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千叶竹中的凤凌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那赤红的小瓷瓶，满心满眼都像是看到了能救活唐芊语的希望。可又因她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心一下子又从云端坠入地狱。
如若那粒相思扣真给了一个侍卫，乞丐，太监，死刑犯……
凤凌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知道，那药，无论给谁，他都会疯掉的。
辳思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痛的。
她拼命地摇头着，一层层的寒意从脊背上逐渐散布全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的……啊……”
她本是很悯怜她的，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的人，本就很可怜。而她自己，则是那个清醒得很早，还来得及做挽救的人。所以她来了，来这里拼着一条命也想要拿回那粒相思扣。
辳思的话，还未骂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狠狠地落下，将她扇倒在一旁。
辳思张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带着牙齿的血沫。半边脸，仅瞬间便肿得老高，连开口都不能。
辳思愤恨地瞪着王皇后，王皇后却似意尤未竟般：“当年呀，本宫应该用这个来对付糖糖的。这个，应该比七叶草有用多了吧。只可惜，当年怎么就没人告诉本宫有这么个好东西呢？”
王皇后自言自语着慢慢坐回贵妃椅，看着手中的相思扣愣愣出神。
片刻后，她又冷眼冷笑地打量着辳思，轻声道：“别说，本宫还未发现，你这忠心的丫头，除了神情有点面瘫外，其实长得也挺不错的。那我再告诉你一点吧，这相思扣还没要了唐芊语的命，要她命的，可是七叶草呢。虽然现在本宫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以本宫以为，她现在即使不死也绝对不算活。七叶草呀……这种毒呢……”王皇后没再说下去，紧抿着唇角，苍白的纤纤食指紧扣住那赤红得干净的小瓷瓶。
辳思倒在地上，身体因痛疼，不自然地抽蓄着，却硬是吭也没吭一声。
王皇后挥挥手，对身旁的一个侍卫统领道：“她就赏给你们了，带下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她起身，转身往寝宫走去。
凤凌还未反应过来，护卫着王皇后的侍卫已经往这边走来。
凤凌不敢再停留在这里，悄悄地步出千叶竹丛中，一个就地打滚，从走廊这边滚向了另一面北光的地方，直接贴着墙隐在了廊下的两盆高大的盆栽下面。
头顶廊上，一阵整齐有至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重重相撞声走在前面开道，随之而来的，便是王皇后那听似依旧高雅的步伐声。
“呼哧，呼哧，呼哧……”有至，且轻缓，像是踩着舞步在前行。
凤凌的一棵心，都快跳出来了。那粒相思扣，离他那么近。
近得，只要他一站起身来，便可以直接抢了过来。
可是，他却不能！
唐芊语，他要救，却也不能放任辳思不管。此时硬拼，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
王皇后走得很慢，缓缓的脚步声，像极某种乐音的步伐，对凤凌来说，简直是凌迟。
他一边担心着辳思，一边克制着自己。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便冲出去硬抢了那粒相思扣……
好不容易，王皇后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凤凌的视线之内。他飞快地翻身而出，却未曾看到半个身影了。
迅速在这四周都找了圈，确定没有辳思的身景。
凤凌想了想，又看了眼天色，知道不能再逗留，再逗留下去，天都该亮了。
无奈地看了眼那临近湖边的地方，此时早已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刚才的那幕。
只是不知道，他们把辳思带去了哪里……
凤凌偷偷来到神女殿，冽然已经在外面放风等着他。
见到他的到来，想也没想，拉往他便往神女殿里跑去。
一间漆黑的小屋子里，惨白的月光，透过微启的窗户袅袅地射了进来。
次然在地上，背靠着墙，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头发凌乱湿透，浑身裹着件披风的娇小身子。
凤凌上前，蹲在次然身前，却清晰地将次然怀里的人儿面容看了个清楚。
“辳思……”凤凌唤，声间压得很低，语气也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柔。
辳思睁开疲惫的眼，朝着凤凌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口齿不清道：“二公子……世间，真的有那样一粒雄丸相思扣……就藏在王皇后的身上呢。她随身带着的……”
“我知道……”凤凌说。他在那道千叶竹形成的天然屏障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没有拿到……”辳思的声音很低，也很撕哑，还带着浓浓的颤抖。
