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马利瞄准迅速移动的尼可莱德,不断开枪,完全不晓得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她射出的子弹离希腊老头太远了,不过倒是射中了那帮手的喉咙。他立刻倒地。
她继续不断朝尼可莱德开枪,不过他很快就来到水槽边。子弹飞溅在我周围的地面上。
耶稣啊!我很想大喊警告,但是没人会听到,因为肌肉男不断嘶喊着,想堵住他胯下涌出来的鲜血。我想翻滚到安全的地方,但是被轰得往后倒下。一波疼痛从我肩膀的软组织爆发出来,我知道库马利乱射的子弹有一颗击中我了。
我设法撑起一边膝盖,迅速瞄准尼可莱德没受伤的模糊身影。我诅咒自己该死的手指,很勉强才扣下扳机,然后看到我撑着枪管的左手抖得像个柔弱的女人。
我用力按了四次,非常快,但只能击中老头的双腿,他栽倒在地上,手枪飞了出去。我迅速转身,知道得赶快结束掉这场混战,不然我就没力气了。我看到那个被射中胯下的肌肉男扑向他的冲锋枪。
我一边转身,一边就开了枪——第一次真正抓住机会——两发击中他的胸部,一点也不巧妙,但已经足以杀死他了。
尼可莱德流着血,没了武器,看着肌肉男倒下去。他趴在地上,抬头望着我,眼中有恨意和困惑。我猜想他本来以为今天会很简单,轻松愉快,但不知怎的我居然熬过了水刑,策动掳获我的人反过来对付他,而且我开枪的准头仍足以撂倒他们其中两个。
“你他妈到底是谁?”他吼道。
我看到他的双眼发现了自己的手枪,就在他几乎伸手可及之处。我不禁想起之前他用包钢靴踢碎我膝盖、用手锤敲烂我的脚之时,脸上那个得意的微笑。
“他们以前都说我是‘蓝骑士’。”我说,“我就是下令杀了克里斯托·尼可莱德的人。”
尼可莱德的脸扭曲着——他的复仇这么接近,居然功败垂成?他大吼,一股庞大的力量忽然爆发,有如死前的喉鸣。他扑向那把手枪。我开了两枪,在那个距离,他的头几乎是整个爆炸了。
我别开脸——取人性命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即使死的是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我觉得杀人有乐趣,我知道那就是我永远离开战场的时候了。我把手枪对准库马利——她非常紧张,浑身是汗,在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之下,我想她根本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她把贝瑞塔枪里的弹匣拿出来。
“现在把枪对准地上,击发三次。”我说,以确保枪膛里不会有残留的子弹。
“然后把手枪放在地上。”我说,一旦手枪落地,我就叫她照着同样的过程,处理那两把冲锋枪和尼可莱德的手枪。
“现在把所有的弹匣拿过来给我。”
她捡起来递给我,我把弹匣放进口袋。现在所有的枪都没了子弹,我指着那副手铐,还放在她刚刚扔下的地上,钥匙还插在上头。
“把他铐住。”我说,指着撒拉森。
他已经爬出碎石堆,扶着水槽站起来,他整个人深陷在绝望中,不明白他的神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遗弃他。
“把他双手铐在背后。”我告诉库马利。
她铐好他之后,我看到一大群苍蝇已经停在那三具尸体上。但我知道,等到半打国家的情报单位找到他,那种疯狂抢食行为绝对只会更厉害百倍。
他低垂的头抬起来,看着我。我一手拿着SIG手枪,还是瞄准他,另一手开始把衬衫撕成布条,用来充当绷带,包扎受伤的那边肩膀,以便止血。我们的目光相遇,彼此都知道,无论接下来会怎样,他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机会完成他的黑暗计划了。
“我爱他。”他只是说。指的是他儿子。
“我知道,”我回答,“那是我唯一的武器。”
库马利把手铐钥匙交给我,我同样放进口袋。我用牙齿把绷带拉紧,绑起来,奔涌的血减缓到只剩一点细流。我从口袋里掏出库马利的手机:三分钟快到了。
“你还在吗?”我哑着嗓子问。
“耶稣基督啊,”布瑞德利说,“死了几个人?”他从手机里听到了这场枪战。
“三个。事情结束了——你可以放走他们了。”
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那保姆跪倒在地,另外他已经割断绳子让小家伙下来了。我转头看着撒拉森和他妹妹,让他们看我的表情——保姆和小孩都平安无事了。
撒拉森坐在水槽旁的泥土地,双手紧紧铐在背后,低着头,我知道他在祈祷。库马利颤抖着,被庞大的解脱之感压垮,开始哭了起来。
我正要挂断电话——我还得打另一个重要的电话——但我的发烧好严重,我的头开始旋转。虽然整个人头昏眼花,但有件事我还得问清楚。
