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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生如戏——孟小冬

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张爱玲

【缘起】

那天,他在台上唱着《霸王别姬》,一颦一笑里都是妩媚阴柔。他是全中国座儿眼中的真虞姬,却独是她心中的梅兰芳。

那天,她在台上唱着《上天台》,一招一式里全是阳刚力道。她是那几年红透半边天的老生,却只是他心中的孟小冬。

一个男人唱花旦,一个女人扮老生。相遇的时刻若不演绎出些许故事,便怕是会枉费了那句老话“戏如人生”。

究竟是相遇之后沉迷于彼此的眼眸身影,还是素未谋面时就早已仰慕对方的大名,产生了爱情,这似也是说不清了。也许就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吧。情爱之事,总是玄而又玄,让人参悟不透,却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或许一切可以归结为缘分,缘分是个任性的孩子,半点不由人。

梅兰芳和孟小冬都是座儿眼中最为传奇的角儿。他是四大名旦之首,独创“梅派”;她是老生皇帝,人称“冬皇”。一个须生之皇,一个旦角之王,同台演出便顺理成章地化作万众期待。

那天,只不过是个热闹而普通的堂会,不平常的只是那是他和她的初次相遇。旦角之王与须生之皇同台演出,男扮女装,女唱男腔,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看点,这样的机会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于是,他唱过《霸王别姬》,她演过《上天台》,在冯六爷的撺掇下,又平白地添了一出《游龙戏凤》。这一唱,便唱出了民国一段凄婉的爱情。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堂会,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曲目,却因为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携手而熠熠生辉。梨园行里多了一段佳话,却不料这一切会在多年之后毁了孟小冬的人生和爱情。人生若只如初见,才是完美的圆满吧。

京剧里的人都是不自由的,生生扼杀住自己的情感,演绎剧中的人物。这些年的唱念做打里竟也慢慢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孤独与无奈,排山倒海,直到孟小冬遇见了梅兰芳;直到梅兰芳找到了孟小冬,直到那天,他和她在台上似真似假地唱起了《游龙戏凤》。

那天的《游龙戏凤》,让人分不出真假。乐器一响起,孟小冬便再不是孟小冬、梅兰芳便再不是梅兰芳。有的,便只是正德皇帝、李凤姐,情爱缠绵、游龙戏凤、阴阳颠倒,打情骂俏。台上,他和她演得酣畅淋漓,仿佛破了这些年里京剧的规矩,活出自己,台下,座儿的叫好此起彼伏,说不清那是正德皇帝调戏李凤姐,还是孟小冬挑逗着梅兰芳。没人知道那一刻梅兰芳和孟小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还是爱情终于迸发于四目相对的刹那。只是谢幕时分,她扯下脸上的长须,调皮而单纯地看着他,她露出真面目给他看,一个青春活泼、阳光明媚的好女子。他被她的明媚感动了,她的灿烂照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这么多年里他心中的阴霾。她看着他笑,他也憨憨地陪着笑,在她面前他不再是万众瞩目的梅兰芳,他愿意为她而做回自己,做回那个爱恨情仇都可以真实表达的畹华。

爱情是没有礼貌的,像一个不速之客,让你毫无准备,措手不及。你无法拒绝它的到来,就像你无法预知它的离去。它若想停留时,你不必做任何欢喜状;它若想归去时,你也不必强行挽留。它的来去是世间的自由,你安静地看着它就好,就像它天真而无辜地看着你一样。

在座儿的阵阵叫好声里,他们安静地谢了幕,安静地返场一次又一次。孟小冬的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她看着他那略带忧伤的面容,给了他深深的一瞥。那眼神里写满了懂得,轻抚着梅兰芳心中这么多年淡淡的忧伤和孤独。

