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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将军少年行

1990年,某军区休干所里,开国少将何苦老人无疾而终。追悼会前,文化干事为老人准备悼词时发现,他过去履历表中16岁至20岁间空白。老将军一生单身无亲无故,这段经历无从了解。正为难之际,幸好在老人床头柜里发现了亲笔回忆录——

倒霉预言

1915年腊月。北风呼啸,山林怒吼。东北小兴安岭腹地,有个叫李树沟的屯子里,猎户何家生了个胖男娃。屯子几十户人家,屯东头一吆喝,西头就答应。何家小子满月那天,全屯人踏着厚厚的积雪前来贺喜。屋内热气腾腾,乡亲们挤在热炕头上吃鹿肉喝喜酒。有人问起孩子名字,男主人说还没起,单等着“真明白”给赐个学名呢。

一个中年人闻声放下酒杯,起身近前给婴儿看相起名。他头戴破礼帽,身着青布长衫。他本是大清朝末届秀才,还没等考举人皇帝下了台。无奈在屯里开私塾,教农家孩子读圣贤书。穷山沟家长们没啥钱,送些粮食、兽皮、药材权当学费,给多给少秀才从不计较。他博学多才,知晓天文地理,善卜阴阳八卦,看相测字、拟状写信无所不能。村民有啥事都请他拿主意。他本名叫甄迎白。一来二去,被叫成了“真明白”。

“真明白”仔细端详襁褓婴儿,摸摸小孩脑门儿,抬抬小下巴,拍拍小脸蛋,再看看手心。终于捋着长胡子念念有词:此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正口方,先苦后甜。瞧小手这命运线直穿中指,将来必成大器。叫“何苦”吧。

家长和客人听了高兴得连连捧杯。半坛子酒灌进肚,接着看“真明白”演算八卦。他问清孩子和父母的年月生日时辰,然后掐指金木水火土、天干地支推算一阵,不由哎呀一声,连连摇头叹息:“这孩子命相忒硬!与你俩八字犯克,克母损爹。不得了……”

呵?刚才还捧到天上,转眼又摔到地底!像被强劲的北风噎住了一样,众人愣着不知说啥好。屋里静下来。只听屋外北风呼呼嚎叫,夹裹着雪块敲打着门窗咣当作响。村里首富杜善人反应快,明知这书呆子是实话实说,但怕扫大家兴头,赶紧打岔说:“‘真明白’喝醉了。别听他瞎摆活,咱接着喝!”“真明白”还想争辩,被杜善人暗地踢了一脚才打住。

不知是巧合还是咋的,几年后村民发现,小何苦的命运还真让“真明白”算准了。何苦三岁时,母亲上山打柴让狗熊咬死。五岁那年,父亲林子里打猎,被日本浪人当活靶子取乐打伤。由“真明白”做中人,向杜善人借了100大洋去省城医院,睁着眼抬了去,闭上眼抬回来。村民帮着料理完了丧事。面对成了孤儿的何苦,竟然没一家愿意收养。乡里人迷信:既然他克母损爹的命被证实,谁愿意冒险被克死!

这当口,“真明白”偏做“糊涂”事:毅然收养了小何苦。妻子嘟囔:“咱是活腻了,找个见阎王爷的道儿?”“真明白”叹口气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收不收咱俩,阎王爷看着办吧。”

“真明白”家里清苦。教私塾,靠乡亲们送点东西糊口。妻子原是大户人家小姐,为补贴家用,也扛锄开荒种地,累得病病怏怏。身边有个三岁女孩叫秀姑。小何苦进门认了干爹。穿起干净衣裳进了干爹的私塾。他聪明过人,七岁通诵四书五经,八岁能合眼一字不差背《论语》、《三字经》。平时细心照看秀姑妹妹,全家也算其乐融融。

欢乐家庭孩子蹿个快,何苦十一岁时长得像成人一般高。一次在街上碰到杜善人,杜善人冲他频频“相面”。锥子眼光看得小何苦心里发毛。

荒唐告示

第二天杜善人来找“真明白”。掏出当年何家的100大洋借据。“真明白”猜他来意,坦然说:“人死了,我总不能去阴间催债。我这中人代还吧——你看看屋里啥东西值钱你拿走!”

