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屁啦！”程晓璐忍不住打断了她妈，看着邱生道，“这树是我爷爷种的，你要是敢砍了它，我爸非砍了你不成！”
“爷爷？”邱生想了想，好奇地问，“你姑姑还没结婚吗？”
“哪来的姑姑啊，我爷爷就我爸一个儿子。”程晓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是白痴吗！话说现在谁还会用樟木箱做嫁妆的，那种习俗早没了。我妈纯粹是一直嫌这树碍眼，又不敢动它，这是打算让你背锅呢！”
“谁？谁想砍了这棵树？！”
一道怒吼声突然传来，为程晓璐这番话赋予了信服力。
来人气势汹汹地从客堂里冲了出来。
“嘁——”顾珍略显不悦地嗤了声，朝着他扫去白眼，“你眼里只有这树，就没有我们母女俩吗？”
“怎么会……”对方忽然气势软了下来，迎上前，笑嘻嘻地哄起了顾珍，“老婆，咱们再忍个十几年，这树就一百岁了，百年樟树值老多钱了，先不砍，先不砍啊。”
“好市侩，爷爷正在天上看着你哪。”
“不是不是，闺女，你听爸说，这不叫市侩，树过了一百岁是很容易死的，需要更专业的人来精心照顾，爸这也是为它好。”
老婆？闺女？
邱生惊讶地看着那道身影，这是……晓璐她爸？！
跟他想象中的出入有点大啊！
听阿姨说，晓璐的爸爸在家里基本上没地位的，既是妻奴，又是女儿奴，就现在的画面看来也的确如此。于是，他便擅自脑补出了一个憨厚朴实的中年大叔形象，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个肌肉线条比他还要匀称的彪形大汉！包臂文身格外显眼！
“还愣着干什么？”顾珍拱了拱身旁的邱生，冲着他直眨眼，“赶紧叫‘爸’啊。”
邱生被拱回了神，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总之先叫了再说。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别瞎叫。”程振国冷着脸打断了他。
气氛有些尴尬，顾珍赶紧打圆场：“你这是干什么？不是都已经在电话里说好了吗？”
“那叫说好了？根本就只是通知我一声而已！”
“不然你想怎样？事情都已经成定局了，难不成你想让你女儿背上离婚史吗？”
程振国胸口一闷，默然了好一会儿后，做出了让步。
“帮他们俩把行李拿到房间里去。”他转头冲着房间里的保姆说了句，随后看向程晓璐，“先去吃饭，今晚主要是为了欢迎你姨夫，你们俩的账我回头再跟你们算。”
丢下话后，他率先走了出去。
“程振国！你这是摆脸色给谁看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顾珍嚷嚷着跟了出去。
程晓璐尴尬地看了眼邱生，支吾道：“你别介意，我爸就是嘴硬，只要我妈怼他几句他就没辙了。”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邱生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擅自把人家女儿拐了，你爸没直接揍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真的不介意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说呢，”他认真想了想，道，“多少是有点介意的，不过要是你亲我一下的话，应该就完全不介意了。”
“走吧，去吃饭了。”程晓璐果断迈步。
“别这样嘛……”邱生紧跟其后，“我需要爱的力量。”
“好的，我一会儿把你的诉求告诉我爸。”
“不，我不需要了。”他会被打的，绝对会被打的！就他岳父那体格，打起人来一定很疼！
“出息！”
“男人在自己老婆面前是不需要出息的！”
在小镇的第一夜，很热闹，热闹到邱生觉得有些糟心。
程晓璐的父母充分发挥了优势，流水席摆满了整个餐馆，但凡认识的都能进来蹭个饭。美其名曰庆祝阿姨即将结婚，热闹热闹，但邱生觉得绝大部分人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那些人进门第一句话都是：“听说晓璐结婚啦？总算把沈辰川等回来啦，恭喜恭喜。”
没错！沈！辰！川！
那些人一边亲切地灌他酒，一边开口闭口地叫他“沈辰川”。
“邱生”这个名字不好吗？不比“沈辰川”更加朗朗上口吗？！
“不是……他叫邱生……”程晓璐第n次纠正着来访的客人。
“咦？”对方一脸惊讶，“不是说叫沈辰川吗？难道我记错了？”
“没错没错啦，原来那个是叫沈辰川，珍姐说那个死在美国不回来了，所以晓璐就换人了。”一旁有人帮忙解释起来。
“哦哟，我就说嘛，出了国的有几个还会回来的？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哪还看得上你，早就换人咧。”
“……”谁说的？邱生好歹也是在国外待过的人，花花世界见得更多，不也一样看上她了吗！
“可不是，当初这丫头还为这事跟她爸妈吵架，连着两年过年都没回家了吧。”
“……”能不能别再提那些黑历史了！
“还好还好，现在觉悟还不算晚，还有人要。”
“……”什么叫还有人要？干吗说得邱生好像在回收废品一样！
她下意识转眸朝着邱生看过去，碰巧撞上了他的视线，不由得一震，那是一双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眸，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回想起来，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袖手旁观她的难堪，换作平时他早就嬉皮笑脸地出来帮她解围了。