梅兰芳的心事,孟小冬都懂得,同为伶人,她怎能不解他的无奈与忧愁。她听过他这么多年的曲目,了解他心中的那份干净和孤独,只有一个内心干净的男人,才能唱出这么干净的情欲相思。今日相见,同台出演,更是让孟小冬看见了这个男人的内心。她忽然想给他一个不再忧伤的未来,她想用自己年华的灿烂来照耀他已不再泛涟漪的生活。爱情,很多时候是从恻隐之心开始的。

孟小冬是明媚的,戏如人生,她唱了这么多年的老生,性情里自是开朗豪爽。她用她的热情明媚和懂得征服了梅兰芳,他略微暗淡的情感生活忽然有了生动的理由。彼此懂得,彼此怜惜,除了相爱还有什么方式更能表达心中的情感。

我爱你,不过如此。

【缘生】

爱情来了,让人束手无策,唯有恭敬地迎接。说不出那究竟是福是祸,窥探不出它会天长日久,还是短暂地驻足停留。

几出《游龙戏凤》唱出来,爱情的来路反而模糊。他,台上柔媚娇憨,台下英俊儒雅;她,台上豪气万丈,台下清秀动人。一阴一阳,分不出哪里是戏,哪里是真。戏台划不出一条界线,约束感情的延展;锣鼓更声响起来,爱情的序幕便渐渐被拉开。

座儿对他们充满了无限期待,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仿佛这两个名字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一出难得的好戏,真真的游龙戏凤。人们忘记了他已有妻室,忘记了无论开始是多么美妙的爱情终究难以抵挡现实的残忍与冷酷,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爱情面前还有现实这个说辞。又或许并不是忘记了,只是美好的爱情面前,人们都不愿想起那些扫兴的事儿。爱着就好,哪管得了那烦乱的许多。

于是,梅党看到了座儿眼中的期待与呼唤,看到了孟小冬与梅兰芳互相的爱恋,于是竭尽全力促成此事,尽管梅兰芳是有家室的,两房太太,孟小冬却还是一个人,待字闺中。她不顾父母家人的阻挡、外界世人的眼光,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和爱情一同给了他,大义凛然,生死度外。爱情来了,谁又能说个不呢?唯有顺从,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终于,旦角之王娶了须生之皇,孟小冬嫁给了梅兰芳。说是娶嫁,似有些不妥,他娶她的那一天,没有张灯结彩,没有花轿红烛,只是默默地把她领到了一个小院里,暂且住下,从长计议。她没有抱怨过什么,人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走的,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守护着那来之不易的爱情,却全然不知爱情过后,总是行走在现实里过稳妥的日子的。

是的,那一年梅兰芳另置旁院,安排孟小冬住了进去。是妻?是妾?不过是说不清,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孟小冬自此一生从未踏进过梅家大门半步,她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只截止到他娶她的那天为止。她对他的爱也被一同拦在了世俗之外,说不上这是爱情,还是劫难。

女人,总是需要一个家庭作为行走于世的支撑;事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名声。虽然我们说不好他给她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完整温暖的家,但她确实为了这份爱情,放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全心全意期待着做梅兰芳身后的女人。但他的身后似乎容不下那么多的女人,那年月里,他已经有了福芝芳,他给得了孟小冬爱情,却成全不了她期待的一个名分。

他爱孟小冬,也爱福芝芳。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一个知己,一个贤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而放弃另一个。福芝芳是个贤惠而智慧的女子,她打理着梅兰芳这么多年的生活,井井有条。她深知此刻唯有安静的淡定才能风平浪静,她只有用她的大度才能换来梅兰芳的理性。于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此,他便给不了孟小冬一个理直气壮的名。女人守护爱情的手段里,若无其事是最好的抗争。