杜善人提出:小何苦这么高了,想让他给自己放几年羊,干活抵债。“真明白”舍不得,与杜善人理论起来。僵持不下时,小何苦进来流着泪说:“干爹,父债子还这道理我懂。等我还请债,再回来孝敬您。”说着给干爹跪地磕了仨头。“真明白”知道何苦舍不得离开,他是怕给干爹添麻烦,不让干爹作难。小秀姑跑过来,一把抱住哥哥何苦的腿,哭着不撒手。妈妈含泪抱起她,眼睁睁瞅着小何苦被杜善人拽进那黑森森的大门,住进了羊圈。

此一去,小何苦从天堂掉到地狱。文明的小书生变成小叫花子。无冬立夏披件破皮袄,怀揣高粱面窝窝,手握牧羊鞭,腰里掖着弹弓,孤苦伶仃在山上放羊。有一次刮大风,吹散了羊群,好不容易把羊群聚拢来,发现羊少了两只。杜善人火冒三丈,挥起鞭子对他乱抽一通,扬言罚他多放两年羊。小何苦咬牙忍着伤痛,眼里冒火一声不吭。

私塾没得上,在大自然学堂里,他除了无师自通地练会游泳、爬树、攀绝壁,每天只攻三门“功课”:甩鞭子,扔石头,打弹弓。几年下来“功课”成绩全优:羊鞭甩得能像机关枪一样噼啪响。看见树上鸟儿好看,鞭梢一扬,鸟儿就应声落地。走到河边张望一阵,弹弓朝水里一射,河里便漂出一条翻白肚大鱼。二十步以外的野兔跑过,他捡块石头顺手砸去,倒霉野兔竟脑浆迸裂。

秀姑从小被何苦带大,分开以后常想哥哥。“真明白”惦记干儿子。截长补短让秀姑给他送点吃用。何苦就带她上树摘杜梨,下水摸螃蟹。有一次在山上饿了没得吃,何苦一弹弓打下只美丽的山鸡,把它浑身糊上层泥巴,架着石头火上烧烤。烧熟后拨开泥壳香气扑鼻,俩孩子吃得顺嘴流油。

那时,后山有了土匪山寨。他们劫富济贫,不大骚扰百姓,有时也胡乱耍耍威风。一天,土匪在屯边、路口贴出护狼的狗屁告示:称此山上的白狼是神狼,任何人不得伤害。违者剁脚剜眼。

土匪吃饱了撑得,想起给大白狼做脸面?其实这是匪首王良的报恩行动。

王良出身习武世家,是清朝最后一代武举。他被日本宪兵队抓去,软硬兼施,做了皇协军教练。这天鬼子小队长龟田邀他过招。龟田是武术迷,入伍来华前曾是日本相扑八段。在军队内所向无敌。两人先比赛拳术。王良三招两式便把他打倒在地。龟田不服气,要求比赛相扑。相扑和柔道都是日本的国术,与中国摔跤相似。地上画圈为界,在圈内角力。谁被推出圈谁算输。龟田仗着身大力沉,上来就想把王良揪住。可王良身子灵巧得像泥鳅。两窜三蹦一次次从他臂下滑过。趁他来不及转身,突然一个“黑狗钻裆”,身子钻到龟田两腿间,往上猛一挑,那龟田便凌空飞出圈外摔趴在地上。

一旁观看的伪兵吓得脸色发白,怕这鬼子翻脸乱杀人。没想到龟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朝王良竖起大拇指:“王桑,要西,要西!(好)”

俩人常切磋武艺,成了好朋友。龟田经常请王良到馆子里喝酒。王良也礼尚往来,邀龟田来家里吃饭,让妻子亲自烧上两道好菜。龟田边吃边“要西”“要西”冲女主人竖大拇指,不知是赞美菜烧得好,还是夸女主人长得漂亮。女主人听了,报之以妩媚的一笑。

女主人李莲娜确实漂亮。她是餐馆江东居老板李闯的独生女。当年李闯曾去海参崴闯荡谋生,娶了个白俄女子,生了个和水(混血)女儿,起名李莲娜。李莲娜母亲去世早,他对独生女儿十分宠爱。李闯带着她回到故乡开饭馆。莲娜从小帮爸爸打点生意,十一二岁就出落得美丽动人。高挑身材金长发,白皙肌肤黑漆眼珠。一笑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她在这灯红酒绿的生意场里长大,从小受环境熏陶,笼络客人、打情骂俏做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这饭馆离日本宪兵队驻地不远,常有鬼子来吃饭。莲娜和他们混得很熟,很快掌握了日语。她常特意穿上和服笑眯眯招待客人。美女给父亲的餐馆增色添彩,生意红红火火。一天,几个白俄老毛子来吃饭。莲娜穿着母亲的俄罗斯民族装,一起跳俄罗斯民族舞蹈,用流利的俄语和他们说笑,几个老毛子视她为同宗同族,请她陪酒。酒醉后,老毛子们野蛮地强拉她去后院旅店里。李闯赶紧上前阻拦,被醉鬼们暴打一顿推倒在地上。这时,来吃饭的王良见此情景,冲上来抱打不平,几拳就把老毛子们打趴下,救起了莲娜。

