授和阿诺夫的意见存在分歧。而他也第一次感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阿诺夫的眼珠就像湿乎乎的黑色甲虫。而且他仍不确定自己和皮特是否真的被算进了这个营地的成员里。
从安全角度来看,营地的人数不多也不少,然而成员间互相残杀就另当别论了。
阿诺夫大步走进了营地边缘那些黑暗的树林里。他到底是去侦察还是去尿尿呢,坎贝尔无法确定。
“那电力怎么办?”皮特说,“这些电池撑不了多久。”
“最终害死我们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电,”教授说道,“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角落,太阳就是个最大号的热核反应堆。”
“说到绿色能源,一定会有风力涡轮机和太阳能电池板之类的东西的吧。”坎贝尔说道。他认识一个名叫泰伦斯·弗劳尔斯的家伙,这家伙是个有大能耐的嬉皮士,总是能为脱离电网的可持续供电系统拟定详尽的计划。他们现在应该能用到泰伦斯——除非他成了丧尸。
“你说的那类设备的变电系统中都有电子元件,所以这会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你能替换受损部件的话,那或许还能用,但在线订购零件并让联邦快递送货上门已经不现实了,对吧?不过真正的问题可比这个严重得多。很快我们可能就会面临四百倍于切尔诺贝利的事故了。”
“什么鬼?”皮特弄出一阵怪异的嘶嘶声,撬开了另一罐啤酒。
“全世界有超过四百座核电厂,都是利用电动泵抽水来循环冷却反应堆堆芯和废料棒的。没有电,要不了多久就会熔毁。”
“等等,”皮特说,“不可能的吧。政府是不会让这种鬼事发生的。”
“哦,核电厂有备用的系统,”火光在教授漠然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的话更添不祥的份量,“有柴油发电机和其他仰赖供电的系统。可要是被磁暴也一并销毁掉的话……”
“那结果就会像那座海啸中的日本核电站[8]一样,”坎贝尔说道。
“没错,”教授将烟蒂抛了出去。烟蒂划出一道弧线,像颗流星一般坠入了火焰的怀抱。“由于备用系统失效,堆芯将会过热。核电站的建造规格足以抵御海啸——实际上也却是如此。可问题在于,备用系统可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规格。”
“上帝啊,”皮特说,“你是说我们还得担心巨型变种蜥蜴的破事?丧尸还不够糟糕吗?”
“哦,这倒不用担心,”教授说道,“无论是什么东西,在它有机会因辐射而变异前,我们早就升天了。”
“又在吓唬孩子了吗,教授?”从帐篷门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帘盖揭起,冒出一头浓密的红色乱发。浓密的乱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却风韵犹存的面庞。那是一个即将步入晚年的女人,虽无妆容修饰,但她绿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当帕梅拉身披皱巴巴的厚绒布长袍,围着一条毯子站出来时,坎贝尔立时被她迷住了。她人长得并不漂亮——至少不合现代美图软件处理后的标准,但却散发出一种让人困惑的吸引力。她比坎贝尔的母亲要年轻一些,苗条却又体格健美。甚至连皮特也注意到了她,从醉乡中醒了醒盹,对帕梅拉咧嘴一笑。
“换我说,是在论述事实,帕梅拉,”说着,教授努了努嘴,“到头来,我们将和四百座切尔诺贝利共居于世。没人知道暴露在那种多源辐射下会有什么影响。一台电脑是绝对无法真实地模拟那种情形的。”
“那还真是抱歉,我把iPad忘在另一条裤子里了。”帕梅拉的话让皮特把啤酒呛进了鼻子里。
对辐射的危险性,坎贝尔依稀知道一些,但那就像二手烟的威胁或者夹心面包里的防腐剂——太过虚无缥缈了。帕梅拉正炫耀着自己的个人魅力,这也让坐在炉边树桩上的教授多少有些局促。
教授摸出了香烟,“我想说的是——”
夜色中骤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给教授的长篇大论画上了句号。皮特一脸惊讶地向后仰倒,丢下了手中的啤酒,教授也一把抓住了斜靠在身边的步枪。
“唐尼!”帕梅拉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大喊。
“待在这儿,”教授命令道。可即便他一言不发,坎贝尔也没有荡进那片黑暗的意向,一个全副武装的阿诺夫看起来就够危险的了。
等教授和帕梅拉消失在黑暗中后,皮特说:“老兄,要是丧尸趁大家都跑开时袭来的话该怎么办?”
“或许我们应该和他们分开行动,回主干道那儿找到自行车,然后趁他们还没回来前离开这儿。”
“那之后呢?眼下这些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们手头有一些武器。”
坎贝尔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虽然这行人已经树立了一些基本的行为准则,但阿诺夫的存在仍让他感到不安。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早就丢掉了自律。他喜欢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是个喜欢有确定的职责和日程安排的人。这或许在新世界里一无是处,可融入一支拥有共同目标的队伍可以让他从中找到代替的东西。
没有比活下去更能令人信服的共同目标了。
“好吧,”坎贝尔说,“我们过几天再看看。”
皮特又开了罐啤酒,这次坎贝尔也凑上了热闹。几分钟后,阿诺夫、教授和帕梅拉回来了。原来唐尼似乎被一只流浪狗吓到而开了枪。帕梅拉给皮特和坎贝尔找来了毯子——他俩就睡在火堆旁边。坎贝尔刚开始打起瞌睡,就看到阿诺夫钻进了帕梅拉的帐篷。
唐尼不是那种妒忌心重的人吧——他可不想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吵醒。
注释:
[1]塔可钟(Taco Bell)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墨西哥餐饮连锁品牌——译注
[2]多力多滋(Doritos)是全美第一个玉米饼薯片品牌——译注
[3]“极可意”(Jacuzzi)系水疗按摩浴缸品牌——译注
[4]维克森林大学(Wake Forest University)建于1834年,是美国一所极富盛名的综合性研究私立大学,全美排名在27左右(2016年度)——译注
[5]1859年卡林顿磁暴是有历史记录以来最强的磁暴,强度是1989年3月那场大磁暴强度的3倍,当时不少电报机受到磁暴影响,甚至出现了电线及器件熔毁的情况。“卡林顿”事件发生时,住在低纬度的人们观测到了北极光,在离地磁赤道23°处都能看到红色的辉光——译注
[6]温斯顿-塞勒姆(Winston-Salem),是北卡福赛县的首府和最大的城市,也是北卡州的第四大城——译注
[7]格林斯博罗(Greensboro),是北卡州著名的港口城市,1960年曾发生过黑人人权事件——译注
[8]指2011年日本福岛核电站遭遇海啸袭击发生反应堆熔毁事故,并引发系列灾害的事件——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