福芝芳不问,梅兰芳便也不提,若能就此相安无事,是他最大的心愿。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把孟小冬带到福芝芳面前,他不能让这个为自己操劳了整个青春以及日后人生的女人感到心寒。他也无法让孟小冬委曲求全地搬进梅府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她把最灿烂的爱情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他唯有用心呵护、努力珍惜。福芝芳也无法主动将事情挑破,若问他,他承认,那么福芝芳伤心;若否认,那么梅兰芳难过。福芝芳那么地在意他,在意这个家,她不能让任何人尴尬。孟小冬也不好主动要求搬进梅府,她不能让梅兰芳为难,若他接受,那也不是他的心甘情愿;若他拒绝,那便伤害了这唯美的爱情。如此,请都保持沉默吧,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为了自己来之不易的感情。

于是,他便只能偶尔地来,带给她偶尔地甜蜜;偶尔的走,带给她偶尔的忧愁。小弄堂里也经常唱上那么一出游龙戏凤,他唱给她听,博她一笑;她演给他看,别样风情。她甚至想过,倘若一生就这样过去,是不是也很好?只要爱情,真实地来过。

的确,他爱她,爱她的天真灿烂,爱她的豪爽洒脱。他不叫她登台,他说,朋友会笑他连自己的太太也养不活。他以为这就是爱,却不知,孟小冬的爱却在那他给她的四合院里变得更为深沉和隐忍。

他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他们的关系,公众场合他携同前去的夫人还是福芝芳。梅兰芳依旧在台上闪耀,却暗淡了一个孟小冬——当年的须生之皇。座儿还记得她,可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样耀眼的一个角儿。她满眼满心都是梅兰芳,痴痴地期待着终有一天,他会主动带着她走进梅家大门,告诉世人,她是他此生钟爱的女子,梅兰芳钟爱孟小冬。

那一个四季轮回见证了孟小冬的爱情始末,梨园行里少了一个冬皇俊朗的模样,四合院里多了一个少妇略带幽怨的目光。

不知那几年里孟小冬是否想过,倘若福芝芳允许梅兰芳娶她,那么,他到底愿不愿意把她接进家门,一生一世。

【缘灭】

隐忍的时光总是那样漫长而艰辛,孟小冬为了梅兰芳,告别梨园于她最为耀眼的年华里。说是自毁前程似有些过,但的确,她为了他,放弃的不只是她的名声、前程,还有日后大把大把的灿烂人生。

而这些却只能在多年之后,历经沧桑而又归于平静的大彻大悟里被看透。彼时,她仍迷失于爱的幻觉中,茫然不知。

他仍是那几年红透大江南北的旦角之王国,似只单听得他的名字,便已是叫好声一片。他在台上用力地唱,用心地演,对得起台下的座儿,对得起贤妻的相夫教子,对得起自己的京剧世家列祖列宗。只是不知他是否想过,他可曾对得起孟小冬,那个甘愿站在他身后默默付出,却仍无一席之地的女人。

那几年的北平,格外寒冷。

她蜷缩在胡同的四合院里,唱片机里咿呀婉转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曲目。好久不唱了,好久不曾登台了,好久没有问候那些喜爱她的座儿了。外面的世界都还好吗?不是没有想过复出,不是没有想过和他再同台,只是,她现在是他的女人了。虽然是个说不清的名分,但她不愿给他添麻烦,不愿那些好事者纠结于他的隐私生活、花边新闻,她隐忍,隐忍,再隐忍。

直到那一天,北平出了个王惟琛,一声枪响,打碎了这个早该醒来的梦,替她结束了这段爱情。

王惟琛在她的生命中只登场了几个钟头,却有着多年的酝酿和日后旷日持久的影响。他是她人生之戏不可或缺的角色,似是一个分水岭,一边虚假的明媚;一边真切的阴霾。

他爱孟小冬,爱得痴狂。于是,拎着一把枪,走到了梅兰芳的面前,他没想开那一枪,或许只是想看看这个夺取孟小冬爱情和岁月的男人究竟怎样;或许只是想把他卑微的爱情展示给世人看;或许只是想证明他可以爱她,更多更深刻,更昭然若示、不加遮掩。但,他还是举起了枪,枪口那端对着孟小冬的爱人,那个夺走他爱人的人——梅兰芳。