“你会对那个保姆开枪吗?”我问班。他没回答,我知道这就是一种回答了。
“那你呢?”过了一会儿他反问。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班,”我轻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天生要当情报员,而你不是。我当然会开枪。”
我颤抖着,不光是因为发烧而已。我挂掉电话,打手势要库马利过来。我没办法走路——老天,我好累又伤得好重,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所以需要她扶着我。她从我一边手臂底下撑起我,转移掉我那只伤脚的重量,然后我回头看着撒拉森。
“要是你敢来追我,”我说,“我就开枪杀了你们两个。”
他点点头,我们最后一次注视彼此,两人的人生都永远改变了。我还记得一群英国军人曾在马岛战争之后说过:唯一了解前线真实情况的,就是他们的敌人。
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还有什么好说的?——示意库马利开始往外走,把被铐住的他留在那片泥土地。唯一的钥匙在我口袋里,所有的枪都取出子弹了,而且我确定要离开这片遗迹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搭船,而我将会搭着唯一那艘船离开。我相信他被困住了,心知大概不到二十分钟后,等我打完下一通电话,几十个不同单位所派出的大批人马将会来到这里。不过他们除了逮捕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好做——没有阴谋要破解,没有网络要清查,没有共犯要捉拿。温柔杀死美国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这会儿我匆忙开始拨第二通电话,手指又肿又抖,努力回想我原先存在那个摔碎的手机里的号码。
我拖着一脚,在库马利的协助下,回头循着崩塌的通道,进入黑暗深处。然而有件事我当时忽略了,此后余生,我将会不断回想起自己犯的这个错。
43
库马利带着我走过隧道口的栅门,来到外头的岩石间,亮烈的阳光令人目眩。
从水槽走过来这段短短的距离,是我毕生最痛苦的旅程,每一步就像是又挨了一记重击。我之前受的水刑,还有失血,以及愈来愈严重的发烧,全都化为一股洪水,冲走我残存的力气。我感觉到过去和现在融合为一了。
我靠在一颗大石头上,要库马利把游艇弄出隐藏处,开到突堤码头上。她离开我,朝一大片岩石后头的一个小海湾走去。我按下了最后一个号码,听到电话联机中。一接通后,立刻就有人接了。
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总统先生吗?”我尽力说。
“你是哪位?”一名男子回答,声音太年轻了,不可能是葛洛弗纳。
“我要……我要跟——”
“我听不见。请表明身份。”他听起来像个海军陆战队。
我虚弱得远超过自己所能想象,身心已经严重损伤,但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用的是库马利的手机,白宫通信系统侦测出这通电话是来自一个完全不明的来源。当然,我打的是总统的专线电话,但除非他们知道打来的人是谁,否则不会帮我接过去。于是电话被转到一个位于科罗拉多山区间的高等安全通信中心,里头有一千八百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和技师,我对话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请表明身份。”那个海军陆战队通信兵又说了一次。
“我的名字是史考——”但我知道说这个不对,名字根本没有意义。站在炙热的太阳下,我的眼睛发痛,感觉灵魂逐渐飘离肉身。仿佛飘到高高的地方,往下看着我自己。
“我听不到,”那个通信官说。“请重复。”
我几乎没听进去。我看着那个希腊老头挥着石锤,听到脑中有人尖叫,那是我自己的声音——但沙滩上唯一的声响,就是驶近的船所发出的引擎声,以及零星海鸥在头上打转的叫声。
“‘朝圣者’。”我勉强说。至少我想我说出来了,但我无法确定——或许我只是在心里讲。
“我听不到,请重复。”
静默中,我看到一个唐氏综合征小男孩跑过沙滩,跳进他父亲的怀中。
“你还在吗?请再说一遍。”那个通信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是……‘朝圣者’。”我说。
那个通信官听到了。过去一个月来,每个海军陆战队的值班人员一开始当班,都会被再三提醒一件事:只要一听到这个化名,就必须最优先处理。那个通信官现在听到了。
“你还在吗?!请稍等,先生。请稍等,‘朝圣者’!”
