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不语,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又有几个人能明白,冷漠,有时候并不是无情,而是一种避免被伤害的工具吧。
“殿下,为什么很少见你笑过?”
“我八岁那年就失去了母亲,自从母妃死后,我就几乎不会笑了,但是母妃很喜欢荷花,每当我想起母妃的时候,我就会去看那满池的荷花,我知道母妃一定也在那里微笑的看着我。”
“你说什么?你说杨妃娘娘很喜欢荷花?”我大惊,我记得第一次碰见李恪就是在淑景殿旁边的长廊边,后来我又在淑景殿遇见过皇上,还有莺儿的欲言又止,李泰也曾说过皇上一年去不了李恪母亲那儿几次,难道这是真的?
杨妃,淑景殿,荷花,我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终于明白了画中的那个女子是谁,原来她就是李恪的母亲杨妃,那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绝色佳人,那个落入凡间的仙子,那个蕙质兰心的前朝公主,怪不得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画像的时候就觉得她是如此的清新脱俗,我现在终于明白,就如同皇上所说的,她的圣洁是不容亵渎的,我想也没有人忍心亵渎吧。
“杨妃娘娘的寝宫是不是在淑景殿?”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继续说道:“母妃开始本不愿意走进那个令她伤心痛苦的皇宫,但是她为了父皇,还是抛弃了一切,可是最终父皇还是辜负了她。”
他的眼睛望着远方,迷离而悠远,我望着眼前的李恪,皇上的话忽然在我耳边浮现:
“残荷尽寒烟,怎解亡国恨,这种凄清孤寂,我怎会不懂?很久以前,有个人对朕说,如果你要是想我,就到这荷花池来,你听见雨滴芙蓉的声音了吗,那是我在说话。可惜,这样的她我永远见不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是如此迷离,两个影子就这样在我眼前重合,一个是他,一个是皇上,那种从心底涌上的心痛也许只有他们父子才能体会。
“皇上没有辜负杨妃娘娘。”我轻声的说。我相信,他珍藏着她的画像,因为画里有她,他常去淑景殿,因为那里是她住过的地方,他爱荷画荷,因为那是她喜欢的花,甚至就连齐王妃大概也是因为像杨妃吧……,我想他喜欢的不是荷花,画的也不是荷花,字里行间流露的,是他心中那朵永恒的芙蓉啊,她已经在他心底扎了根,淑景殿旁的怅惘不是假的,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往情深都给了她。
“你说什么?”他大概没听清楚,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想杨妃娘娘心里一定很苦。”我低下头,弄着衣角,亡国帝女的无奈我能体会。
“是的,母妃也很少笑,但她笑起来就如同雨后的天空一般凄美,让人难以忘怀。”
“我想你和杨妃娘娘的感情一定很深厚。”他从封地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淑景殿,可见他们感情之深。
“母妃爱我胜过她的生命,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她带给我的是温暖。高处不胜寒,生于帝王之家,你所遇到的就是尔虞我诈,而我更是在夹缝中生存,所以从小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内心,我无论忧喜,都习惯藏在沉默里,不爱表露在外。笑从来对我都是一种奢侈,我不敢笑,也不能笑,因为我不知道我能笑多久,久而久之就不会笑了。”
“难怪你很少露出笑容。”我突然明白了他的苦衷,明白了他的决绝,试想从小生长在深宫,看惯了宫闱倾轧,又从小失去了母亲,还背负隋炀帝外孙的压力,他在夹缝中生存该是多么艰难,他怎么能不冷酷,怎么能不学会隐藏自己,如果他不狠,他就不会活到今天。
“不过,你和皇上呢?”我忽然有个疑问,皇上那么爱杨妃,怎么会不待见他们两个人的亲生儿子呢?看来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衷。
这个问题他始终没有回答,我想自己再一次戳到他的痛处,便也没有继续问,猛然间抬头看,原来已经月上柳梢头,往山下望去,山高高耸立,天上的月亮小而明亮,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冷吗?”他问,看来这一幕正好落在他的眼里。
“恩。”我点点头。
“真的很冷?”他往前走了几步,轻轻的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慢慢靠近了我的脸颊,就在他的指尖就要触到我的脸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停住,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我们之间传递,我强压住心跳看向他,他的嘴唇轻抿,深邃的眼眸竟多了几分柔和,就在这时,一阵风灌进了嗓子,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的手一僵,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又慢慢的放下,只是为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淡淡的说了一句:“夜深了,睡吧,免得着凉。”