李闯这一躺再也没起床。临死时,托人给女儿说媒,匆匆嫁给了王良。宪兵队的鬼子都来参加婚礼。王良很疼爱妻子。新婚的李莲娜变得更加风情万种,她当起餐馆老板,生意蒸蒸日上。

后来,一天上午王良办事路过家门。顺便进家看看。不料后院门紧闭,半天敲不开。他心中起疑翻墙而过。只见妻子披头散发打开侧窗,龟田随后窜了出去。王良勃然大怒!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戏。这小鬼子好没人性!敢侮辱朋友老婆!他掏枪就打。龟田打了个趔趄,捂住胳膊钻进胡同逃走。王良抬脚要追,被妻子拉住。她向丈夫哭天抹泪,跪地求饶。说当初龟田乘王良不在来侮辱她,她不从。龟田掏出手枪抵住她太阳穴威胁:八嘎,不从的,连你丈夫统统枪毙!吓得她昏了过去。事后怕丈夫拼命,只好忍气吞声。

王良甩开妻子,提枪追龟田拼命。半路上遇到龟田带人杀回来抓捕他。一阵乱枪互射,王良寡不敌众,一路投奔后山的土匪师弟。

没想到他爬到半山腰,紧追不舍的龟田突然放出三条狼狗追来,王良枪里子弹已打光,眼看狼狗气势汹汹扑来,心里一阵绝望:完了,还不被它们撕成碎片!这时,不知从哪个山洞里冲出几条野狼,为首的雪白毛绿眼珠,率先与侵入领地的日本狼狗撕咬在一起。白狼神勇无比,几分钟便率众把三只日本狼狗咬死,王良这才死里逃生。当上寨主后,他感念白狼救命之恩,颁布了不伦不类的护狼告示。

告示贴出不久,赶上这年秋天下雪早,北风尖厉呼啸。秀姑上山给何苦送棉衣。半路上遭遇白狼。情急之下,她就近爬到棵碗口粗的树上躲避。几只饿狼围着树转悠,白狼极聪明,开始拼命啃咬树干。咯吱咯吱,白花花的树屑掉满地。树干很快被咬毁一半,眼看大树随时会倒下,秀姑吓得大声哭喊救命。何苦闻声赶来,甩石头敲碎白狼的脑袋。牧羊鞭甩得像小钢炮,吓跑了别的狼。

没几天,他被土匪捆上山。

“落草”风波

山上王良听说有人杀了白狼,火冒三丈。等把凶手捆来一看,愣住了:嗯?怎么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娃娃?那白狼何等凶残,三只日本狼狗都撕成碎片。小家伙赤手空拳能把白狼灭掉!

——臭小子,看过我的告示没?

——不识字!(心里说:哼,比你识字多!)

——为啥杀它?

——它要吃我妹妹!换了你,你救不?——小家伙虚虚实实,对答如流。

听说他甩石头能砸死狼,王良将信将疑。当即给他松绑,倒要见识见识他的石头功!何苦捡起块石头手里掂了掂,眼光四周一扫:十步远竖着个大旗杆,旗杆顶上,一面写着“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大旗当空飞舞。他冲旗杆绳子瞄了一眼,单薄的身子忽然像陀螺般旋转了两圈,胳膊顺势一甩,石块闪电飞去。只听哗啦一声,绳断旗落。

王良一见大喜:“好小子,跟我干吧,亏待不了你。”

何苦撇撇嘴不乐意:“俺爹说了——土匪没好人。我才不当!”

