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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邻居

那时我家住的是窑洞,邻居是一个河州人,大家叫他老河州,也有人私下称河州鬼。记得,我常常喜欢到河州人家的窑洞里去坐坐,说说话。他看到我经常写写画画,就说:“你把我也写一下。”

我当时已经发表了一些东西,但对于写作,总是觉得在探索。就说:“你说吧,我把你讲的先记到本子上再说。”

他答应了,我就把他讲的记在了一位老先生送我的蓝色笔记本子上。

但是,河州人的故事我一直没有写,却写了另外的一些东西。转眼便十多年过去了。最近,我在整理旧书的时候,突然翻了翻过去的笔记本,发现记下河州人的文字比我以前的许多所谓的作品都有意思。下面我就给大家把河州人的事情讲一讲。

河州人的名字叫玛玛子。他说,我是1936年出生的。1942年的时候,我六岁,六岁上母亲,完(去世)了。我大名字叫赫比如。母亲一共养下我们两个娃娃,我妹妹名字叫索福艳。我奶奶那时间还在世上,但我爷爷已经完了,我和妹妹索福艳两个都没有见过爷爷。有一天,带着我和妹妹的奶奶,把我们两个用一根燃烧着的香哄下,跟上一个叫老勺子的脚户(做买卖的)跑了。

我问他,老勺子跑到哪达去了?

不知道!他说,我大没有办法了就把妹妹寄放到一个亲戚跟前,领上我到一个叫曼斯的庄子的马海城家扛活。马海城的小名子叫三娃子。不久,我大就把我给曼斯的穆中山家招了亲。但是,我依旧在三娃子家扛活。过了一向,我的姑奶奶从北里黄河边逃难上来,带着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姨。姑奶奶不久就饿死了,姑姨就和我经常在一起玩。后来有一天她得了病,恰好从河南上来一个当客子(跑江湖的郎中一类),从姑姨的肚子里取出来了三条蛇虫子,但是病却没有好转,姑姨就去世了。我当时可伤心了。

我听了也有些难过。

他继续说,后来,父亲把我寄放到曼斯庄子里的油大师(对榨食用油的人的称呼)家,自己就跑到刚刚成立的西吉县县城里,给人打杂、看店房。有一天,我大在街上撞见孙县长,孙县长老家是南里人,就同情我大,给我大在县城指定划了一院子地方。我大非常高兴,就飞着跑回到曼斯的油大师那里把我带到了县城的家里,家里只有一孔窑洞。白天父亲去到别人家开的店房里打杂,留我一个在家里。那时候,我一个人在窑洞里,感觉咋那么害怕。过了一年后,我大把我送到县城的袁先生(穿一长袍,头戴毡帽)那里念了两三个月的书。后来因为穷,交不起学费,就再没有去。我被我大继续放在窑洞里,但是我大给人家打杂,忙得很,家里没人做饭。没办法,我大就把我寄放在一个熟人那里吃削饭(趁着某种机会,不付代价而得到好处,白吃人家的)。当时,我穿着一条老白布裤子,上面疙疙瘩瘩的,鞋子都是别人惜可怜给送的。

我对河州人说,你讲的这些,跟古经(故事)一样。后来呢?我问他。

他继续说,后来,我大打问到我奶奶的下落了,就把我领到深岔岔里的我奶奶家——也就是我后爷爷——老勺子贝素孺的家里。我给我后爷爷家放牛。

河州人伸出三个指头,意思是给放牧的是三头牛。

他没有停,继续说,我大就丢下我,彻底到县城里去打杂去了。我大就隔三岔五地到后爷爷这里来看我一趟。

放牛是很不错的吧?我问。

唉,快别提了。他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有一天,我头戴一只破草帽,在山上放牛,听过路的人说我大在萧何城(传说宋朝时辽国在这里修建过城池)赶集,我心急得很,就哭着、喊着,大呀、大呀!我一面哭喊,一面把牛赶到距离萧何城不远的一个叫谷子湾的山梁拐角上。突然暴风雨来临,雨大得了不得,一时间电闪雷鸣,吓得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哭,不知道喊。我吓得蹲伏在一个草丛里,只顾一个劲儿抱紧身子,紧紧地缩脖子。

出了一口气,他继续说,我的后爷爷——老勺子追来了。老勺子是我后爷爷的外号。他大声地喊我:玛玛子、玛玛子!