他问梅兰芳为什么?为什么孟小冬选择的是你而不是我?为什么我竭尽全力地爱她却无法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为什么你给不了她东西,她却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之后孟小冬便销声匿迹,舞台之上再见不到她俊朗的模样……

他问了太多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可很多事情是没有缘由的。细究起来,人们甚至忘记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或者将会怎么样结束。归结于爱吧,这样再多的为什么都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多的为什么都有一个漂亮的名声。

慌乱里,他还是开了枪,只是躺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梅兰芳,而是梅兰芳的朋友张汉举。晚一步而来的军警举枪齐射,这个为了爱情而疯狂的年轻人应声倒地,他或许至死都不明了,孟小冬为什么选择了梅兰芳,而不是自己。他爱她,并不比梅兰芳少。

终于,梅兰芳怕了。

对孟小冬一直不闻不问的福芝芳对他说:“大爷的命要紧。”且不去说街头巷尾的流言飞语、杂志小报的刻意编纂,只这一句“命要紧”,竟也成了梅兰芳冷落孟小冬的理由。他终因过度惊吓躲到上海,对于孟小冬,避而不见。

终于,孟小冬醒了。

她看清了这个让她深爱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懦弱和无担当。他是个好角儿,但不是个好男人,或许他是个好男人,只是他从未给过她内心的宁静和安稳。爱情的甜蜜让人丢了理性,爱情的痛却能够让人清醒。可是,如果爱得太深,即便清醒,却仍想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来维持些许的温存,纵使这维持的艰辛,足够熬尽一个女人的心血。

只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儿,没有什么人值得让她放下念念于心的事业,纵使她爱他爱得隐忍而悲凉。当年的须生之皇蛰伏这么多年后终于复出,万众期待她的回归能带给梨园行一场惊天动地的热闹,座儿们仍期待着她和梅兰芳扮上一出《游龙戏凤》,她却单单点了《定军山》唱给这个世界听。

那时,梅兰芳准备着访美演出,要带上一个女人前去,以“梅夫人”的身份亮相于这个对京剧仍然懵懂的世界。那许是福芝芳,许是孟小冬,谁知道呢?几经思虑,几经波折,他终于还是只身赴美,留下两个女人在这里等待他的归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没选择带去孟小冬。是不爱,不能,还是不敢,没人说得清。但我总固执地认为,一个男人倘若爱了,便没有什么能够成为不可以的理由,除非,他不爱,不敢爱;或者,不再爱。

为了他的名声,为了他的前途,孟小冬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隐忍。直到那一天,梅兰芳的大伯母过世,她一身素装前去梅家吊唁,却被生生地拦在了梅家大门之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在那一刻全体土崩瓦解。她本是高贵的女子,他却生生扔给她卑微,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轻轻地对自己说了句:“算了吧”,作为一个终了。这样的男子,配不上她这样的爱情,她可以不要名分,但他不应该扔给她卑微。

她对他说:“分开吧。”他劝她再想一想。其实,还有什么值得去想,还有什么可以去想。若再不离开,难道还要等待下一轮不知会如何痛彻心扉的伤吗?唯有离开,成全彼此。她最后只是坚定却平静地告诉他:“请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说完这句话,便轻轻地一个转身,参禅拜佛,与他从此天涯相隔。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扮老生,爱上她的男人都懦弱。

当年,那轰动了民国大江南北的梅孟之恋就此终结。是的,终结。终结在世人眼中,却怎样也无法终结在她的心里。

其实,在告别的时刻,她是恨他的,恨得如此深刻,如此真切,如此痛彻心扉。若没有爱,便无所谓恨吧,恨愈深,当年的爱便愈深。

【涅槃】

孟小冬离开了梅兰芳,一个人独自生活,就好像和遇见他之前一样,不同的或许只是由回忆堆砌出的心情吧。没人知道那场激荡而隐忍的爱情对她究竟造成了怎样毁灭性的伤害,那种种伤痛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北平那个阴仄的四合院知道。不是没有过甜蜜和明媚,只是她为了这些许时日的好时光,辜负了自己日后那么多年的生活和期待。

