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医生,这是什么特殊疗法吗?”
一道阴沉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瞬间将苏飞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轻震了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停留在程晓璐的眉心间轻抚,可惜那些褶皱没有丝毫被抚平的痕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抚平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缩回手,转眸看向身后的邱生。
很显然,他刚才的行为邱生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如此,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尴尬,当然也不打算对这个局外人说明什么。他噙着颇有专业素养的浅笑,张了张嘴:“用手探体温是很传统的方法。”
“是吗?”邱生挑了挑眉,对于他的话持怀疑态度,只是在探体温吗?那充满眷恋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探个体温而已,需要如此投入感情?但并没有直接证据去反驳他的说法,于是,邱生只能有些故意地问:“请问我老婆发生什么事了?”
“心律失常引发的心源性晕厥。”其实这只是苏飞的判断,像她这个年纪突发性的短暂休克很难判断原因,可以肯定的是,事情发生在沈辰川离开后不久,相信她在面对沈辰川的时候心跳应该不会太正常。
听起来很专业的术语让这位苏医生整个人显得很专业,至少在邱生看来是这样的。
以至于他瞬间摒弃了怀疑,焦急追问:“很严重吗?”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让她注意休息,作息要有规律,还有……”苏飞微微顿了下。以上那些仅仅是先决条件,触发她晕倒的主因还是那个人吧?他不清楚邱生对于程晓璐和沈辰川的事知道多少,于是在思忖了须臾后,他选择了较为婉转的嘱咐,“别让她有太大压力,尽可能让她远离那些会导致她情绪波动的人或事,保持身心愉悦很重要。”
“嗯……”邱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果然最近给她太大压力了吗?确实逼得有些紧了,她本来就不擅长一心两用,那个感冒药的广告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派索的提案又透支了她的脑力,这种时候还要逼她分神考虑他的事情,不晕才怪。
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居然一直被沈辰川牵着鼻子走,明明心里清楚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方法,却还是因为沈辰川的出现突然急躁起来。
程晓璐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她并没有睡醒,困意还是很浓,但是饥饿感更浓。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让她有些蒙。
“醒了?”一道询问声传来。
她讷讷地眨了眨眼,循声看过去,只瞧见苏飞噙着微笑站在她的床边,他应该是下班了,已经换下了白大褂,一身卫衣牛仔裤配着运动鞋的打扮少年感十足,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他居然已经是个医生了,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重逢没什么真实感。
以至于,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这里是哪儿?”她微微启唇,声音有些颤抖,语气有些忐忑。
多希望苏飞能告诉她,这里是学校医务室,她正准备去给沈辰川送酱蹄髈,结果被自行车撞晕了。
“睡糊涂了吗?”苏飞笑了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晕倒了,这里是医院的留观室。保险起见,你今晚最好在这里住一夜,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苏飞的回答浇灭了她的希望。
也是啊,怎么可能是梦呢?那些离奇的情节她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会梦到。
她自嘲地撇了撇嘴,有气无力地问:“我怎么了?”
“体力不支。”
“然后就晕倒了?”原来还真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晕倒啊?她一直以为这是只有二次元才会发生的事。
“嗯。”他点了点头。具体病因说起来太复杂,并且也仅仅是他的猜测,于是他选择用这种简单明了的理由一言以蔽之。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问,“一直是你陪着我吗?”
看着她那副吞吐模样,苏飞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不然呢?你想要谁陪,沈辰川吗?”
“不是,一般不是都会通知家属来的吗?”
“哦,你那个老公啊……”虽然还是不太爽,但总比事到如今她还想着沈辰川来得好,“通知了。”
她微微僵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来吗?”
“来了。”
“咦?”程晓璐眼眸一亮,“人呢?”
“谁知道呢。”苏飞耸了耸肩,“半个小时前正在跟对面那个大叔争论护士长的胸到底是什么罩杯,最后猜拳决定由他去询问确认。”
“……”程晓璐默默瞟了眼对面床上的那个大叔,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对方倏地转开了视线,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于是十分钟前他正在病房外面跟护士长聊星星聊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胸部罩杯。”
“……”那个浑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再后来他跟护士长都不见了,或许是在用来堆杂物的那个废弃手术室吧,那里是我们医院的偷情圣地。”
“苏医生,你还真是很了解呢。”邱生突然出现,从苏飞身后伸出手,搭住他的肩,“是经常带人去那边进行爱的治疗吗?”