老勺子追到我跟前,一面用皮鞭子狠狠地抽打我,一面质问我:你为啥把牛不往回赶?下这么大的暴雨,洪水把牛吹走了咋办哩?嗯?后爷爷用鞭子把我打呀打,疯狂地打。我先是没命地跑,可是后来我跑不动了,就跌倒了。后爷爷嫌鞭子打不美,就用鞭子把打。我奶奶听到消息,也追来了,她连哭带喊:谷子湾的人呀,快把那贝素孺(后爷爷的名字)拉住呀、拉住!把娃娃打死了呀、打死了!

我奶奶追到跟前才拉开了我后爷爷。我后爷爷老勺子这才撇下我们,趁着雨把牛吆回了家。

他继续说,雨越下越大,狂风怒吼,过雨的水漫过了深沟、峡谷。情急下,我奶奶连泥泥把我背到了附近的一个亲戚家里。晚上,我奶奶把我的衣裳扒下来,血淋淋的,把我的裤子都粘住了。我只是呻吟,我和奶奶的眼泪就流不尽。第二天,奶奶把我又背上,我们奶奶孙子两个人,一路上哭着回了深岔岔。我那时是小娃娃,皮肉嫩,不上一个月,伤势就好了。

我大来了,奶奶说,赫比如,你把玛玛子领着去,看来把娃娃打着也不成了!

我大就难受,蹲在地上,手抱了头哭了一阵。最后我大站起来,背上我起身了。我大把我背上一段,又领我走上一段,就又来到了县上。到县上,我大把我寄放在一家卖麻花的老奶奶家。晚上,我就和老奶奶的媳妇子搡磨。那媳妇子的手粗得像白杨椽子一样。我做活做不动,主要是给媳妇子作伴,夜里的磨道道很吓人;白天我给老奶奶帮着卖麻花、炸油饼、荞面油圈圈。

在这里过了一年,有一天我大灰暗了脸孔来对我说,咱家的地方叫人敲诈走了。那时节,穷人家有个啥东西都守不住。我看见我大特别伤心、特别无奈。恰好我舅舅娶女人,我大就把我从县上背上,沿着斜路洼一带翻山越岭,抄近路,一路上我大把我背一段、抱一段,又到了曼斯村庄。到了曼斯参加了我舅舅的婚礼,后来我舅舅带上女人上新疆了。我因为曾招亲在穆家,我大就把我领到穆家。穆家要让我改名换姓,给他们顶门立户。这样,我就姓了穆,以前的姓就再也不能叫了。那时候我也就是九岁多十岁左右,冬夏身上穿着别人惜可怜送的破烂山羊皮袄,腿上穿着一条破烂棉裤,光着脚片子,就去给村庄的马江富家拉长工。因为穆家特别穷,靠欠债来维持生计,穆家有弟兄四个,三个也常年在外拉长工,维持生计。早上鸡还没叫,我就被掌柜的喊起来耕地,天气太冷了,我的光脚丫子冻得快破烂了,疼得受不了,就盼着牛拉牛粪,拉上一泡,就赶紧把脚片子塞到刚刚拉下来的牛粪里取暖。

我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听着他长叹一声,继续说,1948年那年我在马江富家里拉了一年长工。1949年8月份,国民党的队伍从曼斯过去了——红军把国民党马鸿逵的八十一师部队从南追到东沙沟一带,当时这些部队大约有一个团。他们从东沙沟开过来,进入曼斯,他们一来,团部就设在马江富家里,其余的部队都驻扎在曼斯村子。当时正是上午,下了点雨。我和马江富的大儿子德尔在北山上拔粮食,听见枪声,就爬到麦子的码码上看,便看见部队一片黄,从东沙沟的赵家沟里开过来了。

咋那么多的队伍下来了?德尔惊讶地说,这咋了?咋那么多的队伍?怎么到村子里了?咋不走了啊?

那天中午,我和德尔溜回庄子里想看个究竟。刚走进庄子,就见几个大兵屁股蛋子上挂的盒子炮;巷道里有背长枪巡逻的、站岗的。我和德尔要进他们家里去,站岗的大兵不让进去。

德尔解释说,我们就是这家里的人,放我们进去吧!