回忆的重量有时会将人压垮,虽都是过往,却都是难以言表的殇。爱情像是天气,我们无力改变,唯有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感谢上苍,唯有在风雨骤至的奔走里等待满天阴霾化作过往;我们无力抗拒,唯有祈祷明天一轮艳阳。

一切属于缘分。

离开梅兰芳之后的孟小冬参禅念经,佛给了她几年清静、无扰、太平。她用一生最为灿烂的四年爱他,又用一生最为美好的五年忘他。第九个年头里,她终于彻底走了出来,站到了公众面前,勇敢地面对这些年里世人对她和他的肆意猜测,她要给自己一个清白。

她依旧在台上唱着老生,《四郎探母》、《定军山》;他依旧在台上扮着花旦,只是再也唱不起《游龙戏凤》。她可以坦然,他却心有愧疚,但无论怎样,这一切终于看似结束,因为另一个男人出现了,当年叱咤上海滩的杜月笙。

分开的两个人,说出分手的时刻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结束。只有当其中一个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时,一切才真正地圆满,或者终成遗憾。或许每个女人生命中都会出现如此的两个男人:一个,她爱;一个,爱她。一个用来生死相随地爱。一个用来恬淡安静地过日子。她爱的,不被世俗沾染,把一切幻想中的爱情美好全部给他;爱她的,尘埃中行走,给她一场虽不美轮美奂但足够她用来沉淀心情的呵护。她爱的,伤她;爱她的,懂她。若一个自己爱着的人刚好也爱着自己,该是几生几世的缘分追随。

杜月笙给了孟小冬一场世俗里烟火一般的爱情,真实而炽烈。那一年他组织了一场堂会,孟小冬应邀献唱,杜月笙一见倾心。他不管她的曾经过去,不管她的曲折惨淡,他只想着用尽余生,博她一笑,日日欢颜,现世太平。其实,很多时候,一个炽烈简单甚至略带粗暴的男子,面对爱情往往更加真诚细腻和勇敢。

她终究没了那大把明媚耀眼的年华,她终究不会为了一场爱情的幻觉而再次置万千于不顾。她累了,倦了,不再年轻,她需要一个依靠来支撑她日后的人生,需要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来安置年华。孟小冬对杜月笙究竟是否是爱,没人知道。或许只是,他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或许只是,上天把他作为一个礼物,补偿她这些年来惨淡的爱情。杜月笙走到孟小冬面前,牵起她的手说:“跟我走。”那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和深情。其实女人需要的并不多,不过是一个男人勇敢的担当;其实爱情里的事儿很简单,一份可以放在世人眼中的清白坦荡,仅此而已。

许是太爱了吧,杜月笙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名分便把孟小冬接进了杜府。孟小冬却什么也没说,自此便在杜府住下,她没跑去找他要一个名分,就像当年,因为他给她的,远比这些还要厚重。他大大方方地接她进家门,大大方方带她赴宴,大大方方地告诉全世界,这是我杜月笙的女人,那几年的上海滩尽人皆知,孟小冬已是杜月笙的第五任太太。孟小冬对于名分的事儿没了那过多的要求,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他不够爱,不够爱,便没了太多的期待。爱,但还不够我将一切倾尽放在这场爱里,这样似乎也很好。

就这样,轻轻淡淡的那几年里,杜月笙给了孟小冬一段乱世里的太平岁月。风烛残年的杜月笙用尽心思力气成全孟小冬的全部心情,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她都已放在了心底。