这时哨兵跑来报告:山下发现一队日本鬼子押着壮丁经过。王良顾不得理会何苦,吩咐人马埋伏。何苦悄悄跟着他们进入阵地,想瞅瞅热闹。

果然不一会儿,鬼子进了山沟。山坡上枪炮齐鸣,打得小鬼子东躲西藏,开始鬼子还凭武器精良顽抗。王良打红了眼,甩掉上衣光膀子带头冲下山。他在鬼子中间左冲又杀,浑身沾满鬼子的血迹,他自己也身负几处刀伤血流不止,他竟浑然不觉。

很快战斗结束。十几个鬼子被报销。人们欢快地打扫战场。冷不防,马车下面窜出一鬼子,夺过一匹马的缰绳,飞身上马。王良一看,这鬼子正是小队长龟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大喊一声:“龟田,站住!”那个龟田扭头看见王良,更是慌张,忙纵马而逃。王良也跳上一匹马追过去。举枪击中龟田的右臂。无奈龟田马术精湛,他趴在马背上,嘴里叼着缰绳在树林里左拐右闪,很快消失在林莽中。王良愤恨地大吼一声,昏倒在地上。

等王良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担架上。何苦在一边给他不停地擦着脸上血迹。便赶他说:“滚吧小屁孩,你也回家吧。”

没想到何苦改了主意,“扑通”一声,跪在担架旁。央求王良留下他:“你是杀鬼子大英雄!我就想跟你学本事。给我爹报仇!”

这小子好机灵!王良喜欢这孩子,又故意难为他:“想学可以,你先得认我干爹。”

这有何难?何苦又不是没拜过干爹,多一个怕啥?他立马下跪,冲王良脆生生喊了声爹。

王良喜不自胜,进入干爹角色很快。他每天五更起身,教何苦习武练功。他把何苦的牧羊鞭撅巴撅巴扔进火灶。仿照牧羊鞭,设计出新型兵器——钢丝鞭,这钢丝鞭不同凡响:抽起来,如变形快刀,使对方兵器难招架。抖甩出去,鞭梢能把对方兵器紧紧缠上几圈,逼对手缴械。王良给它琢磨出几种武术套路,融进三节棍招法,挥舞起来嗖嗖作响,如刮起尖厉的小北风。为此,王良给何苦起了个匪名“小北风”。何苦这才知道啥叫武功,他潜心学习苦练,居然乐不思蜀忘了家。

岂知家里早炸了窝乱了套。得知何苦放羊失踪,秀姑和妈妈哭天抹泪。“真明白”嘴上起了大燎泡,拄着拐杖领全村人满山寻找。这节骨眼儿杜善人几次来家要人。硬说“真明白”把儿子藏了起来。不依不饶声称:“不交人就立马还那100大洋借债。”“真明白”如火上浇油,一向斯文的他不由跳脚翻脸:“孩子被你杜善人拉走好几年,放在大山不闻不问。让野兽祸害了你能知道?摔下山崖你看得见?如今你反来找我,我还跟你要人呢。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咱公堂上见!”

后来,得知何苦被土匪绑上山,杜善人怕土匪勒索自己钱财,吓得缩头打了退堂鼓,不敢去找。“真明白”不顾妻子阻拦,冒险上山找土匪要人。

匪首王良乐呵呵把他迎进大厅:“来,来,老亲家。你是何苦的‘文’爸爸,如今又有了我这‘武’干爹。这小子好福气!咱平起平坐吧。”

“真明白”说明来意要接儿子下山,王良胸有成竹建议:“干儿子也不小了,是去是留,由他自己做主咋样?”

何苦在“真明白”面前跪下说:“爹,儿子愿意留下。以后你多保重。”

“真明白”如五雷轰顶!从小跟他苦读圣贤书的何苦,咋没了廉耻,想与盗匪为伍?

何苦表白说:“回去,还不是给杜善人放羊挨打受气!我在这儿学真本事,像梁山好汉那样劫富济贫,杀日本鬼子替爹报仇!”

“真明白”尽力说服何苦。王良在旁早不耐烦,脸一板:“送客!”就让俩土匪把他架出山门。

“真明白”出了土匪寨门,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踏着厚厚积雪下山。北风夹着冰雪直往他脖子里灌。他哪里知道,何苦悄悄跟在他身后送行,眼含热泪默默送干爹走了十里山路。过了山口,他扑通笔直跪在雪地里,目送干爹干瘦的身影消失在林海之中。

很快年关临近土匪放假。何苦带了年礼兴冲冲赶回家。没想到甄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敲来干爹冰冷的绝情话:“走吧,永远别登我甄家门!我没有土匪儿子!滚!”“真明白”确实伤心至极。怪好的孩子不走正道!坏了门风。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咋冒出个土匪强盗?不让乡亲们背后戳脊梁骨!