便有人进去传话,经马江富解释,一会儿就有大兵出来给门口站岗的说了一声,放我们进去了。德尔进去后,就去了自己的西房里休息去了。我被马江富支使给团部里的人,用两个大油桶挑水。几个大水缸挑满之后,就又叫我烧茶。我在一个大铁锅里倒上水,在锅里撒上砖块子茶叶,用硬木柴烧火。

马江富为了巴结人家,就宰了两只羊,叫做好给团部里的人吃。

饭吃完后,时间不长。突然,号吹响了,号响不久,一群屁股蛋子上挂盒子炮的——听说是连长、副连长们,团长要给他们召开紧急会议。排了三列队。田团长用河州话说,向右看齐,向前看,立正,稍息!

我和德尔几个娃娃在房门口观望。

田团长站在砖头台子上的高处训话:尕娃们,我们是军人呀,我们又不是土匪,你们把老百姓的毛驴都拉来了,我还把你们给带不住了。你们是军人啊,知道吗?田团长操一口正宗的河州口音——当时马鸿逵、马步芳等手下带兵的,大多是河州一带的人。

不料,队伍里有人的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大约是不服。

田团长掏出手枪,说,这个我还给带不住了,让我一枪打了算了!

我和德尔吓得浑身发抖。

马江富吓得面如土色,赶忙跑上前给拉住,劝说。因在吃饭的时候,马江富套近乎说他以前当过保长,还说曾在民团里当过连长,并且拿出自己穿军装时照的相片夸耀。此时,田团长见马江富解劝,就顺坡下驴,说,你们的面子有了,把你们的羊肉吃了、长长的白面饭吃了。那就饶了他的命,给我压倒打!

立即从队伍里面冲出来几个人来,上前将那个嘟囔的人按倒一顿棍棒。直打得哭大大叫妈妈。

队伍临走,田团长给马江富捎话,让给传给海原的田大队长,就说本家的田瓜子(接近于傻子的意思)已经当了团长了。还把两头在路上拣拾的毛驴送给了马江富。他说,这两头毛驴给你留下,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养着去吧!

一会儿,号响了,队伍集合从须弥山下出去走了。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能感觉到整个村庄的人都十分不安,看样子都在秘密地说着什么。马江富是曼斯一带的富汉,院墙修得在上面能拉架子车。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走出去爬上宽阔的墙头,站在上面看。这时候,听见墙下面路道上赶夜路的脚户,喊着说,红军来了,红军来了!

村庄里的人就像起了漫水一样往山上逃跑。

我刚也要跟上德尔几个跑掉。

可是,马江富喊住我,玛玛子、玛玛子,你不要跑,你留下咱爷两个招待、伺候队伍。

我心里有些不暖和:你把自己的儿子和家里人都打发逃了,却单单不让我逃。

我看着头戴礼帽,身着挂里子的青衣服,留着八字须,眉毛刀子一样吓人的马江富,哪里敢反抗,就哭着照马江富的吩咐,从面缸里挖了一案板白面。

我一面干活,一面哭泣——因为当时国民党的队伍传言说,红军是一群土匪,杀人放火,见了漂亮的妇人、女子就追上日,一日完就打死。所以,我的心里意见很大:你的儿子怕死,却把我留下,心为啥那么黑?

结果又是马鸿逵的另一股部队,依旧从沙沟那里开了下来,约一个团,走得很紧张。逃跑到山上的人,就都回来了。德尔和他大叫我们把大门上上,不要开。我们爬上墙头看队伍行走。只见队伍里喊着、传着番号。

突然,来了一把子部队打门,叫把门开开。

马江富先是使眼色不叫开。

可是,那些喊门的声音抬高了,还用木头杠子撞门,大门发出快要破裂的声音。

马江富只好去开了大门。

队伍一下子猛冲进来,径直冲进牲口圈,把前面田团长留下的两头毛驴赶跑了。

马江富像一条狗一样跟在后面,向人家讨要,一直追到下川里的羊圈拐子,不断地说,驴还给我吧,还给我吧。你们看,这是田团长给我的毛驴,你们看,这里还有他留下的条子呢!说着给那几个大兵递过条子去看。

那几个兵不看。其中一个兵娃娃,用土洋结合的话骂道,日你妈,这个狗日下的你来,你来,活得不耐烦了,我一枪打了算了。

一个兵说着,就拉响枪栓。

吓得马江富折过头来又往回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跑不回来了。

一路上,马江富看见到处都是拄棍棒的、骑驴的国民党队伍,慌慌张张地逃跑。

那天夜里,枪炮声从东大山那边传来,一直响个不停。

我睡了,可是被马江富家的德尔叫起来,见满院子的人,都是马江富家的。

我不理他们,独自跑上墙头听远处的枪炮声。

马江富对家门里的人说,你们听,这是和红军打着哩。接着,他喊我下来,叫到他的东面的大上房,给我给了些羊肉、鸡肉,叫我好好吃去。因为当时回民刚开了斋,家里好吃的东西很丰富。