这是……在生气吗？
她这才察觉自己真是被宠得不轻啊，竟然连邱生生气是什么样子的都不清楚。
就在那些三姑六婆越聊越肆无忌惮时……
“哟，话这么多，看来嘴挺忙的啊，那还吃什么饭呀。”顾惜凉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顾珍紧随其后：“出去。”
然后便是程振国：“滚。”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一旁的餐馆服务员们赶紧上前，礼貌地把那几个被老板和老板娘下逐客令的人请了出去。
整个世界清净了。
程振国利眸一转，瞪着邱生，生硬地道：“你，跟我去后厨帮忙。”
“嗯。”邱生点了点头，站起身，朝着后厨走去。
才不是什么帮忙！这绝对是要打起来啊！
程晓璐紧张地看向顾珍同志：“妈……”
“哦哟，我得去招呼客人了。”顾珍转身就走。
程晓璐只好把希望投放在顾惜同志身上：“阿姨……”
“我得去陪我公婆了。”
“……”一群没义气的！
无奈之下，程晓璐只好硬着头皮，偷偷跟在他们身后。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后厨重地，请勿靠近”这则提示真是相当准确！
后厨气氛很凝重。
程振国看似忙碌地品着即将煲好的汤，邱生则直挺挺地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很显然，他的确不是被叫进来帮忙的，他家岳父明摆着是有话跟他说。等了许久，眼见程振国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憋不住了：“爸，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还没组织好语言的程振国微微僵了下，半晌后，他放下手里的勺子，启唇道：“你先别叫我爸。”
“……”
“我听她妈说，她跟沈辰川的事你都清楚？”他问。
“嗯。”邱生点了点头。
“但你没想到居然连老家这些远亲近邻也都知道沈辰川吧？”
“确实有些意外……”对比她一度还想要对她家人隐瞒他们的关系，这实在是个让人很不爽的意外，以至于他情绪难免有些失控。
“为了避免你以后再觉得意外，我先把话说清楚。晓璐曾经非常认真地喜欢过沈辰川，喜欢到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有无数人劝她放弃，可她坚持要等他，甚至不惜跟我们翻脸。那些人说的没错，她确实为了沈辰川，整整两年没有回来过。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沈辰川离婚了，突然又回来找她，我不能保证她毫不动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反对、会愤怒、会失望，但身为父亲，要是她无论如何都决定这么做的话，我大概还是会妥协。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叫我‘爸’吗？”
“……”
“我认为，男人的字典里不应该有‘一时冲动’这种词，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须要考虑清楚，尤其是婚姻大事，在你还没有学会对她的过去一笑置之前，不要急着给出承诺，你兑现不了。”
“抱歉，我能出去透口气吗？”沉默了一会儿，邱生苦笑着抬眸，有些无力地问。
“去吧。”
就在邱生离开后不久——
“砰”的一声，程晓璐用力踹开了后厨的门，气呼呼地瞪着程振国，质问：“你为什么要跟他说那种话？！”
程振国瞥了她一眼，继续忙了起来：“我有说错什么吗？”
“你……”程晓璐语塞了。
确实没有说错，字字句句她都无法反驳，曾经她的确是那样疯狂地喜欢过沈辰川，可是……
“可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还要特意提起？！”她又一次嚷开了。
“是真的过去了，还是你不得不让它过去？”
“……”
“我跟你妈一样，并不是反对你和邱生结婚，而是担心你们有没有觉悟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一个月、两个月还能闭着眼睛得过且过，一辈子要怎么糊弄？你们结婚的那个契机会是邱生永远的心结，一旦沈辰川和阮灵之间出现矛盾，就必定会影响到你们，这是你们必须去正视、去解决的问题。”
“你的解决方法就是要求邱生不准介意吗？他又不是圣人，会介意我的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谁说不准他介意了？我说的是‘一笑置之’！”
“有什么差别？”
“你妈就算带一打前男友回来我都能一笑置之，因为我知道她绝对不会离开我；你要是也能给邱生同样的信心，就算再来十个沈辰川他也不会当回事。”
程晓璐讷讷地眨了眨眼，思忖了片刻后，隐约有点明白她爸的意思了：“所以是我的问题？”
“废话！连我这个当爸的都不敢确信你在面对沈辰川时会毫不动摇了，你要邱生怎么相信？”
“那我要怎么让他相信？”
“我怎么知道！”程振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哪有女儿拉着父亲聊这种恋爱话题的，你不脸红我还尴尬呢！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不是你先开始聊的吗？！