他在键盘上迅速输入一连串指令,通知一批必须立即告知的官员——“朝圣者”还活着;“朝圣者”联络了;“朝圣者”出现了。
这个通知名单上的第一个,就是坐在白宫一个小办公室里的国家安全局值勤官。当时很晚了,东部时间刚过凌晨四点,他接起电话,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声音说:“请转给总统先生。是‘朝圣者’。”
即使那个值勤官很确定总统睡觉了,但他之前得到的指示很清楚,于是他立刻把电话转接到总统的卧室。
不过葛洛弗纳根本没睡:在至少十二个小时前,“低语死神”就打电话告诉他关于布瑞德利所传来的乐观消息。这会儿电话响起时,总统正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望着窗外华盛顿的灯火,但视而不见。他抓起电话,那个值勤官吓了一跳,他以为电话还要多响几声才会有人接的。葛洛弗纳听着那值勤官结巴说着话。
“什么事?”总统厉声道,急着想问清楚。
“是‘朝圣者’,”那个值勤官最后终于说。他听到葛洛弗纳喃喃地说了些话,声音听起来像是“亲爱的上帝啊”,但他不能确定。总统干吗祈祷呢?
“你在吗,‘朝圣者’?”我听到葛洛弗纳明确无误的声音,尽管线路听起来空荡而陌生。在我破裂的心中,我明白他们正在科罗拉多解译这通电话。
“一万剂。”我用气音说。
“一万剂?!”总统无法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已经运到了,”我说,“他是利用我们的医生——大概几个小时内就会开始了。”
离开了那个水槽之后,在某个阶段,我过往的训练一定是开始发挥了作用,于是我不自觉地开始在心中排练我必须说的话。我的喉咙灼痛,好想喝水,但我立刻抛开这个念头,生怕又会引起呕吐反射。我设法保持专注。
“从凯隆。”我说,声音愈来愈小。
“再说一次。”总统说。
“那是个制药公司……卡尔斯鲁厄……在德国。”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电话里。是“低语死神”,我知道他们一定是让他也在另一线接电话,而且他一直在听着。“怎么拼?”他问。
我试了几次,但是拼了前几个字母就拼不下去了,我的脑子不管用。
“卡尔斯鲁厄?”“低语死神”说,设法确认。
我从没听过他的声音这么轻柔,很好奇原因是什么。我希望他没事。
“那里有个饭店。德意志国王。”我设法在声音又消失之前赶紧说。
“很好,太好了。”“低语死神”说。
总统大概心想我是不是快死了,但尽管事关重大又非常紧急,他还是没逼我——我想他知道,我反正会把重点讲出来的。
“继续,”他只说,“你真是个英雄,继续说吧。”
“我应该问批号的,”我说,声音虚弱得不得了,“我忘了很多事——撒拉森伤害我,你知道……有个小孩——”
“是的,我们知道。”“低语死神”说。
“我们不该那么做的……那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是啊,”“低语死神”说,“现在结束了。”
我忽然生出一股力气,因而有助于把话讲得更清楚。“那是疫苗,”我说,“装在疫苗的瓶子里。”
“什么疫苗?”“低语死神”问,还是用那种很奇怪而轻柔的声音。
“流感疫苗,”我说,“他把病毒放在感冒疫苗里。季节开始了,明天就会开始接种疫苗。”
电话另一头沉默着——我想他们明白我办到了。从兴都库什山的两通电话开始,我设法查到了全美国各地的医生办公室。然后“低语死神”跟我确认,跟总统说他们现在有了一切所需信息:日期、制造厂,还有散播方式。我想他们正要挂电话——眼前一定有一百万件事情要处理——但葛洛弗纳没挂断,而是开始跟我说话。
“你在哪里?”他问。
我没回答。任务完成了。我瞇眼看着太阳,想着接下来的漫长旅程。
“他在海岸边,”“低语死神”说,“博德鲁姆北边十九英里。对吧?”
我还是没说话。我正在努力振作,榨出自己所剩下的任何资源——我得像螃蟹一样爬过这片沙滩,到那道突堤码头上。
“你撑得下去吗,斯科特?”葛洛弗纳问,愈来愈担心,“我立刻叫地中海舰队派直升机过去接你。你撑得下去吗?”
“我们得告诉土耳其政府。”“低语死神”插话。
“不,不要!不要派人来,”我说,“我不会待在这里。”
葛洛弗纳想反驳,想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低语死神”阻止了他。
“没关系,斯科特——我明白。没关系。”
“我明白才怪呢,”葛洛弗纳说,“我要告诉你,直升机马上就会到。”
“他受伤了,总统先生……他们伤害了他——”
离开的时候到了,我忽然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们都听到了吗?”我告诉他们,“一万剂……凯隆……流感疫苗。”
“是,我们都听到了,”总统轻声回答。“我想代表——”
我挂断了。事情办完了。全都办完了。坚持下去——我之前不就说这是我必须做的吗?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