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问:“他哪来的老婆?”
古旭尧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概是充话费送的。”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他其实不是去医院,而是去维修店?他的充气娃娃坏了吗?”
古旭尧:“……”
哪家店充话费还送充气娃娃?地址来一发!
挂断电话后,苏飞渐渐拉回目光,看向躺在留观室病床上的程晓璐,她看起来睡得很沉,脸色还有些苍白,眉头紧锁着,像是被噩梦困扰着,梦里多半又是那个沈辰川吧。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和她刚认识那天,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位置互换了。
那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
校医务室的病床很狭窄,但那天午后的气味很好闻,消毒水味要比医院淡了很多,还混合着浓郁的洗发水香气,那是程晓璐身上的味道。她当时很焦急,时不时地俯身查看他醒了没有,倒不是因为关心他,事实上,那时候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还记得那一天他刚从菜市场回来,骑着自行车,她突然冲了出来,他来不及刹车迎面撞了上去。
她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擦破了点皮,流了不少血,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些酱蹄髈散了一地,满目的浓油赤酱和猩红血液……这场面对于有恐血症的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于是,他晕了过去,反而是程晓璐和路过的同学一起把他扛到了校医务室,以至于包括校医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她才是肇事者。她百口莫辩,只能期盼着他赶紧醒来证明她的清白。
其实刚躺下没多久他就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睛。
身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居然有恐血症,要是被教授知道必然会劝他转系。
但总不能一直装晕吧?在挣扎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睁开眼睛,佯装出一副刚清醒的模样,讷讷地看着面前的程晓璐:“这是哪儿?你是谁?”
“太好了!你可算醒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眉宇间充满了激动,“你骑自行车撞到我了,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可如果承认的话他要怎么跟校医解释他晕倒的理由?
事出突然吓晕的吗?只是一场自行车擦撞事故,这种程度对于医学生来说绝不至于吓晕,这不合理。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一旁的校医插嘴道:“同学,你这种充满诱导性的询问方式是不行的。”
“不是……”她急了,“真的是他撞我的!”
“那他为什么会晕倒?”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身为医生的你来告诉我吗!”
校医斜了她一眼,端着和蔼的笑容转头询问病床上的他:“这位男同学,你好些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
校医耐着性子继续询问:“那你能想起来你是怎么晕倒的吗?”
程晓璐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心虚地别开目光,抿了抿唇:“被她撞的。”
“你怎么可以诬蔑人!”程晓璐发出了咬牙切齿的怒吼声。
他依旧不敢看她,兀自冲着校医笑了笑:“不过我们是闹着玩的,我没什么事,也没受伤,晕倒其实也就是吓吓她。”
“闹着玩?吓吓她?!”校医的声音忽然扬高,不悦地瞪着他们俩,“有你们这样打情骂俏的吗!”
“才不是打情骂俏啊!”程晓璐辩解道。
“是是是,是我们不对。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苏飞边道歉,边起身下了床,急吼吼地把她拉了出去,免得她越说越多露出破绽。
“你干什么?给我把话说清楚啊!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根本就不认识你。”她吵闹的嚷嚷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直到离开医务室,他才停住脚步,赶紧松开她的手,红着脸颊嗫嚅:“苏飞。”
“哈?”她一脸茫然。
“我的名字……”
“姨、姨妈巾?”
“是飞机的‘飞’,不是草字头的‘菲’。”
“是这样啊……”她恍悟地点了点头,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抹怒意重新染上她的眉梢,“谁管你到底叫什么啦!你应该解释的是你为什么诬赖我!难怪皇历说我今天不宜出门,你知不知道我从老家背那么多酱蹄髈过来有多累啊!我可是特地为了我男神才背来的,结果倒好,我男神见都还没见到它们就全都被你撞飞了,更可恶的是,你撞了还不认账。”
“是、是我不对,多少钱?我赔给你……”
他支支吾吾的认错并没有换来她的偃旗息鼓,她反而越吼越大声:“赔?这可是我妈亲手做的,你怎么赔啊!”
“那、那我……”他吞吐了好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急得耳朵都红了。
“行了行了……”她不耐地挥了挥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态度倒是挺不错的,刚才为什么要撒谎?”
他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在先,至少得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这么想着,他鼓起勇气跟她坦白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会被嘲笑的心理准备,也打算好了低声下气地求她保守秘密。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她皱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呀,我是不清楚你们医学院的课程啦,但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他不禁有些哑然。
“你们应该会有解剖课的吧?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你……”他惊讶地问,“你不嘲笑我吗?”
“嗯?”她不解地眨着眼睛,“嘲笑你什么?”
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轻:“明明有恐血症居然还妄想当医生。”
“这不是超厉害的吗!怎么能说是妄想呢,这是你的梦想吧?我爸说过,任何梦想都不该被嘲笑,任何追逐梦想的人都不该被荆棘困顿。”
“你爸……讲话真有哲学。”
“嘿嘿……”她傻笑着挠了挠头,“实不相瞒,我爸小时候的梦想也是一名医生呢,他也算是实现理想了。”
他颇为惊讶地瞪大双眸:“你爸爸是医生?”
“不,是厨子。”
“冒、冒昧问一下,这……也算是实现理想了?”
“怎么不算了,不都是穿白大褂的吗?少看不起人了,你们掌控人的生死,我爸掌控动物的生死,不是一回事嘛。”
“……”你爸那不叫掌控生死,分明是料理后事吧?
这个槽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敢在她面前吐出来。
那时候的他们还仅仅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就此成为朋友,把她送到宿舍后他们就道了别,连彼此的电话都没留,就连她的名字他甚至都忘了问。
他事后回想起来,隐隐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过什么。
再次见面,是在那之后一个多月,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菜市场,他每天都会去那里,强忍着各种不良反应逼自己看小贩杀鸡。那阵子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莽撞地加重了训练量,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旁传来了一句“加油”。
他转过头,瞧见她握着一大把京葱,脸颊被晚霞映得红扑扑的,带着笑意的眼眸就像长庚星一样闪耀。
那之后,她经常会陪他一起来,还假装自己有恐血症去看心理医生,把医生的建议记下来,陪着他一条条去尝试。每次他的情况有所进展,她都会笑得比他还开心。她常说沈辰川笑起来很好看,却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好看到他拼命逼着自己坚持就只为了她的笑。
他默默地对自己发誓:如果能克服恐血症,就跟她表白。
可惜,当他终于成功,她也成功了。那一天,她兴高采烈地挽着沈辰川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原来她在沈辰川身边笑得更好看。
如果得不到那抹笑容,那就默默守护吧。
他没把心里的话告诉她,任由她误会他对阮灵情有独钟,还以为自己很伟大。
结果,她的笑容还是被毁了,而他也是刽子手之一,甚至可以说是罪魁祸首。
那并不是什么成全,他只是在逃避,用伟大来掩盖懦弱。当初他亲手种下的恶果渐渐生根发芽,最终在她的眉间长出了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