苏飞斜了他一眼,抬起右手推开了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张了张嘴,正想要讥回去……
尾随邱生一块儿走进病房的那些人就叽叽喳喳地嚷开了。
“晓璐姐,你没事吧?”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
“果然还是之前太辛苦了吧?”
“还好还好,听说那个比稿会总算结束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最后走到病床边的是古旭尧,一如既往地大嗓门:“哟,妹子,肚子饿了吧?哥来投喂你了。”
随着他的靠近,一阵扑鼻的香气在留观室里弥漫开。
苏飞皱了皱鼻子,嗅着味道垂眸看向古旭尧手中的鸡排、奶茶、轰炸大鱿鱼……为什么会有人带着这种垃圾食物来探病?!
他很想吐槽,可是那些人七嘴八舌的,他压根没有插嘴的机会。
更何况……邱生把那些垃圾食物接过去,象征性地道了声谢,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苏飞更加确定这些人不是来探病的,根本是来野餐的!
倒是程晓璐完全不计较这些。
“你们怎么都来了?”她怔怔地看着面前古旭尧工作室的人,虽然因为经常合作也都已经很熟悉了,但被这样劳师动众地探望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不是什么大病。
古旭尧瞥了眼一旁吃得正香的邱生,有些故意地道:“邱生说你快死了。”
闻言,程晓璐转眸朝邱生扫去瞪视。
大家忍不住开始吐槽了。
“就说邱生哥的话不能信,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哪有人会这样咒自己喜欢的人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就是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嘛,所谓关心则乱。”
“说起来……”确定程晓璐没事之后,向小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什么叫‘我老婆快死了’?”
邱生果断把锅甩给了苏飞:“是他没说清楚,我以为情况很严重。”
“关我屁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她情况严重好吗!”苏飞赶紧为自己辩白。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在场那些人秒懂了向小园话中的重点,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期待她能够更加深入地八卦。
她也很不负众望:“不,我是说‘老婆’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其实已经在一起了吗?”
“不、不是,没有在一起,怎么可能在一起!”程晓璐忙不迭地开口否认,生怕苏飞会泄露什么,还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更加用力地强调了一遍,“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如果仅仅是让古旭尧工作室的人知道她和邱生的关系倒是没什么,问题是,他们工作室跟佳沃的合作实在太密切,随时可能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他们公司的人耳中。虽然说公司也并没有规定不能跟合作的摄影师结婚,但她总觉得梨若琳会反对,之前无意中得知她和邱生合租的事时,梨若琳就曾三令五申地叮嘱她要划清界限。
“……”尽管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隐瞒,但苏飞至少读懂了她那眼色背后的意思,选择了缄默。
至于一旁的邱生则脸色无比难看。
“哈哈——”古旭尧干笑了数声,打起了圆场,“我就说嘛,这小子哪有可能轻易拿下晓璐。”
“就是啊,晓璐姐可是被他抓了胸都能面不改色的呢,完全不把他当男人看啊。”
“是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没有性别之分吧?根本就是恋爱绝缘体啊,绝缘体……”
“不过晓璐姐,我们家邱生哥是真的不错咧,刚才听到你有事的时候简直紧张到不行,你就好好考虑下吧。”
“是啊是啊,把他收了吧,不亏的。”
一阵起哄声中,邱生突然插嘴:“我放弃了。”
咦?!
众人的反应很一致,都是强烈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那一堆活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邱生边嚼着鸡排边重复了一遍:“我放弃了,已经不打算继续喜欢她了,太累了。”
程晓璐惊愕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原来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事情吗?!
在她哭得脑中一片空白时说出那种胁迫性的告白也就算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心情整理好,开始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却边啃着鸡排边宣告放弃?这到底算什么啊?!
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至少问一下她的意见吧!
“看着我干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邱生转了转眸,询问,“你有意见吗?”