任他苦苦哀求,大门依然紧闭。何苦再次叩头,把礼物放在门口,洒泪离开。

刚走出村,秀姑追上来,塞给他一包红枣年糕,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一双秀拳擂打着他的胸口:“哥,你快把爸爸气死了。干吗当杀人放火的土匪!你不要我们啦?跟我回家向爹认个错。”何苦流泪劝慰妹妹。发誓学好本事,杀鬼子,保护穷人。等日后报了仇再回家。秀姑擦擦眼泪:“真的?”“真的!”秀姑这才伸出小拇指说:“那好!拉钩!”何苦伸出坚硬的食指,和秀姑那柔软的小指紧紧钩在了一起。秀姑红着脸从怀里掏出只绣花烟荷包递过来。深深瞥了他一眼说:“不许忘了我。”飞身羞答答地跑回家。

从此,何苦跟着王良他们找机会绑财主,瞅冷子打鬼子汉奸。两年很快过去。一日,龟田小队鬼子来李树沟抓壮丁,一村民跑来后山求助。当时王良正带人在外面绑票,何苦等不及,带着几个人去解围。他们埋伏在半路树林里,等对方走近,发现被捆的壮丁里还有个姑娘,竟是秀姑!原来鬼子小队长龟田发现这山旮旯里窝有个水灵灵的花姑娘,不由贼眼放光,下令一并抓走。

“嗖”,何苦在树上用弹弓打出一弹,正中鬼子机枪手的左眼。疼得鬼子捂眼哇哇叫。冷不防何苦趁机甩下钢鞭子,鞭梢缠住他的歪把机关枪,往怀里一揽,机关枪到手。嗒嗒嗒嗒,立马朝敌人扫射。鬼子本来人不多,被树上神兵打了冷不防,慌忙边打边撤。何苦跳下树给秀姑松绑时,却被躲在树后的龟田一枪打倒在地。

何苦腹部中枪。抬回山寨后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这天他隐约听门帘一响,悄悄进来个人。睁眼一看,是干爹“真明白”!不是做梦吧?他满眼热泪挣扎着爬起来要给干爹施礼,被“真明白”按住。

自年关赶走干儿子后,他心里也不踏实。听说他打鬼子救了乡亲、女儿,为此受了伤。他觉得儿子总算给自己争回点脸面。究竟伤得咋样,会落下残不?他心里嘀咕,忍不住跑上山看望。

“小北风”何苦被“真明白”接回家养伤。秀姑天天给他洗伤口喂饭。干爹陪他唠唠家常。一家又恢复往日的欢乐。

又过几年,秀姑妈染病过世。杜善人跑来给“真明白”当管家张罗丧事。一应巨细忙忙碌碌:置孝衣挂帐幔设灵堂,摆账桌开酒席选寿材,雇乐队吹吹打打送殡。办得样样周到顺顺当当。“真明白”自是感激不尽。儿子何苦回来跪灵堂扛幡送母,心里有些纳闷:当年自己扔下羊跑上山,杜善人几次到家里来大吵大闹。几乎仇人相见。如今咋主动上门成了热心肠?

善人缠祸

原来“小北风”闯荡江湖小有名气,早吓坏了财主杜善人。他整日提心吊胆,怕有朝一日何苦率土匪来绑他肉票。当初何苦跟着“真明白”念书好好的,小小年纪被他拉去做小羊倌。缺吃少穿很亏待他。一次野兽吃了半只羊,他还对小何苦棍棒相加。如今何苦当了大土匪,若记恨自己当年所为,能给好果子吃?他早卖起后悔药来。

这天,杜善人带上何家百元大洋借据,又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拜访。见到“真明白”就跟见到县太爷似的毕恭毕敬,他当面撕掉借据赔礼道歉:过去孩子的事多有得罪,看在街坊分上多多担待。“真明白”给他吃了“定心丸”:兔子不吃窝边草,何苦再有胆子,也不敢回村闹事。否则看我不揪下他耳朵!杜善人才千恩万谢告辞。

谁知怕啥来啥,说曹操曹操到。一个月黑天,杜善人被一伙蒙面土匪绑走。门上用匕首戳着一张字条:十日内,把十万大洋赎金送到黑风林山口。过期撕票!