“你让我在哪睡?”我有点不解,这荒山野外的怎么睡呀。
“就这样。”他在一棵大树旁坐了下来,头倚着树干,说完便眯上了眼睛。
“这条件也太简陋了吧。”我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环顾了四周,除了他靠的那棵外只有一棵树比较粗,但我还是不放心,两只胳膊紧搂住树干,唉,我怕被风吹走呀,我现在要是松鼠就好了,可以住在树上。
深秋的寒夜格外清凉,这里也没有床,我以为自己会失眠,可谁知却睡得那么安稳,一觉睡到大天亮,真是奇怪。
“醒了?”原来他早已起来。
“恩。”我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那就走吧。”
下山的路也很崎岖,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李恪依旧走在前面,忽然,一块几米高的石头挡在我面前,要想继续走就必须从这上面跳下去。
“跳下来。”说罢他纵身一跳,接着把手伸到我面前。
“就没有别的路了吗?”我低头看了看,怯怯的问。
“没有。”
“我……,我不敢。”
“没事,你不会摔伤的。”他看出了我的疑虑。
“那……,那我就试试,不……,男女授受不亲。”我刚想把手递给他,才发现如果我跳下去站不稳的话可能会跌进他的怀里,立刻把手又缩了回去。
“随便你。”他看也不看我,径直就走,走了几步又过头来:“你不要我拉你也可以,但你要保证跳下来之后自己走回去。”
“好,我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咬咬牙答应。
大话已经说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眼看他的背影就要消失了,我狠狠心,硬着头皮跳了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好痛呀……”我揉揉自己双脚,疼得呲牙咧嘴,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就算牺牲色相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想想又为自己鸣不平:“这个李恪怎么这么狠,说不管我竟真的不管我……”
“你在嘟囔什么?”这声音……,抬眼望去,李恪脊背挺直的看着我。
“你不是走了吗?”我没好气的说。
“好,那我现在走。”他转过身,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加上实在疼得厉害,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疼吗?”他听见我的声音马上回过头来,走到我身边轻轻的问。
“恩。”我小声的应了一声。
“知道疼,刚才还逞能。”他大声的责备着,只是从责备里透出的,是隐隐的关心。
“还疼吗?”他抬起我的脚,轻轻的为我揉着,眉头因为我的伤而微微蹙起,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过了一会,我就感觉好像没那么疼了。
“好多了。”我看着他细致的为我拂了拂裙边的泥土,这一刻我问自己,这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唐吴王吗?
“恩,这就好,不过你要是再逞能,下次我可不救你。”他望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我觉得我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在慢慢融化。
“那这次为什么要救我?”我也冲他俏皮的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二次笑,与第一次不同,这次他的笑是心底的。
“值得我关心的人并不多,而碰巧……你是其中之一。”
猛然间,他抬起头,和我的目光相遇,相对无言,无声胜有声,一刹那,我的心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两朵红云飞上了脸庞。
“我要怎么回去?”过了一会,我慢慢平静下来,才想起一个实际问题,我看脚伤成这样,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我背你。”他二话不说便蹲下身。
“你说你要背我?”我无法想象一个堂堂的皇子竟然会愿意背我。
“可是我……,我还能走……”我还是犹豫不决,可是话没说完就被迫咽了下去。
“上来。”他静静的盯着我,已是不容我推辞。
我只好顺从的伏在他的背上,他回头朝我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会摔了你的。”
“我可没这么说……”
“对了,刚才谁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他笑着奚落我。
“哼,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我爱不讲信用就不讲……,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拿出自己耍赖的本事。
“那你姓别姓房了,你姓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