“我知道……”
“除了相思扣，公子真正至命的毒是七叶草……”辳思努力地睁着眼，曾经满是冰霜冰冷寂的双眸此时即使是疲惫着也是流光异彩的。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辳思，告诉我，你怎么样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一找朱长老替你疗伤。”说着凤凌似要将辳思扶起，却被辳思抓住了手。
辳思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因脸颊肿得太厉害，根本连笑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们从小都是在神女宫长大，从出生那刻起，便对着天地神鬼发过誓，这一辈子，至死都会效忠神女宫的。我和梵愿八岁时，便被谷主选中，带进了离谷，见到一双紫眸天生便是魅惑众生的四公子……”
“在神女宫，正殿里，有一幅风姿绝代的紫眸美人图。老长们和大法师每天都会对着它祭拜，听长我们的师兄师姐们说，那是神女宫第一代主人，唐糖，大沐国的圣佳皇后。她的风华，倾盖九州，这个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那样的人。后来，我们见着了同属紫眸的四公子。我和梵愿都是第一眼便认定，她会是神女宫的第二位主人。因为那紫眸，因也那浅淡一笑，一个三岁的孩童竟然藏着类似圣佳皇后的风华……”
“我们的誓言，主死仆亡。并不是因为公子死我们必须得死，而是因为神女宫的护法都有着她必定的责任。这个责任，不能放任任何希望而无动于衷苟活于世，也不能对自己主人的仇视而不见。主人死了，护法没做到该尽的责任，这些护法是连死的权力都是没有的……”
“梵愿最后的结局，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有同样的结局，我也很清楚。因为在来的路上，我便没想过要活着出去……没有人能承受得起神女宫护法失职的责任。我们不是不想活着离去，而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来完成自己曾经没尽到的义务。即便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逃避不是神女宫护法会做的事……我只是很难过，在最后的那段时间，身为护法的我，有着自己的私心，曾一度地恨过自己主子的残忍，却哪知道……”
辳思抓住凤凌的手，很用力，也很冰冷，像根冰棍覆在他的手背，让他想甩也甩不掉。
辳思恨的，是因为爱而不得，爱却不能说出自己的爱。
青秋堂，那般俊逸潇洒的一个男人，他爱她爱得那么隐忍而退让。而自己爱他又爱得那般卑微。她看着他难过，比清楚自己无望的爱还要难过。
身为神女宫大法师家的公子，他，是何等的悲哀。无意中，爱上的任是自己的主子。
即便是拼尽全力，他这辈子却注定了连她的衣角也不能碰到，直到最后她死，他也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能……
即便是老天现在垂怜他，他也没有机会了……
自己也是何等的悲哀，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眼中，如神抵一般的男子，同样有着处于神女宫规下的无奈……
“我只是不甘，命运弄人……”辳思睁大了眼，望着头顶看不见的一片黑暗，惨白的月光下，那冰冷的眼，散发出一瞬的无法比拟的光彩，是那般地炫目。
但，仅仅只有那么一瞬，一瞬之后，那原本冰冷得冷情的眼，便失去了她一生中所有的光彩，黯然无光归于死寂。
抓在凤凌手上的纤瘦十指，也在那一瞬间突然加大了力道，似想将他的手骨捏碎。大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永远止境的无力，到最后慢慢滑落下去。
凤凌闭眸，深深的吸了口气，抬手，扫过辳思黯然无光，大睁着的双眼。
手过，眼闭。
她将这世间一切的烦俗之事，不甘和愤怒都带尽了黑暗。
“你们还有半刻钟的时间离开这里。”黑暗的角落里，同样孤寂的声音嘶哑着响起。
凤凌这才发现，这空荡荡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着除了他们四人外的第五个人。酒气，也似是瞬间便迷漫了整间屋子。
“是谁？！”凤凌咻地起身，凌厉的双眸闪着火光似的四下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这间小屋最角落里的一张的梨花木椅上，一个黑色模糊的人影坐在那里，喝着酒。
“只有半刻钟的时间，宫里的侍卫便要开始换班了，一到换班之后，你们想要在那时候从宫里离开，那简直是举步难艰了。”那人没回答凤凌的话，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喝上一口，浅浅道。
“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冽然突然出声，目光扫过解落里的那个人影，未发表任何看法。
凤凌看了眼冽然，又看了眼角落里的那个人影，冽然竟然会这么说，那么便一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或许，还是他带着冽然次然找到辳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