我第一次吃肉,狼和狗都没有我吃得猛。

马江富见我吃得响,就笑着抚摸我的头,关切地说,好好吃,今年下来,我给你缝一身衣裳,希望你一直在我们家里给我们当娃娃,我其实把你就像我家的德尔一样心疼。

我只管吃东西,吃完东西,不管他,就爬上墙头听枪炮的声音。

鸡叫的时候,从下川里上来了几个脚户,唱着花儿:

紫红的犍牛套一对,要犁个荒草的山哩;

睡着的尕妹妹叫醒来,要说个心上的话哩。

白牡丹开在房檐上,红牡丹开在檩上;

我这一回去了看地方,再来了把你给引上。

玛玛子说,我听见另一个脚户接上前面的人唱的花儿,唱道:

白杨树高(者)顶不住天,山高(者)遮不住太阳;

尕妹妹好着再不能言,戥称上没你的分量。

玛玛子说,我听见他们像在赛着唱。

清水的河里拉骆驼,带走(者)喝一口水来;

我俩我尕妹炕沿上坐,转过来心疼个嘴来。

玛玛子说,其中有一个脚户,似乎不大好意思抬高声音,唱了一句:嫁汉的婊子叫驴日了,空名声背给我了!

旁边的脚户,大约是叫刚才那个人唱的荤花儿惹笑了,听着像在打趣人家。同时,几个人就放声浪笑起来。

马江富在墙头上喊着问过路的脚户,你们打哪里来?枪炮声咋那么响?你们听见了吗?

脚户答道,哎,红军快到三营里了(距离曼斯大约四十华里左右)。红军把国民党的队伍打了几炮,国民党的队伍就分不清谁是谁,互相打开了,把国民党的队伍给赶跑了。

跟前的一个脚户接口道,人家全国都解放了,你们还在井里活着哩!

第三个脚户拉长吼了一声:红军来了!

玛玛子说,我一直在墙头上看着,这时,天先是猛然一黑,随之就一点一点地变亮。最后,东大山那边的天上出现一丝血红,渐渐红彤彤一片。

他说,1949年8月底,庄子里人都说全国解放了。不久,解放军就真的来了,驻扎在曼斯不远的马莲滩滩子。我听说解放军常常去马莲滩滩子的伪镇长家盘问伪镇长。问他,你过去都干了些啥?你知道吗,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了,你们雇的一些农民给你们当奴隶、当牛做马,你们那样的日子不会再长久了。

他说,我还听人说,曼斯到处都建立了人民政府和共产党的各种机构,安插上了工作的人。

我问了一句河州人,是不是觉着好日子要来了?

他说,唉,当时不了解情况,倒是经常提心吊胆的。

他望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有一天,解放军来转着看,背的是七九杆子的小米步枪(他补充说,有湖北产的、德国产的)、冲锋枪、三把式长枪,还有手枪(他补充说,一律全是日本产的)。你说怪不怪,他说,庄子里的小娃娃以前没听谁给教着唱过歌子,可是有一群娃娃却远远跟在解放军的后面唱:三把枪,揭盖盖(他补充说,因为三把枪上有个盖子,子弹比七九枪的细一点),谁说解放军没太太。

他说,我刚从山上干活回来,看见解放军到马江富的家里转一圈,走了。第二次,我从山上回来,看见解放军在掌柜的家的大房里支着一张门板,门板上铺下个毛毡。他们躺着歇息一阵,就又出去到处转。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干啥哩。有时节,他们五六个人,有时节七八个、四五个。

有一次,一个小个子当官模样的解放军和善地问我:娃娃,你是干啥的?

我说,我们是给人家掌柜的做活的。那人就走了。有几次,解放军来掌柜的家,我们做下的饭,给端着去,人家动也没动。

解放军走了后,掌柜的就叫我到他的房里问我,那些人在你跟前问的啥?

我说,问我是干啥的?是不是这家的人?

你咋说的?