居然还真的问了!程晓璐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讷讷地瞪着他。
倒是一旁的苏飞突然启唇打破了沉默:“我有。”
瞬间,包括程晓璐在内的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冲着邱生微笑道:“既然都已经来医院了,那就顺便做个复诊吧。”
“……”
世界又一次突然安静。
许久后,邱生才反应过来,问:“可以拆石膏了吗?”
“那得看你的恢复情况,如果情况良好的话,你坚持想要今天拆也可以。”
邱生想了想,点头:“嗯,那走吧。”
走、走了?程晓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起身,默默尾随苏飞走出了病房,头也不回,临走时还把古旭尧买给她的食物全都拿走了!
气氛比起刚才越发尴尬,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身为老板的古旭尧感受到了一阵推搡。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被推到了程晓璐的病床边。他挠了挠头,转头瞪了眼众人,干笑着道:“那、那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吧?不要打扰晓璐休息。”
这种情况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很快,刚才还吵闹不堪的病房瞬间静了,静得程晓璐莫名觉得心慌。
尽管之前不怎么配合,也没能按时复诊,但邱生还是很重视他那只手的,恢复情况良好。
“过来,帮你拆石膏。”苏飞决定满足他的愿望。
虽然这位苏医生看起来很专业,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邱生心头的怀疑越来越强烈了。
他边起身坐到仪器旁,边忍不住问:“你跟晓璐认识吗?”
“她不是你的家属吗?”苏飞不动声色地反问。
“除此之外呢?”邱生有些咄咄逼人,直觉告诉他,刚才这位苏医生绝不是在探体温,看程晓璐的眼神也不是医生看待病人家属那么简单。
那边正忙着戴手套的苏飞也不再隐瞒了:“大学校友。”
“仅此而已?”
苏飞顿了顿,片刻后,微微点了下头:“嗯,仅此而已。”
“坚持把我拉来复诊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邱生依旧紧追不舍。
“并没有。”苏飞想也不想地否认。
“是吗?”邱生暗暗挑了下眉梢,“那我可以让我的家属来陪着我吗?”
他认为,这位苏医生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突然提到复诊,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解围,更重要的是有不想让程晓璐听到的话要说。
苏飞完全没有把他的试探当回事,依旧秉承着专业态度:“拆石膏的画面过于血腥暴力,我们一般不建议家属在场。”
“能有多血腥暴力,总不至于用砸的吧?”邱生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说法,不以为然地嗤了声。
“怎么可能。”苏飞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举步走到他身旁的仪器前,拿起一个乍一看有点像挂烫机的东西,拧开电源,哼出一记阴森冷笑,“是用锯的。”
还真是个锯刀啊!
虽然不大,但刺耳的“刺刺”声让邱生牙根发痒、头皮发麻。
“苏、苏医生……”他咽了咽口水,很没出息地往后缩了缩,“你是开玩笑的吧?”
苏飞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坐好。”
“……”去反抗一个手里握着锯子的医生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邱生正襟危坐,屏息静气。
眼看着那个圆形的锯刀缓缓落在了他的石膏上,又麻又痒还伴随着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他不由得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
苏飞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放柔了几分:“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
“不、不用了,那样只会更加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倒是挺诚实的嘛。”苏飞笑出声,“放心吧,拆石膏是基本功,如果连这都会失手的话,那也没什么资格当骨科医生了。”
“比起这个,”他欲哭无泪地看着苏飞,“苏医生,你可以不用这么尊重我的,讲话的时候就算不看着我也没关系,看锯子!请认真看着锯子!”
“你所有的胆子是不是都用在娶程晓璐这件事上面了?”
“嗯……”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吗?邱生依旧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石膏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那倒是给我好好珍惜啊。”
“是要好好珍惜的。”他微笑,“但不是为了你。”
苏飞微微一愣,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梢。看起来是挺珍惜的,明明处在提心吊胆的情况下,聊到跟程晓璐有关的事,他却依然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那刚才在留观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苏飞有些困惑,这两个人的关系确实让他看不太懂。
“说来话长……”他抬了抬眸,并没有长话短说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这跟苏医生没关系吧。”
“谁说的?”苏飞咬了咬牙,“这取决于我要不要勾搭有夫之妇。”
邱生不慌不忙地启唇:“从道德层面上来讲,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足以让破坏别人婚姻这种行为变得合理。”
“如果这段婚姻本身就不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