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毛小跳，在骄阳下背着书包，蔫蔫地走在马路上。脚下一颗石子硌了脚，他飞起一脚，石子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蹦出了老远。每天放学回家的她，就这样在马路上踯躅徘徊着。
爸爸成天耷拉着脸不说一句话，为了家里的生活，他将自己不算太白的脸黑成了一口铁锅底。妈妈常常把眉头向上一挑，她漂亮的丹凤眼瞬息变成了两尾写意小鱼，冷不丁怒吼一句：“不要把驴脸拉那么长，小心掉地上砸了脚，那损失可就大了。”
妈妈受教育的程度不高，但毛小跳感觉到，妈妈骂人的水平绝对一流，如果这个能直接颁发博士硕士证书的话，妈妈连论文都会一字不落地用嘴讲出来。
毛小跳害怕回家，家里死沉沉的气氛，如同重油彩画一样的灰色，黏稠得几乎能滴下来，让人心里起腻。
毛小跳就这样任由自己游荡，在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骑自行车或者开小车的人，那些漂亮的女人，穿着裙子，露出白小腿脖子，从毛小跳的眼皮底下晃过，晃得她的心也色彩斑斓了。
毛小跳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这个家，按妈妈的愿望辍学去打工，也能贴补一下家用。毛小跳刚把这一决定讲出来，母亲脸上的两尾小鱼儿愈加活泛了起来，她一会儿给毛小跳做好吃的，一会儿又爱怜地替她扇风，家里那台老式风扇早已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样摇晃得让人心生不安了。
妈妈不停地给毛小跳整理行李，仿佛毛小跳这是出嫁，而并非出外打工一样让人欣喜。爸爸依然沉默，他其实想让女儿考大学的。
毛小跳大包小包地拎着家里的土豆、白菜，还有一只大公鸡，一路辗转投奔一个远房亲戚，母亲说要叫她林姨。
林姨在一家电池工厂当仓库管理员。在东莞这个大都市，像她这样的大龄女工，混迹于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中间，也早已黯然失色了。她能找到仓管员的工作，那也是领导看她一直忠心耿耿地对待工厂，才让她留了下来。
林姨是那种风风火火的女人，就像《乡村爱情》里的谢大脚一样，让投奔她的毛小跳感觉到踏实。她也热心地帮助毛小跳找工作。
毛小跳还未满十八岁，好多工厂怕落个雇用童工的嫌疑不肯用。让毛小跳去餐馆当服务员吧，她那浓重的乡音，怎么教都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去家政公司吧，人家一问，这姑娘没经验，谁放心把一个小孩子交给她管呢？林姨最后决定，她打算去找他们主任，让毛小跳去做流水线的作业，这孩子心灵手巧，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林姨将毛小跳带到了主任面前，主任上下打量了一眼毛小跳，失望地问道：“她有没有残疾？”
林姨急了说，主任看您说的，好胳膊好腿的，不信，你走两步或者转几个圈让主任看看。
主任叹了一口气说：“她要是个残疾，我马上收下她。”
林姨还想发问，但她只是动了动嘴，话却没有说出来。林姨的聪明在于，她知道适可而止。她们都迷惑地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回家后，林姨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毛小跳，她突然间一拍大腿说，有了，我有主意了。
毛小跳原本好端端的脚，在林姨用强力胶水的加工下，被评残中心列为三级残疾，从此后，毛小跳的脚趾只能像鸭蹼一样并拢了，毛小跳终于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
毛小跳后来发现，几天以后，来工厂里报到的人有的空袖管，有的拄着拐，还有眼睛看不见的盲人，她们到工厂一两天，而后又在工厂里消失了。毛小跳一直疑惑着。
毛小跳是后来才知道事情真相的。
说是上面有政策，如果工厂里有多少残疾人，按比例可以减少纳税额，对于老板来说，残疾人名单当然越多越好，真正做工的人是越健康越好了。
毛小跳知道这个事情后，她再也待不住了，她毅然地辞去了林姨给她找的这份工作，依然在异乡的街道上盲目地找工作。
烈日下，她又看到一颗石子，狠狠地又踢了一脚，这次，石子只在地上翻了个身，又懒洋洋地停下了。原来，她鸭蹼一样变形了的脚趾怎么也用不上力。她已经变成真正的残疾了。毛小跳望着烈日自言自语：“我怎么不如一颗石子呢，连它都有归宿。我的归宿在哪里呢？
是啊，如果毛小跳没有残疾，而真正残疾的又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