我说我是做活的。

我这样给掌柜的说的时候,隐隐有些不祥和害怕。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你这个娃娃人好、做活计很实受,比我们自己的娃娃还好!今年冬天,我给你好好缝一身棉衣,吃的你和我们一起吃。掌柜的顿顿嘴唇说,说实话,我把你不当外人,当我们的娃娃一样看待。

我点点头。但是心里想,这我咋这么下贱、给人拉长工咋这么下贱。你看我给你说,河州人说,掌柜的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要我干,特别是掌柜的家的儿媳妇没好声气地喊我,去,给我的炕洞里放把火,把炕烧上!他说,我的心里就觉得咋那么下贱!

玛玛子停下不说了。

我也沉默着。

过了一阵,他又说开了。他说,不知道谁给掌柜的挑唆了啥话,传到我的耳朵里,说我给共产党通风报信,讲掌柜的的坏话。要叫掌柜的把我收拾了去。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夜里睡觉的时候,把门用一根挑水的扁担顶了顶、顶了顶,生怕半夜里掌柜的带人破门而入,把我的小命来要了。我害怕得很,我那时候还没长大嘛,胆子还不稳、还小嘛。真的,一到夜里,我的心就提到嗓子里,提悬悬了。其实,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背后告状,所以我从没说掌柜的坏话。你想想,说坏话迟早就暴露了,没有几十年不漏的瓦房,总有一天叫人家晓得,咋见人家呢?毕竟吃了人家的嘛。他擦了嘴角的白沫子,继续说,我觉得人要讲良心、良心要紧!

我接上河州人的话说,这一点我也赞成,不要想着害人是对的。

但是,我还是害怕,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悄悄溜出房,爬上墙头,把个长长的梯子放下墙去,爬下去跑了。

你咋不从门里跑?墙上逃跑太费事了嘛。我疑惑地说。

你知道个屁爪子,掌柜的家的大门又厚实、又笨重,一拉,就发出咯吱吱的响声,把人惊动了,不但跑不脱,弄不好就出了事情。

噢!我点点头,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跑啊跑,跑到接近赵家沟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天快亮了,我就在山洞里藏着不敢出来。说来也真的可怜得很,在洞里差点叫毒蛇咬死了,因为我逃跑的时候光着脚丫子,在山洞踩在毒蛇身上,叫毒蛇正好就咬在脚上了。日他娘,把人疼死了。我知道是叫毒蛇咬了,因为小时候,我听我大讲过,被毒蛇咬了,你一定要把毒蛇追上抓住,把毒蛇咬一口,你就死不了了。我大说,这是因为人食万物,什么辣子、蒜等等的,见啥吃啥,牙齿上的毒气比毒蛇还毒,你把它追上抓住咬了的话,它就死了,你就能活了。这叫以毒攻毒。我就记着我大的话,不敢多想,就把破烂衣裳脱下来追赶那条浑身乌黑的毒蛇。那毒蛇身子却不特别长,就是特别粗,一跑到青草上速度就快得很。但是,它再快,我的步子大,加上我要顾我的命,就拼命价追赶,就追上了。刚要接近它,它竟然跳起来,两只眼睛让人的心里发寒呢。我的脚开始刀子割一样疼。我再也不考虑啥了,毒蛇刚从空中落到地上,我就扑上去,拿衣裳一把压住。我一狠心,就隔着衣裳一口一口地用牙齿咬毒蛇的身子,我感觉给咬破了,血肉模糊。但是,那狗日的身子依旧胡乱扭动。我一边咬,一边把嘴里吐干净了。

玛玛子说,毒蛇叫我咬死了。

他说,可是我的脚迅速肿起来了,变成了黑青色的。我豁出来了,用一把不知道名字的绿草拧了个绳子,把脚的上面扎住。接着,又找了一块薄薄的石头片子,把脚上发黑的地方刺了几下子刺破,把里面的血挤出来,还用嘴吸毒——那时候,我是个娃娃,身子也软和,嘴能够得上脚丫子,搁到现在老了就不行了。我还用那流淌汁液的不知名字的绿草擦洗,过了几天,慢慢地竟然好了。说白了,还是我命大不该死。

在山洞那些天,你咋生活着呢?我问他。

我白天偷偷溜出洞,看看没有人,就在洞门口一带寻着挖辣辣根、红根子。玛玛子添上说,红根子味道有点甜滋滋的。

我对玛玛子说,你这个人命大!