杜家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赶紧来找“真明白”,跪地磕头,哀求“真明白”找何苦放人。

“真明白”一听事情原委,又惊又怒。呵?何苦这小子果真做下了,这还了得!他立马带着杜家人,怒冲冲找上山要人。见到何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何苦听了哈哈大笑:好哇,杜善人为富不仁,早该绑了他出出血。有啥大惊小怪!可惜这桩好买卖不是我干的。如今土匪多如牛毛,是哪路豪杰绑的“票”说不准。

说归说,何苦还是答应父亲,帮忙寻找杜善人下落,从中调停说和。他在黑道同行里几经打听,才得知是黑风林的土匪“马上张”所为,当即带上杜家人去找,这“马上张”是个武艺高强的老匪头子,性子豪爽暴躁,喜怒无常。不过见“小北风”亲自来说情,很给面子。立马把杜善人十万元的赎金降到三万元。

开局不错!“小北风”高兴地按行规接着讨价还价,提出只交一万大洋的赎金,自己在乡亲面前好交代。

“马上张”一听脸色骤变:好你个“小北风”娃娃,敢蹬鼻子上脸,已经给你偌大面子,还得寸进尺!小小江湖晚辈咋敢当面跟我矫情!他冷冷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当场提出比试武功:“小北风”胜了,一分不交放“票”。若输了,不拿十万别见人。

坏了!“小北风”看把事情闹砸,只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硬起头皮掏出钢丝鞭。

山坡上,两人好一场厮杀!刀来鞭飞。“马上张”的鬼头刀舞得出神入化。“小北风”的钢鞭子也让“马上张”越打越别扭。他从来没同这种兵器交过手,打起来咋不论章法?

江湖争斗比不得擂台赛,踢下台点到为止。眼下要拼个你死我活。“小北风”自己不想死,也不愿“马上张”为此丧命。胜了他还得给老头留足面子,才能带走人质。他边打边琢磨,顺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擦地皮飞速滚来滚去,任对方一次次挥刀剁砍,只留那么半尺让他够不着!这情景让外人看起来,“马上张”颇占上风。

“小北风”滚动中,鞭子舞出道不透风的圆扇面,像就地刮起一溜旋风。他一手趁机从地上摸到块石头,手腕一抖打出去。石头像滚动溅飞的,击中对方手腕,“马上张”手腕一麻,当啷一声,鬼头刀落地。何苦赶忙捡起,双手恭敬地递过去说:“前辈别打了,山坡这满地石头乱飞乱蹦,打不出名堂,赐我个平手吧。”“马上张”知道是“小北风”给自己找面子,手下留了情。要不他那石头冲面门打来,还不脑袋开花!“马上张”也就顺“台阶”下,爽快地接刀双拳一拱:“好,点到为止。”竟不收一文,喝令放人。

杜善人回到家,惊吓过度,一病不起,半月后老命呜呼。临死前他良心发现,他让家人打点出六套新绸被褥和五百大洋送到甄家,提前给何苦结婚做贺礼。弄得“真明白”这回也不明白了:把门老财咋如此大方,可我儿子还没说亲呀!

秀姑看着崭新被褥既高兴又纳闷:八字没见一撇,莫非他杜善人听说啥了?

蹉跎婚事

杜善人的提前贺礼,闹得秀姑和何苦想入非非,彼此已心照不宣。秀姑每次去山里看何苦回来,脸上灿烂的笑容挂好几天。在家里,她一双接一双纳鞋底子,给何苦做新鞋。一件一件的新衣给何苦缝。夜深人静时,她飞针走线,噌噌纳着千层底,像要把自己思念爱恋之情缝纳进去。何苦每次下山,也总给妹妹买花布、头巾、镜子、梳子之类。没事时,摆弄那美丽精巧的绣花烟荷包出神。

“真明白”啥事看不出,却偏偏不理这茬儿!暗地总希望来个好主家求亲,把闺女聘给正经人家。秀姑是村里一支花,说媒的踢破了门槛。啥好条件的都来,秀姑就是不点头!父女俩暗里较劲。

山上“武”干爹王良早摸透儿子的心思。自己有家不能回。不能看着儿子的终身大事黄了!这天晌午,他把儿子叫进屋,神神秘秘告诉他:已经把秀姑接过来了,今天晚上就给你俩圆房!

何苦吓了一跳!天!这等大事咋事先不透个底?真是个土匪!

