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不怕,跟她一样……”黑衣人喃喃了句,似无意,又似有意。
“你说的是芊语吧,其实,你何必呢?!我能感觉到你身上那种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感觉,她也一定能。”上官语站在原地没动,耳朵里去传来了沙沙踩着枯叶的声音。
“呵呵……每个人的身份背景都会带给他不一样的益弊,我有我的无赖。”黑衣人那包含浓浓无奈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面巾传来,似经过风霜与雨露,透着苍桑。
“……”上官语默然无语,她们,的确有着许多的无奈。
曾经,这话,她对凤凌说过。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摆脱了那份无奈,却将这永久也消灭不了的仇恨播种在他的子民心中。
“后悔吗?二师兄……”久久之后,上官语最终还是叫出了那声久违的二师兄。
二师兄,你明明没有死,却也没有站出来澄清我们两国的误会……
二师兄,你明明可以不再出现,却又要在这个时间约我出来……
二师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可是,你后悔么?!
“悔,也不悔!”黑衣人见身份被识破,索性便拉下脸上那碍事的面巾,面巾下,一张漆黑的乌鸦面具在月光下折射着诡异的光芒。
凤凌叹了口气,可有可无地将脸上的乌鸦面具一并摘掉。
蒙胧的月色下,那清俊的容颜与过去的安凌相比,透着陌生和成熟。
他,便是大沐国的统率,被人称之为神鸦将军的那位面具将军。
安凌目光缱绻地在上官语身上来回打量,曾经的熟悉都透着陌生。
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见,却感觉他们之间有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安语,你变了……”安凌,或许应该称呼他为凤凌抿了抿唇,淡声道。
平静的声色,平静的话调,平静的表情,如若不是那唇形的微动,几乎可以让人觉得他一直就是座平静而屹立的大山,不曾有丝毫丝作。
“呵……谁能不变呢?二师兄你不也是一样变了么?”上官语浅笑一声,娇艳稚嫩的小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深沉。
十五年的天真,倾刻间便被这深浓的恨意替代。
“或许,我们四人中,只有芊语……她没变……”安凌下意识地说。
或许,只有她没变,真的没变……
上官语没有给予回答,安凌也并不想要她回答。
其实大家心里都十分地清楚,她也变了,变得……
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如惊弓之鸟,不再相信什么友情爱情甚至亲情……
上官语不想再继续这个其实一直纠结着她心的问题,遂问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独自一人前来,见仇敌?!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凤凌此时已经站在上官语面前,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油皮纸,塞进上官语手中。
上官语捏了捏手中的油皮纸,纸页细碎的磨擦声传来,她听了听,将手打开,摸了摸,感触了下。
像是民间用来包糖果包纸用的油纸,又闻了闻,还有股淡淡的面糖清香和燋糊味,还有……一股已经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像……对了,像一年前芊语在枫港镇买的那个糖人的味道。
“没想到,这糖纸你还存着,而且,连味道都没有怎么消散。”安语苦笑,这个燋糊的味,她一时怕是很难忘掉了。
那时候,唐芊语将人家的糖人摊子一起买了下来,亲手做了几个糖人,送给大家。
上官语手上拿着的,是一只浅金色的凤凰,凤凰于飞,展翅九州。
听楚念说,她手中的这个是做得最好的,也最逼真。
那浅金色的凤凰,跟自己金色眼眸的颜色很接近,凤凰大气的翅膀极力舒展,有一览天下的趋势。
听说,芊语做这个的时候说:安语就是只落下梧桐树的凤凰,总有一天,她会展翅飞翔,离开这不属于她的树林……
其实,她是什么都知道的吧?
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不是我的。”凤凌摇摇头,手轻轻拍在上官语纤细瘦弱的肩上。
“这张纸,一直都在芊语身上,她贴身保存着,很仔细很认真地保存着。”她想要存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段情……
“……”上官语无言,心中思绪番腾。
为何……
她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她是不打算原谅自己吗?
所以,存的是一段过去,一段记忆……
“你知道你手上拿这张油纸,是什么颜色么?”
