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穿山中学的时候，娟子的同学大富给她留了三个字，她很想弄明白其中的确切意思。现在想起这档子事，是因为大富到娟子单位来了。娟子知道人家不是故意来的，但还是愣了一会神，以致于早会点名时让领导点了两次。
娟子记得他们的全部交往也就那么几次吧。
第一次好像是期末考试，公布成绩，高大威猛的大富，竖起大拇指，说，服！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走到娟子面前完成这个动作的。所以，这个简单的动作，就难免被同学们理解为爱意的表达了。还有一次是高考公布成绩，大富又重复了上边的情节。
娟子这会儿坐在重症监护室，凝望着玻璃窗内2号病床上的大富。
最后一次接触，是娟子念大学临上火车工夫，大富托别人捎来一个日记本。扉页的留言娟子至今记得，太简单了，就仨字——“女口月！”
当时只觉得好玩儿，并不介意。
后来结婚了，稳定下来回忆起陈年旧事，就越发感觉这三个字可疑！
睡不着觉的时候挺多，便想：不可能是不好的意思吧？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呢？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差不多一定是的。
这时，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下来，娟子刚配完药。
她注意到大富的妻子一直没露面，只有雪儿守在床边。
娟子说，你要不停地和他说话。
说什么呢？雪儿问。
说他感兴趣的事儿，他以前最高兴、最开心、最惦记的事儿。
医生过来了，找家属签字，送病危通知。
最好让他妻子来签，医生说。
我来吧！雪儿说，我嫂子领着孩子出国旅游一直没回来。我是他的胞妹。
省里的专家来会了二次诊，结论很悲观：醒来也是个植物人了！问问你们家属的意见。
花多少钱我们都治。这是个大活人哪！雪儿说。
其实，娟子和雪儿一样难过，虽然两人难过的内容略有不同：娟子也后悔以前为什么不把那几个字的意思弄清楚。
雪儿天天守在大富的床头和哥哥说话，叫独白更合适些。
哥，咱们以前多好哇！小时候……小学，中学，后来你就经商去了……雪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在哥哥的耳边念叨。
你真好！娟子一边挂吊瓶一边说。
雪儿攥攥哥的手说，他挺可怜的，到这时候了，嫂子也不管他。
莫不是因为自己吧？娟子眼睛盯着呼吸机，一面观察雪儿的表情，她断定雪儿不知道自己和大富的关系。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丢人的事。雪儿不会知道他哥曾给自己留过信吧——那三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呢？娟子曾经找算命的测过，三个人说的是三个样儿，弄不准，反正是很有讲究的，深奥。
总像有三颗子弹在大脑里穿梭。
那操纵枪支的人就是病床上的大富。
于是，人们经常瞧见娟子雪儿一唱一和，说些以前的事儿，她俩都相信昏迷中的大富会听见的。娟子知道大富醒来也就说清楚了。
那次，娟子和雪儿为大富翻身，娟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因为看见大富的身体，而是因为看了大富胸部上纹了三个字！
天哪！正是那三个字。
回到值班室好一会儿，娟子的心还在咚咚地跳。
是的，按最没有想象力的解释，那三个字合起来就是“娟”字。说不准，他老婆在国外还在抱怨自己呢？我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老公知道了会怎么想？她注意到雪儿的表情似乎已经变得异样了……
娟子注意到别床的患者开始开玩笑了：娟子护士，你和雪儿挺谈得来呵。
是呵，是呵，娟子笑笑说，她努力让笑容自然些。
一天，雪儿激动地跑到值班室，对娟子说，我哥流眼泪了！
这是让娟子喜忧参半的消息。
她溜到床前，判断大富认出自己了……那是怎样的眼神哟！是想起大山坳里的中学校园了吗？雪儿上来为大富抹去泪水——大富的眼睛很像被风吹了一下的炭火！
快刀斩乱麻。于是，她把那要命的三个字写在白纸上，后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趁空凑到大富眼前，大富迷惑地瞅了又瞅。
娟子清楚记得大富抬起右手，吃力地完成了一个动作——他竖起了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