原来,王良趁秀姑赶集时,派人骗她说何苦病了。秀姑慌忙跟来探望。上山后,王良先和秀姑唠嗑,摸探姑娘心思。

听说何苦为她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冲着烟荷包发呆,姑娘幸福甜蜜又感动。顾不得羞秘,当下表白早想嫁给何苦,只怪爹老不吐口。

干爹王良心里有了底,吩咐人立马打点新房。来个生米熟饭先斩后奏,看你“真明白”还装傻充愣!

秀姑满心欢喜等待幸福时刻。爹明知道女儿喜欢何苦,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外乎是嫌弃何苦的土匪身份。怕做土匪老丈人脸上不大光彩,遭乡亲耻笑。至今拖着不肯成全他俩!所以秀姑挺接受王良这办法:悄悄跟何苦结为夫妻,把父亲嘴堵住,省得夜长梦多。

当晚,王良二话不说,硬是把何苦往秀姑房里一推。在门上咔嚓一声落了锁。见何苦进了门,秀姑高兴地扑进他怀里,两人相亲相爱地坐在床边,紧紧楼在一起。秀姑特意精心洗了长发,抹上桂花油一遍遍梳理,乌黑头发清香闪亮。山上没有胭脂,她找来张大红纸,撩水抹湿嘴唇,噙住红纸一遍遍来回抵舔,双唇显得鲜艳动人。

土匪们悄悄来听房。一个个屏住呼吸,耳朵紧贴住房门,老半天也听不到啥动静,急得抓耳挠腮。第二天晌午。老公爹王良见新房里还没声息,才打开新房的锁。笑呵呵敲敲门说:孩子们,懒觉睡过头了吧?

仍没动静。他推开门。呵?屋里没个人影,窗户大开。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写着:

爹,谢你美意。但她爹还没点头,儿子不做苟且之事。怕家里担心,我连夜送秀姑回去。待将来儿子大婚时再拜谢。!儿子

何苦把秀姑送回家没几天,村里来人急匆匆向何苦报信:鬼子进了村,奔你家去了。

等何苦急忙带人赶下山时,鬼子已经走了。他家门口挤满了乡亲。里面传来悲戚的哭声。

院里树下静静躺着“真明白”老人,两只手血淋淋,大概死神正拉他,他挣扎不肯走在等人,已只剩下一口气。见了何苦,他只说了半句话:“我明白一世糊涂一时,早该让你和秀姑……”就咽了气。

村民把他拽进屋。秀姑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昏迷躺在床上,身子已盖上被子。地上散落着秀姑的衣裳,被撕成一条条。

这次“清乡”,县城龟田小队长亲自坐镇。他把拼死阻拦的“真明白”捆在树上,一只手掌插进一把刺刀。让老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侮辱。老人悲愤地痛不欲生。秀姑疯了似的大骂,挣扎,啃咬,被几个鬼子摁住,蹂躏得昏死过去。

何苦面色苍白咬住嘴唇,小心地给她擦洗过身子,穿好衣裳,背着她回了后山。

何苦守护了两天两夜后,秀姑醒过来。她不吃不喝不和任何人搭话,眼睛直愣愣得吓人。

当夜,秀姑趁空起身上吊。脖子刚钻进绳套,被何苦接住。第二天她寻机跳河。刚沉到河底,又被何苦一个猛子拉了上来。第三天,她窜出窗户疯跑到山崖边要跳,被何苦追上,按倒在崖边,紧紧抱住她说: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苦,想死也得等等我。咱一块死!只是咱们现在还不配——爹的大仇没报,咋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听了这番话,秀姑扑进何苦怀里,呼天抢地痛哭了一场。

父母不在了,干爹王良想给他们圆房,好冲冲悲伤,扫扫晦气。何苦现如今很愿意结婚。这样好让秀姑尽快走出噩梦阴影。这天晚上大家默默无声地喝完喜酒,王良亲自送儿子进洞房。何苦把秀姑抱在怀良久,才温柔地为她解衣。却遭到秀姑激烈抵抗:不,哥,我身上脏。配不上你!

何苦说,你不脏,你永远是我好媳妇。

说破大天,秀姑仍是哭哭啼啼不依从。何苦也不再勉强,安慰她:也好,等报了仇,告慰了爹,我一定三媒六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

这话,又引发秀姑撕心裂肺地悲嚎。

儿媳的哭声剜着干爹王良的心!联想起自己妻子被辱的事,他暗里发誓:龟田你等着,哪天非宰了你这狗东西不可!