后来,杜月笙六十大寿的那一年,恰巧两广、苏北发生水灾。杜月笙准备在生日那天进行一场赈灾义演,义演的费用全部由他承担,而收入一分不留拿去救济灾民。这次义演,南北名伶荟萃,全中国最好的角儿云集上海。当然,也包括一个旦角之王——梅兰芳。

孟小冬自是要来捧场,只是她避而不见梅兰芳。杜月笙因此亲自安排演出,梅兰芳压轴四天,孟小冬压轴一天。如此两个轮回,十天。

十天,没人知道那十天,孟小冬心中有着怎样的波澜。见,或不见,都是痛。曾经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如今竟也不如陌路。一个微笑,一句问候,一次擦身而过,都可能成为一场风浪,袭击这已然安静的岁月和心情。知道他还好,知道他还在唱,就很好。

多年之后,据旁人讲,那十天,每当有孟小冬的演出,梅兰芳总会在家里收听电台转播,而后一个人独自黯然神伤。他是否想起了些许年前,北平四合院里的那些岁月;他是否在想,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那一切会是怎样。

十天里的最后一天,杜月笙和全体演员集体合影,孟小冬仍然以身体疲劳拒绝了。如果她可以预料到,那是她一生最后一个可以与梅兰芳重逢的机会,我想她或许还会依然坚定地如此选择。

就这样,十天过去了,就和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样。

或许真的人生如戏,孟小冬和梅兰芳的最后一点缘分,叫听说。

【谢幕】

那几年的旧中国国难当头;那几年的上海滩无章混乱;那几年的杜公馆落寞惨淡;那几年的杜月笙已非盛年。世事变幻,往事如烟。

终于,杜月笙决定带着全家人离开上海滩,奔赴香港岛。逃难?搬迁?或许只是想过平静无扰的生活了吧。临行前,他坐在客厅里当着全家人的面,数算着一共要办多少张护照,整整二十七张,这其中自然有孟小冬的一份。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孟小冬轻轻淡淡地问了他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撼那本已不稳固的杜公馆。她问他:“我跟着去,是算丫头啊,还是女朋友呢?”

是呀,算什么呢?这些年里,她悉心照料病患中的杜月笙。她为他生了个女儿杜美娟,她从未曾和他索要过任何人、事、物,乃至名分。但,如今不太平的现世里,她希望得到一份长久的承诺,来为她也日渐走向衰老的人生和漂泊的命运换取安稳和温暖。

杜月笙恍然大悟,仿佛想起了一件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情事一般。对呀,该给孟小冬一个名分了,该给这个女人一个内心的太平了。他不是不想给,只是被这些许年间杂事烦乱耽搁住了,一而再,再而三。于是,病患中很久不曾起身的杜月笙,在家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要站起来给孟小冬一个婚礼,给她一个等待已久的名分。

没错,等待已久。从梅兰芳等到了杜月笙,从青春少女等成了迟暮妇人,从一生的开始等到了最终。但无论如何孟小冬终于等到了,尽管物是人非,尽管兑现的承诺已不是最初的期待。她名正言顺地嫁给了杜月笙,有婚礼、有证人、有照片、有新闻。那一切仿佛都像是在对上海滩宣告,孟小冬得到了一个温暖的归宿;那仿佛也像是要告诉梅兰芳,你给不了我的,我已得到。我相信,孟小冬婚礼那天,是一定会想起梅兰芳的,想起北平那个四合院,想起过去也曾灿烂的好时光。

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人欠下的,总有另外一个人来偿还。是非因果,轮回报应。有人让你笑,就总有人让你哭。你为一个人百转千回,就总有一个人为你彻夜难眠。有人伤害了你,你就注定也会带给别人伤痛。只是他们出现的顺序很重要,只是这其中你自己的行为很重要。不要轻易亏欠一个人的爱情,欠下了情债,总要加倍奉还。爱情里的来来去去,自由而公平。所以,如果在爱情到来的时候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就请不要轻易地选择伤害别人。因为你永远不知下一秒钟你会遇见谁,会爱上谁,会被谁伤害,会怎样后悔当初的不知珍惜。