命大个啥?我这是苦命!他说,我给你讲,我活下来,就是为受罪呢。我给你讲,那个掌柜的其实也不怎么坏,他把我找了又找,找着了,知道我每天吃的辣辣根、吃红根子,差一点饿死了,老汉就哭了说,玛玛子啊,玛玛子,你这个狗日的娃娃,咋做这活计呢?你把人要害死吗?我把你狗日的没亏下吧?你要是饿死了,叫我给你先人咋交代呢?叫大家说去,是我把你狗日的害死的!走,赶紧走回!

掌柜的把我领上往回走,走着走着,我虚弱得走不动了,德尔就把我背上回家。我在他家休养的那几天,掌柜的一家人密密地商量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排收拾、转移家里的值钱东西,什么布匹啦、白圆啦,等等。听掌柜的说共产党要共产和抢他家的东西呢,说给穷鬼们要分他家的东西。所以,掌柜的一家人提心吊胆的,手里捏着一把汗。掌柜的大约害怕我在共产党那里检举揭发他,说他的坏话,就把一些东西给有些穷人散了,嘴里祈求祷告不休。不久,我的身体就好了。听说我在山洞里那段时间,解放军还打问我呢,把掌柜的叫去问了几次。我身体恢复之后,掌柜的怕再出现差错,也就没心要我了,我也不想干了,就算了工钱走了。

玛玛子说到此,缓了口气。

你离开马江富家又去了哪里?

玛玛子长叹一声道,1950年,我回到了我原来招亲的穆家,给他家放牛、耕地,干了一年。那时节,我冬夏都穿一件山羊皮裹肚子(皮面袄)——都是人惜可怜送的——上面密密麻麻地锁了虱子和虮子,手伸进去往下一捋,虱子和虮子就纷纷翻疙瘩一样滚落到地上,它们惊惶失措,在阳光下四处奔跑。我一顿脚后跟蛋子,全研磨死了,发出叭叭的响声。我心里说,我能有多少血,连我都不放过!有时候,我身上被虱子咬得浑身发痒,受不了,我就停下耕地的牛,背靠到田地的埂子上,过来过去抗。我在我丈人家经常吃不饱。

你当时见你媳妇了没有?我觉得玛玛子一直像回避这些话题,就好奇地问。

见了,一脸麻子,又瘦又碎,经常偷着看我。我看见她蹑手蹑脚地爬在树上看我,我就讨厌。加上,我一天肚子饿得慌,还成天想我大想得很么,所以见了她我就躲。

玛玛子说,不说她了吧!

我笑着点点头,让他说别的。

他说,到1951年秋天,穆家让我到曼斯的何文山家做帮工。何文山一家在曼斯庄子里属于二三流的富人家庭,比较开明进步。何文山是何家掌柜的的大儿子,乳名叫油布子,被共产党叫到海原县上学习土地改革去了。油布子的弟弟叫何文海,是个没心眼的娃娃,成天傻乐和,大家都说他是个半脑子(傻子)。其实他不是半脑子,就是老实而已。何文海有一次和妈妈到海原县城看了油布子回来,喜气洋洋的,跑来对我说,我妈妈还以为我大哥又被抓兵的抓去当兵去了,去的时候一路上哭得死去活来,去了才知道又是扭秧歌,又是锣鼓喧天唱歌子。

你给我们唱一个咱们听一下唦。玛玛子摇着何文海的膀子,央告说。

何文海拗不过,就唱起来,唱的是:1951年,是咱们胜利年,全中国的老百姓把身翻,调了过,哧不楞噔咣,唱起歌儿,哩格啷格哩,锣鼓喧天,和往年不一般……何文海身穿蓝裤子、青色的上衣,嘴比较大,双眼皮、大眼睛,腿子特别长。他多少会写几个字,后来成了土改积极分子。我和何文海经常形影不离。一清早,我们就去耕地、干农活,有时节在山上的田地里唱一唱歌子。我们玩得比较开心。那也算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吧!1952年,我大他终于来看我了。我那时候已经在我大跟前哭不出来了,我就躲开他哭。我大对我说,他这些年没命干活,靠给人割苞谷、打零工,在火石寨的王家嘴头的山上买了十五亩土地。

我大说,娃娃,咱们终于有了土地了!