“是红色……被我的血染红的颜色……”
“这张纸,其实是她在我遇刺的地方找到的……”
上官语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的,面对楚念梦怨焦急的寻问声,她无力地挥挥手,只说了句“我困了。”
留下楚念梦怨担心地站在帐外自己回了营帐中,直接倒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耳边滚滚沸沸翻来覆去都是凤凌的那些话。
她之所以一整年都没有回离谷,是因为她知道的事实比我们知道的还多。
这张染血的油纸那天原本该一直在你房里的,却出现在我遇刺的现场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遇刺后,第一个到现场的是冷然,冷然和最后现场的一切,包括芊语查到的事实都指向瀚玥,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么?
安语,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却肯定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可你能确定,与你的父王,与金陵国没有关系?!
或许……我们还可以想一下,与师父有没有关系?!
上官语很清楚地听见,凤凌最后一句,是那么地嘲讽。
师父呀……
那高高在上,用芊语的话来说便是出尘若嫡仙般的人物一直都以不为人间烟火所染的淡漠存在于他们所有人生活中十几年的人物。
是自己胜过父王母后任何一个的长辈呢,他该是善良正值的。
上官语无论怎么都无法将所有的事与歌舒离联系在一起……
这个天下,要乱了……
乱在我们这些,所谓的私情里……
“呵……呵呵……呜呜……”上官语将脸埋进被子里,泪水染湿了被衾。
低低的呜咽声幽幽传出,淡淡哀婉辗转,盘旋在这不算很小的帐篷里。
十几年信以为真的亲情呀……就因凤凌的几句话被推翻了。
师父……
有一次,她误闯了师父的寝居。
那个时候,歌舒离已经伶仃大醉,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名讳:楚倩!
她从小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师父一起长大,父母名谁。
只是楚倩,这个名字听得却是让她觉得如此地亲切。
于是她跑了进去,蹲在歌舒离身边嫩声嫩气地恶搞了一回:“倩倩来了……”
就那么一句:倩倩来了将歌舒离心底压抑了很多年的心酸全都翻涌了出来。
歌舒离闭着眼眸,将她的小身子紧紧地览进怀里:“倩倩,别再离开莫大哥了好不好……你看……你的女儿安……安语,我替你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吧……”
“倩倩,总有一天,我会杀了玥明帝这狗皇帝……”
“倩倩……我不会告诉安语她是瀚玥国的公主……”
“倩倩,这坑人的瀚玥,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便不承认它的存在,我会将它覆灭,做为你的陪葬……”
“倩倩……你要等着……等着我来找你……别走太快……”
上官语心里狠狠地痛着,其实她一早就知道,知道了一切。
关于那个楚倩莫舒离的故事……
只是,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个叫楚倩的竟然是瀚玥国的前皇后。
而那句:我不会告诉安语她是瀚玥国的公主这话竟是如此透白地告诉了她,自己的仇人竟然是那个从未谋面的爹爹……
她多渴望的父爱呀,竟是仇人。
总有那么句话说,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浓,上官语想想,心里竟是无限生悲。
那多深多浓的恨与爱,能抵得了自己心底的纠结么?!
在她自我纠结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却不想,在众人愿意将她身份告诉她的时候,她连复仇的刻划都想好了……
颠覆了瀚玥,让那个男人痛恨一生,痛恨自己,也痛恨着娘亲。
这样,他便再也忘不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一对母子,从出身之日起便是天人永隔。
而造成这个残酷现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玥明帝自己……
楚念梦怨站在帐外,心里亦是疼惜无比地听着帐篷里传出那压抑的哭声。
“公主他们到底都谈了些什么?”梦怨烦燥地问。
上官语虽然看不见,但在私底下,却是十分维持形象的。
最少在她们这下下属面前,就从未见过她如此不顾形象地躲在被窝里偷偷抽泣。
“……或许,是某些不想回忆起来,或不想挑明的事情吧。”楚念看了眼透着晕黄烛光的帐篷,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朝远处走去。
或许,她该走远点,给公主留点尊严。
最少别让她知道自己听见她在哭,对她或许会好点吧。
“喂……楚念……”梦怨急急地叫着,也跟着跑了开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梦怨跟在楚念身后,紧揪着她的衣袍问。
“皇上要封四公子为妃,居贵妃……”楚念梦怨的声音渐行渐远,到最后只剩无尽呜咽着的秋风瑟瑟地刮过帐顶。
上官语停了哭声,抱着锦被番了个身,仰面躺倒。
其实在树林里,她便是很气愤的,凤凌太过分。
虽然他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挑起她心底的疑惑和痛恨,便是他的不对。
人心都是贪婪的,不纯洁,也不单一,何况还有着皇族身份的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