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把自己的题目挂出来,以悬赏的方法征集答案。但很少有人这样做,因为一般会在深网上买答案的,希望题目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星星只买过一次“答案”。
那是她在研究Skinner 1.0两年多,做了无数次实验之后绝望的时刻。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通宵做实验。通过父亲了解深网之后的一两年里,她忙于功课和学分,几乎没怎么认真理会,只把它当作业余消遣的玩意儿。毕竟那上面的消息和新闻,是你在脸书或是微博上都看不到的。真正开始深入深网,是有一次实验室里某个药剂用完,要补充得等半个月,还要打报告、找各种人签字、微笑,而那个药剂是有毒化学药品,不可能通过合法渠道购买,于是,谢星星尝试在深网检索,果然——
各种各样的卖家一秒钟之后就在电脑屏幕上排成一溜儿。
然后她发现,“Dimstar”的账户里还有不少比特币,至少足够她用上好几年,只要她不想雇谁杀掉什么人的话。
三个月之后,她的同学们不会知道自己每天在用的实验室,已经完全可以制作98%以上纯度的冰毒。
然而谢星星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Skinner 1.0完全没有效果。除非父亲的理论是错的——但这是她最后才会考虑的事。不然就是她自己出了错,但已经两年多过去了,自从她决定将博士论文目标设立为Skinner研究计划之后,她几乎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了这上面。她认为自己不可能出错。不是出于自大,而是出于一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客观认知。
或者就是,理论的一部分是错的。一小部分。
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想到了深网。
也许,她可以试着把Skinner的分子式和数据放在深网上?
在花了半小时筛选值得信赖——主要是智力值得信赖的卖家之后,她锁定了一个ID:Earthmouse。
“地鼠”。
不知怎的,她对这ID有天然好感。
蜗居实验室多年,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对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兴趣的她,确实就像一只地鼠。
不妙的是她发现对方的接单率为1%,也就是说一百个人里头只会接一个人的单。而他的信誉评价又是99.99%。那么,有两种情况:一是此人真的是顶尖的答题人,有点自己的怪癖,对出题者挑剔到了极点;二是丫根本就是个弱鸡,只会拣看上去自己绝对能搞定的题目回答,所以只挑选一些新注册的买家。
谢星星很少依赖直觉,这时却直觉感到他不会是第二种。
那么,她要担心的问题就是,对方会不会接她的单?
意外的是,“地鼠”竟然认识她。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对方认识的不是她,是这个ID。
“好久不见。暗星。”
愣了几秒后,她也回道:“好久不见。”
他们通过深网特殊的即时通讯软件进行交流。
“这次你要买什么答案?”
谢星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Skinner的资料发了过去,只是隐去了这个计划的背景和名字,因此,对方只能知道这是一个药理学实验报告,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有什么效果。
结果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应。谢星星以为他——她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只是从概率上来说,是个男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被难住了。
确实,谢时蕴几乎花了半生研究Skinner,却都没有进展到1.0。而他是在三十岁就成为W大心理系正教授的人,打破了W大的纪录。到三十五岁,他已经成了全国行为科学方面最重要的学科带头人之一。结果,就在学校要提拔他做系主任的时候,他主动拒绝了,还申请从博士生导师上退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有谢星星从后来的笔记里发现,他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全力投入Skinner的研制:他终于解开了Skinner的分子式,并且正式将这一药物命名为Skinner。
只是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按照这个分子式一直实验了五年,都没能真的研制出Skinner。
——直到差不多一年前,谢星星都是这么以为的。
“星星啊,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那时,谢星星固执地决定即便没有成功的临床案例,也要拿她目前的成果去作博士毕业论文答辩。答辩果然没有通过,她没拿到毕业证,那天李立秦请她吃了晚饭。
“什么事?”她问。
李立秦有些犹豫,然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颗糖。
谢星星脸色变了,她拿起那颗糖,不对,不是糖,是药。药丸上印着“S”。
“Skinner?”
李立秦点点头。
但这枚Skinner不是她合成的。糖纸不一样,药的外观也不一样。她合成的是蓝色,而这种是淡黄色。
“这是——”
谢星星很快明白了。这是她父亲合成出来的。
这么说,她一直以来认为父亲没有进展到1.0版本的想法是错误的。确实,分子式已经有了,配方虽然不普通,但也绝不难获得,尤其有深网这么一个东西存在。而实验室条件呢,他父亲使用学校的各种实验室绝对要比自己方便多了。为何父亲迟迟没有真正把它做出来?
谢星星以前一直想不通。她以为父亲是因为害怕失败,或者是,因为胸有成竹。
现在她明白了,父亲早就做出来了,只是和她一样,失败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想打击你。”李立秦犹豫了一下,“也许你和你父亲不一样。”
谢星星没等到“地鼠”的回应,决定去睡觉。
就在她准备退出深网的时候,有一条新消息提示,是“地鼠”发来的。
“你不是暗星,你是谁?”