程晓璐就这么被她爸赶出去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邱生已经坐在那儿了，正噙着微笑跟姨夫闲聊，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见他们聊得投入，她也不好打扰，默默入了座。
姨夫是个摄影爱好者，确切地说，应该算是发烧友，因为他听到邱生的名字时眼睛都发光了，像个小孩子般不停地嚷嚷着“你就是邱生啊，居然是活的啊”，甚至还管邱生要了签名。看得出他有不少问题想问邱生，但来的路上他得陪阿姨，还得招呼他那些亲戚，也没什么机会。
现在，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开始各聊各的，也用不着他招呼了，总算可以拉着邱生畅所欲言了。
可是未免也太畅了吧？！
直到散场，阿姨才总算把姨夫给拽走了。
即便如此，程晓璐还是没能跟邱生说上什么话，从餐馆回家也没多远，何况还有她爸妈一块儿，自然是聊不了什么的，到了家后也是各自回房。嗯，各自……
“我就知道你爸是绝对不会让我们住一间房的！”
眼看着邱生咬牙切齿的模样，程晓璐反而放心不少：“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呢，还好啦，只是隔了一堵墙而已。”
“不要小看这堵墙！这可是一堵阻碍人类文明发展的罪恶之墙！”
“是是是——”她从善如流地附和。
太好了，还是以前的邱生，看起来已经不再生气了，好像也没有把她爸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就凭这一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所以我们必须消灭这堵墙！”
“别闹了，我们家这栋宅子可是历史保护建筑，你要是敢砸墙，那就是破坏文物！”
“那等你爸妈睡了我来找你吧。”
她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轻声嘟哝着：“好、好啊……”
“……”居然答应了？邱生不由得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他重拾笑容，“还是算了吧，等你爸妈睡了，我估计也睡了，今天就先放过你了。”
“……”
“晚安。”说着，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还没等程晓璐反应过来，他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咔嚓”声传来，拉回了程晓璐的神志，她惊愕地瞪着面前那扇门。居然还锁门？这是防谁啊？！
前言撤回，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以前的邱生！绝对是还在生气啊！
她爸说的没错，沈辰川果然是邱生的心结，在邱生看来，她是被沈辰川和阮灵刺激到了，才会跟他结婚，事实……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没办法反驳。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邱生相信她不会再动摇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程晓璐一整夜，直到天色微亮，她仍没有找到答案，倒是总算有了困意。
才睡了几个小时她就被顾珍同志踹醒了，说是让她起来吃早饭，但其实……
“你在干什么？”她怔怔看着坐在客堂里的邱生，以及他面前那堆红彤彤的纸和巧克力。
“包喜糖。”邱生抬了抬眸，双手仍在机械化地运作着。
“这种事为什么要由你来做？”她爸妈过分了吧？再怎么说邱生也算是客人呀。
“不只我要做，你也要做。”邱生指了指身后的两大箱巧克力，“你妈说不解决完这两箱我们今天就别想吃饭。”
“……”说好的早饭呢？！
这两大箱巧克力耗费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傍晚时分才总算大功告成，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结果顾珍同志又很不客气地让他们去王伯伯的裁缝店拿衣服。
程晓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邱生：“要不你还是在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没事……”邱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刚好我也想出去逛逛，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相机。”
“哎？要带相机去吗？”
邱生顿住脚步：“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她支吾了一会儿，“这里就跟那些商业气息很浓的古镇差不多，没什么可拍的呀。”
程晓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肖乐给她的那张照片。
他曾见过那种恢宏到让人窒息的风景呢，相比之下，这个镇子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
“差很多……”邱生丢下这么句寓意不明的话便兀自朝着房间走去。
程晓璐也只好吞下话，默默在门口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