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下学期不是好玩的，“老玩童”似的日子只能是想象。老师的弦绷得紧紧的，就同一个话题，班主任说了语文老师说，语文老师说了数学老师说，数学老师说了英语老师说，英语老师说了物理老师说，物理老师说了化学老师说，主课老师说了副课老师说：“现在马上到了见分晓的时候，马上。时间哗儿哗儿地过呀，快得很，没几天了，眨眼就是上杀场哪，同学们，形势严峻啊！辛辛苦苦学三年，一考生死两茫然。希望同学们三年的初中生活不要白费，都考进高中，考进好高中。考不上咋办呀？流浪社会，我们也不好受。”
老师忧心如焚，话就说得危言耸听。同学们像蒸在高压锅里一样，你若把气眼堵住了，弄不好非憋炸了不可。
学习好的同学还好说些，学习差的同学下一步面临有没有学上的问题。年一过完，春天就跟着来了。春天一来，倒计时就开始了。扳着指头算算，三月下旬一模，四月中旬二模。一模二模一过，谁能考到哪所高中，基本上就清楚了。四月下旬考政治、历史两门副课，考不及格者没有资格参加中考。六月初正式中考。这是中学生面临的人生第一个分水岭，是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近乎残酷的坎。从此以后，你会知道生活并不全是笑声，是一只不停地摇动的筛子，会把很多烦恼漏在地面上。
班主任建议，《扬帆》班报在最后一学期里，可以少办两期，开学办一期，毕业前办一期。这样，就不过多地耽误办报同学的学习。罗琼觉得办报是办报，学习是学习，互相之间没有太大的牵扯。范东觉得能考上的办报也能考上，考不上的不办报也考不上，老师的担心既不多余，罗琼的自信也有道理。昂凸觉得自己来到这个班上，还没显身手呢，办报一降温，还真有点失落。
不管怎么说，第五期是要见公婆的。罗琼假期里已把二三四版的稿子组编好了，就单等一版的内容有个着落。
“马骥，你是编委，一版编些什么，说说想法？”范东试探着问。
马骥正抄英语单词，抓钢笔的手往出拨拉几下：“避避避，忙着呢，考不上高中我找你呀？你们编得啦，问我干啥？”
范东早就料到马骥会来这一手，他自私得只剩下学习。
昂凸的眼神告诉范东，找我呀，我愿意。范东当然不会视而不见。范东坐在昂凸对面，右手架在桌面，几个指头像弹棉花一样，轮番敲着一本书：“一版编些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昂凸伸出右手食指，“梆”地敲在范东右手前：“这不明摆着吗，所有老师的‘危言’做一次整体展示，再搞几个好中差同学面临中考的心声，再写一个言论，叫‘地狱无门谁敢进，天堂有路潇洒上！’”“那咱俩一起组组？”“没说的，干！谁跟主食啊！”
昂凸的热情令范东感到温暖。他的言语和他的面孔不怎么成正比例。他的脸是斯斯文文的白，有些优优柔柔的印记。可他说起话来，超过“三思而行”的度，很冲，给自己不留余地。范东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往。与昂凸的首次正经谈话，使他没有了戒心。他愿意与昂凸共甘苦。
一版的稿子很快组编完成，言论当然是昂凸写的。范东将编好的稿子交给罗琼，罗琼的鼻子一歪一歪的。她本来想让能写小说的昂凸先歇着，不在班报上频频露脸，你这个没脑子的饭桶，故意和我作对。罗琼翻看着一版的稿子，问范东：“敢情是你编不出来呀，请了个帮手？”范东直言不讳：“你可以这么认为，反正我完成任务了，你爱怎么损都可以。”罗琼忍不住说：“他才来几天，你就这样偏袒他？你是不是还念念不忘人家小姨呀！”
范东气不打一处来：“罗琼你别过分，我和美经理什么事也不可能有。你忒大的醋劲干啥，想吃牛肉面哪？”
罗琼一拍桌子：“你个孙猴子，还想翻出如来佛的掌心？”
范东回敬：“打住，你顶多是南海观音，如来是男的。”
罗琼一屁股坐下，扭着身子，做出不愿答理的样子：“你就和我作对吧，气死我，好找美经理。”
“吣，腔子痒了挖背后，牛头不对马嘴。”范东把农村孩子说的一句话搬过来用上了，罗琼一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两人争争吵吵着，编报工作却没耽误。才开学第二周，第五期《扬帆》班报的稿子和版样就送往印刷厂。是昂凸和范东一起送去的。范东本来不去，昂凸硬拉着他：“走吧走吧，师傅领进门，修行靠本人。你当师傅的，把我晾在一边，也不手把手教教，万一搞砸了，还不打师傅的脸吗？”范东就答应一起去了。
“小姨！”昂凸一到印刷厂，就直冲经理室喊。
美经理在。见范东也来，非常高兴，给他们每人煮一杯咖啡喝。
“我小姨人挺好吧？”昂凸不无得意地说。
“我没说不好呀，她就是很好呀！”范东说话也不遮遮掩掩。
“我欣赏范东同学。”美经理说，“小小年纪，有经济头脑。以后，把我外甥好好带带，学习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挣钱。没有这个本事，喝西北风啊？”
“可惜我们只能相处一学期，就各奔东西了。”范东实话实说。
“到哪里都可以做好朋友呀，这不矛盾。”美经理搅动着自己的咖啡杯，劝范东喝着说着。她随意翻了翻送来的稿子，“有我外甥的文章吧？”
“有，在一版。”范东说。
“有你的文章吧？”美经理又问。
“没有。”范东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回答很干脆。
“你应该多写。”美经理有些惋惜，“上期你那篇《夸老师》，与众不同，看得我开心的呀，老想喷饭。文章不在长，能牵住人心为最佳。你做到了。这期怎么能没有呢，你应该有的。那个叫罗……罗琼的，诗一登一整版，真有那么好吗？我不喜欢诗，没看出她的高明来。”
谁知，三人论纵横，说眼前，谈得正热火，美经理办公室门口突然黑了，大家一看，罗琼森着脸，戳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