我大一下子拉住我的手,眼泪静静地一股子一股子流着。玛玛子说,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水,他说他当时只是说不清为啥那么伤心。

走,我大说,走娃娃,咱们到王家嘴头过活走!玛玛子说,我对我大点着头。第二天,我们去另一个村庄的一个远亲戚家里寻我妹妹一起走,去了才知道妹妹已经得病完了。我和我大又美美哭了一场。我们返回到曼斯,就给穆家把情况说了,我丈人也同意我大把我领走——夜里我大还担心人家不同意呢。但是,我丈人当时因为刚刚生得了一个男孩子,就取消了当初让我给他们家顶门立户的打算,答应等我大把我领到王家嘴头安顿好了,再和我媳妇成亲。向曼斯的一些熟人道了别,我大就带上我起身了。上路之后,感觉咋那么伤心。不一样的是,我大以前背上我走路,这次我终于自己能走路了。我们翻山越岭,走呀走,走了很远很远,就到王家嘴头了。玛玛子说,那山大得还了得!到了之后,我和我大两个住在王家嘴头山上的沟沟里的一个我大挖的土窑窑里。

玛玛子说,在那里住下后,每天早上公鸡刚打鸣,我和我大两个就爬起来到板石窑一带的大山上打柴,打上柴之后背回家,第二天又早早起来担到六十华里远的穆家营集市上去卖。后来我大忍饥挨饿,狠了狠劲又买了十亩地。就这样一天一天勉强够吃,经常只能吃个莜麦面、洋芋疙瘩。

玛玛子说,都是山地,比较薄。有时候,我和我大两个做上一罗锅,我大吃了,我没有了;我吃了,我大又没有了,我大就挨着。一到黑了,我们两个人盖着一个破烂皮袄,就这样维持生活,有时候连生活都维持不住。

第二年,玛玛子说,我丈人捎话要让我结婚了。

我和我大两个一听人家催了,我大说时间太紧张了。但他说,娃娃你结婚了,大的一杈子心就放下了,责任就尽到了。

于是,我们父子两个就抢时间挖窑洞。我大说,你结婚了,大给你们两个一定要挖一个好窑洞。

我和我大鸡叫起来就开始挖窑洞。挖了一孔,由于土质不好,挖到半途,突然塌方了。那次,差点把我们两个都打到窑里了。我和我大在我们住的那个窑洞的附近又选了一个地方,又开始挖。挖进去之后,到处是风化石,镢头挖下去,和石头碰撞在一起,溅起好高的火星,把人的虎口都震得发麻了。我和我大两个一边挖,一边把挖下的石头和土用背篼、筐子或背或提倒到窑洞前面,垫了一条道路。

挖了一孔窑洞之后。我大说,再挖两个,一个当作灶房,另一个圈牲口干个啥的。

我和我大就继续干,有时候月亮如果亮的话,就在月亮地里干。有一天,我就看见我大突然吐出一口血。玛玛子说,那一刻我第一次看见我大那么瘦、那么小,他老人家因为我挣得吐血。我就对我大伤心地说,大,咱们不挖了、不挖了,挖那么多窑洞干啥呢?能凑合着住就行了。

他老人家瞪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却继续干。

最后,玛玛子说,他老人家临完的时候说,娃娃,大这一辈子没有本事,给你啥都没挣下,把我娃娃亏欠下了,大要走了,大给你啥都没有留下,就只给你留下了两个土窑窑!

玛玛子似乎再也难过得说不成了,嗓子哽咽着。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玛玛子才擦干了眼泪,继续说,不久,我用一头毛驴把那个小时候经常偷着看我的女孩子驮来了。我们结婚之后,似乎一点也不投缘。有些迷信的人就说,是你们两个人见得早了的缘故。我们两个经常骂架,一个说,我日你妈,另一个就接上反驳,我日你妈!玛玛子说,我问她,你拿什么日呢?人家立即就说,你去日,你去日你妈!就这样我们凑合着过日子。后来,我奶奶打问到我,在我们的窑里看了我们一回,发现我们两口子不合,经常骂架,她就心上过意不去,加上我大不在了,她心上更加难过,就费心跑到一个老人那里写了些辟邪的东西,偷偷缝在我们两个的衣裳里。我觉得似乎好了一点。玛玛子说,后来生了一个男孩子。但是,他说,我们还是没办法过下去了,就离婚了。她走了,娃娃留在我跟前,我就跟当年我大背我一样背着我的娃娃为生活奔波。

那一年,恰好是初级社过渡高级社,我大给我们买的那点土地,也被打乱分了。玛玛子说,那一年大约是1952年的春天。

1994年6月写于西海固

2006年7月2日修订于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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