雪洗仇辱

那晚父子俩喝多了酒,王良说起自己多年没联系的妻子。自他逃出来落草后,曾派人多次和妻子联系,得知妻子一直在开餐馆,日本鬼子还是总去光顾,他想接她上山,她舍不得扔下饭馆。何苦听者有心,养父有家不能回,孤苦伶仃,养父母天各一方,都是那龟田闹的。他决定下山摸情况,打听养母下落,寻机报仇。

何苦进城找到宪兵队,发现门前岗哨林立,出入盘查严密。回身走时发现被人盯梢,他急忙绕来绕去拐进胡同。

“站住,看你往哪跑!”眼见跟梢者身影在胡同口一闪。危急之时,身旁一道街门打开,一个白旗袍女人拎包正要出门,被何苦堵回屋。他拔枪贴在门后,只见跟踪者端枪进了院。面对身前身后两只枪口,女人慌乱中稳住神,开门出来向特务亮出龟田招牌。来人一见这女人,连忙点头哈腰退走。

这时,何苦看见墙上摆着副照片镜框,是张两人合影照。照片上除了眼前这女人,另一个人被挂在旁边的几身艳丽的和服遮掩住了。何苦撩开和服一看,照片上的男人竟是干爹王良!一打问,她果然是王良妻子!何苦高兴地喊了声“干娘”。一五一十说起干爹王良,真心想把他们重新撮合在一起,说干爹知道干娘你迫不得已。这些年他一直单身,至今还惦记你。你要想回到干爹身边,就得帮我们把龟田干掉,铲除后患。女人哭着点头答应,并告诉他,龟田一般每个星期六过来找她纠缠。

何苦回山向王良一五一十一说,王良沉吟半晌,决定和何苦下山走一趟。

初一这天两人悄悄上路。刚进县城,秀姑追上他们要参加报仇。

进了家,女人迎上来,一把抱住王良泣不成声。怕打搅他们倾诉衷肠,何苦把秀姑拉出屋。

两小时后,漆黑的街道一片寂静。忽然王良家院门无声拉开,从里面闪出一个白旗袍蒙围巾的女子。她站在门口扬了扬白手绢,龟田带着鬼子立马从暗处冒了出来,女人神秘地指指屋内,龟田得意地一摆手,鬼子们蜂拥而入。院子里立时响起连续爆炸声,鬼子们鬼哭狼嚎。龟田一惊闪在在门边,冷不防背后白旗袍女人掏出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这时,两条黑影从院墙翻下。朝院里再甩几颗手榴弹。爆炸声中,何苦领女人同王良兵分两路,朝两个方向撤退。县城里枪声已响成一片。

何苦他们冲出重围,按约定,跑到城外会合地点。等了半晌不见王良踪影。何苦身边的女人不安地摘下围巾,她原来是秀姑。

原来,当初看王良和妻子搂抱痛哭,何苦为让干爹娘好好诉衷肠,赶紧拉秀姑来院里警戒。他隔门缝看见,胡同口有俩人贼头贼脑往这边张望,路灯下日本钢盔闪着亮光。何苦顿起疑心,回屋向干爹咬了阵耳朵。王良大怒,用枪顶住李莲娜审问。怕死的李莲娜如实招来:她和龟田姘居数年,早已投靠鬼子。龟田早想抓住王良这抗日的胡子首领,设下这钓鱼陷阱。何苦他们马上将计就计,处置了汉奸女人。让秀姑穿上李莲娜衣服与龟田接上暗号,趁机亲手杀了龟田报仇。

这时城内枪声已稀,恐怕干爹凶多吉少,何苦再也等不下去,对秀姑说:“你先回去,我去接应干爹!”说罢,转身向县城冲去。秀姑急忙迎头拦住他:“哥,鬼子都戒严了,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吗?”何苦冲动地说:“就是死也要去救我干爹,我不能扔下他!”秀姑死死抱住他不松手。正纠结之际,惊动了城头鬼子,发来一排冷枪,秀姑身子一抖,倒在了何苦怀里。

“秀姑,秀姑!”

呼唤下,她睁开眼,微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哥,我好想做你媳妇。下、下辈子干干净净等你……”

不久,在日寇疯狂报复“进剿”下,何苦的土匪队伍在当地销声匿迹。而在长白山的密林深处,多了一支抗日联军的有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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