孟小冬,以杜月笙五太太的名分和他一同奔赴香港。码头边、轮船里、甲板上,微风拂面,汽笛声响起的时刻,她看着雾气氤氲的上海滩,轻轻地说了声:“再见。”这再见似是说给上海滩听,似是说给梅兰芳听。似是说给自己听。和所有过去曾经告别,欢乐的、悲伤的、记得的、忘记的、爱的、恨的,就这样散了吧。再见,从此,再不相见。

孟小冬从此再未曾返还大陆,是不愿,还是不能?我想,或许前者的因素更多一些吧。不愿回去,不愿回到那个没有名分的地方;不愿再偶然遇见曾经的人和事儿;不愿本该被静享的晚年再出现任何烦乱。所以,就这样吧,离开,不再归来,只偶尔轻轻地将回忆翻看,想念。

后来,杜月笙离世。他的离开给了孟小冬一个略带悲凉的晚年。

后来,孟小冬于香港深居简出,收授弟子,每日研究戏曲说唱。

后来,她转居台湾,意念春光,静享人生。

后来,据旁人讲,孟小冬的房屋里只摆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的恩师余叔岩;另一张,是那个男人,梅兰芳。

张爱玲说,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孟小冬对梅兰芳说过,我爱你,我恨你;对自己说过,算了吧。她把“对不起”留给梅兰芳说,还有一句“你好吗”,这么多年,她却始终留在心底,未曾问出口。

或许,她还应该对杜月笙说一句:“倘若我最初遇见的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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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女,但母亲突然病逝,一场奇怪的噩梦和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流浪人,让她的命运彻底颠覆。她来到一个奇幻的魔法世界,这原本就是属于她的时空,精灵、矮人、西方之龙等等神奇的事物让她措手不及,走进一个名为创世的魔法学院,谁料她再次遇到了他。--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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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爸不疼,继母阴毒,继妹小白莲,白葭天天被虐!忽然一不小心遇见了总裁,正式开启斗渣,打脸模式!渣男贱女联手欺负她,她一巴掌狠狠的扇过去,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总裁大人偏要强行安慰。亲爸仗着自己父亲的威严打了她,总裁大人动动手指,就让亲爸破产。继母躺在地上撒泼耍赖,总裁大人把她护在身后,一个眼神过去,继母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白葭头疼,“陆言遇,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能够解决!”总裁大人睨她一眼,“这么能?”他不紧不慢,“那我不动手,你过来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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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新一少年科幻·妄想银行

    多篇作品被收入中国语文教科书,中国迪士尼签约作家《装在口袋里的爸爸》作者杨鹏真情推荐。有一家神奇的银行,经营的业务是“妄想”。拥有某种妄想的人只要走进这家银行,妄想就会消失,然后银行会将此妄想制成胶囊,出售给想要拥有此妄想的人。妄想银行的存在,引发了各路媒体和路人的猎奇心理。无数人乔装打扮成顾客登门打探,最后都无功而返。究竟是什么装备如此神秘?妄想银行还能继续营业吗?本书收录了18篇经典短篇科幻小说,内容构思巧妙、创意新奇、对话流畅,结局耐人寻味,很容易激发孩子的阅读兴趣。同时,小说又充满哲思,拥有一般科幻作品没有的教育性和启发性,给孩子留下反思的空间。
  • 暗夜罗刹

    暗夜罗刹

    “生,你是我的人。”冷冷的话语,冷冷的眼神,冷冷的手滑过那温润的脸庞。“那死呢?”淳厚而有清澈的声音,却有着蛊惑的妖娆。“死?没我的允许,你敢吗?”浅浅的笑,却让那冷漠的容颜绽放华彩。停在脖颈处的温凉指尖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