6
邱自愈的家宴没谢星星想的那么让人不堪忍受,不过,她还是被他们家挂的满坑满谷子婚纱照、出游照、写真集震惊了。她才意识到咨询中心的那些照片,可能并非一种炫耀,而纯粹是因为家里放不下。
“我和任老师是在旅游时认识的。”
“啊,什么?”
“旅游,我们是旅游时认识的!”
邱自愈领着谢星星一边参观各个房间,一边介绍他和任雪的故事。谢星星始终在走神,她没意识到事情就是从此刻开始不对劲的。
“这间是书房。”
邱自愈打开门,谢星星惊奇地发现书房的布置竟然和他的咨询室如出一辙。
“有时我也会在家里进行一些私人咨询。”邱自愈解释道。
“哦。”
邱自愈从书架上拿下相册,谢星星以为那又是一本他和任雪的相册集。邱自愈打开来,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一本空相册。
邱自愈开始翻动相册,一边说:“这张,是我们在松赞林寺前照的,当时我们刚认识。”
谢星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邱自愈这卖的是哪门子的关子。
又翻一张,也是空白。“这是在山脚下的客栈,你看我当年是不是挺帅。”
谢星星开始感到不对劲了。邱自愈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好像那上面真有一张实实在在的照片似的。
而且,邱自愈的声音似乎有某种迷惑性。
“邱老师,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呢?哎呀你看这张,这是我和她在海边,当时可冷了。你看,还有海鸥,是不是?”
谢星星确定那是空白的一页。
但邱自愈还在竭力描绘着:“这儿有一只,那儿,你看那儿,这照片是不是抓拍得太好了……”
他讲述得那么真实,谢星星差点儿要相信自己真的看见了一张有海鸥的照片。
“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邱自愈突然低声说道。
“啊?”谢星星没反应过来。
“不过你不穿应该更好看。”
谢星星有些发愣,看邱自愈似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眼神迷离,声音也和往常不一样。加上整个房间的布置——
还有,又是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谢星星认出这是邱自愈咨询室的味道。
突然任雪在客厅招呼道:
“开饭啦!”
邱自愈仿佛突然从那种怪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又变回了和蔼的模样:“来啦!”两人走出房间。
“哇,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
“这是我送你的那身衣服吧?”
“对。”
“穿得再好看有啥用,你一开口咨询者还不是给吓跑。”
“今天不谈工作!”任雪嗔道。
平常邱自愈这么说她,谢星星总不以为然,这时候却谢天谢地,邱自愈终于恢复正常了。
谢星星不知道邱自愈是怎么回事,但她感到这和任雪有关。不是凭借直觉,而是她发现邱自愈只要在任雪面前,就会情不自禁开始用右手揪衣角。
某种强迫症。
吃过饭的第二天。
“邱老师,我想请一个礼拜,不,半个月……不,我能不能这段时间都不来上班了?”
“怎么了?”
“那个,我觉得,您上次跟我说的关于价值观的问题,很有道理。我想回去好好反思、学习,在这之前还是先不给您添乱了。”
“哦?”邱自愈很是意外,“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认识到了,非常认识到。”
“那好吧。不过时间太长还是不行,先准你一个礼拜好了。”
“谢谢邱老师!”
谢星星从他的咨询室走出来,准备回自己咨询室收拾点东西就回家,突然手机响了。
“亲爱的,我需要你帮个忙。”
王天依发来微信,谢星星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这个闺密了。自从她上回声称自己又一次找到了真爱以来,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什么忙?”
“你啥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说。”
谢星星抓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找不出一个有空的时间。
而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十分钟之后就见到了王天依。
虽然不是见到本人。
“谢医生,你有一位咨询者。”
她请假的事还没告知所有人,只好放下外套,先搞定这一位病人。
咨询者推门走进来,谢星星差点儿跳起来,对方竟然是几个月前试图跟自己玩SM未遂的那位约会对象。
“别误会,我不是来咨询的,呃,也不是来找你的,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对方掏出一张照片来,放在谢星星的面前。
王天依的照片。
原来自从那一次在警察局,王天依去帮谢星星缴罚金救她出来,和这位约会对象擦肩而过后,对方就看上了——
不,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来,是深深地迷上了王天依。
“帮你什么忙?”
“不是那种忙!”对方见谢星星神色有异,慌忙说道,“她家地址、电话,豆浆爱喝甜的咸的,穿多少码的鞋子,我都知道。”
“然后呢?”谢星星心想原来那种忙你都自己搞定了。
“我就是想你撮合我俩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