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语突然感觉自己面前黑暗了下来,似有什么东西把光遮住了。
她睁开泪眼迷惘的紫眸,楚楚地看向遮掉自己光的这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一个白衣男人,而且还是个戴面具的白衣男人。
在这个时代,戴面具的人很正常,比如过去爱嘻闹的自己;又比如这个时代每年的七夕,未婚男妇均可戴着面具寻找他们的另一半……
可是,戴着一张黑色的乌鸦面具,却让人觉得诡异。
还有那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好得能令女人发逛。
“既然那么痛苦,为何不选择忘掉?”
他说,乌鸦面具外,一张完美的几乎变态的薄唇轻轻张合着,吐出几个让唐芊语纠结的字。
她能忘掉么?!
她苦笑,若能忘掉,她早忘了。
“擦擦吧!”
面具男将手里的白色娟巾递上前。
唐芊语接过,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紫眸却盯着那只递她娟巾的手直愣愣地看着。
那是一只很完美,很漂亮的手。
与青秋堂的手不一样,他的手真的很漂亮,皮肤也很干净。
那是一种漂亮的干净,干净得不染尘埃,干净得可以让人看见这只手,就忽略掉其它的一切。
“忘不掉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是种心动,很纯粹的心动。
唐芊语浅笑,淡淡的笑意里藏不住的尽是落寞和哀伤。
“在突然心动的瞬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真的心动了那个瞬间,上天跟她开了个很大很大的玩笑,让她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又失去了……
那种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感觉,你能体会到吗?”
唐芊语笑着,说着,泪又不着痕亦是滑下,直没她身下的尘埃里。
面具男子接过她手里的娟巾,蹲下身细细地替她将脸颊拭干。
“那就学会善待自己。”
面具男子叹息,柔声道。
“善待自己?”
唐芊语重复,抬眸,哀伤的眸光直直地落入面具男子眸子深处。
“你明白被抛弃的感受吗?”
唐芊语轻拽着面具男子的白色衣摆,哀切道。
为什么他的叹息给她如此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他的气息让她如此安心?
“嗯。”
面具男子应,手上动作不停。
“那种被至亲至信的人抛弃,被所有的人一夕间狠狠抛弃的感受。我想忘的,可我忘不了。一边是我的恩人,另一边亦是我的恩人加至亲……我该怎么忘呢?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唐芊语此刻觉得,面前这个陌生的面具男子像极她的救命稻草。
明明是个陌生人,连他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可她就是全身心地相信他,无言地相信。
甚至,她有种错觉,错觉为她与这个男子似曾相识。
是那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两人似相识很多年般的熟悉感。
“一切都会过去的,记往,善待自己。”
说完,面具男子起身,轻轻扯出唐芊语手里拽着的衣摆,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这浓浓红色的枫林里。
“公子……”
远处,传来了唐芊语未能听见的呼唤声。
渐渐地,一个绿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红艳似火的枫林里,梵愿急喘着,急急地跑来。
“公子,你没事吧?!”
梵愿停下,急急地唤了声。
她刚才远远地似乎有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公子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吧。
唐芊语看着火急燎原般跑来的梵愿,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扶着墓碑站起身来,“我没事,梵愿。”
她嘶哑地开口,简短一的句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梵愿看了眼这简洁的墓碑,未再追问,上前扶住唐芊语道,“我们回去吧。”
或许,刚才是她幻听了;
亦或许,是公子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泣,对着太子殿下说着心里话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初秋,骄阳依旧似火,灼得人身心皆浮躁难安。得难的是,相较于浓夏,偶有微风拂过。
出了枫港镇,再往前两个镇,最多半天时间就能出大沐国的范围,唐芊语等人在青秋堂的带领下直奔瀚玥国而去。
因此时正处于两国交战时期,大沐国通往瀚玥国的国防城门根本不允许任何人通过。
傍时时分,边镜的夕阳斜斜而下,轻浅的秋风,带着薄薄的一层黄沙肆虐地刮过草地,刮过城墙,刮过颗粒无收的田地。
本刻平和而安乐的大沐与瀚玥,此时却因战争而民不聊生,食不裹腹。
战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统治者领土的扩张,意味着这片家国权力的集中,意味着想要在同类国家中强胜!
也意味着,母亲失去孩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
唐芊语失神地望着那高大的城墙,紧闭的城门,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曾经她与安语是那样地要好,形影不离。
如今,想要见上一面,却被一道城墙狠狠隔离在千里之外。
“公子,要么,咱们转从金陵国去瀚玥国吧?”
梵愿低声道。
公子一脸的失望与愣怔让她心生不忍,曾经她与三公子是那么地要好亲密。
如今却迫于形式,各隔一方,不得相见。
谷主不是说,她们是异生同心体么?!
公子想见三公子,三公子不是该感应到的么?!
然而,辳思不知道的是,此刻远在瀚玥都城皇宫中的安语,孤寂地看着高墙外的圆月,心里同样的难受。
“公主,皇上诏见。”
楚念一身紫衣,作高级宫婢侍女打扮,掀帘而入,敛目行礼道。
珠帘悦耳清脆的碰撞声如一首动听的旋律般响遍整间屋子。
软榻上,上官语一身浅黄宫装,手持竹简兵书,乌黑亮泽的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落了一榻。
明艳娇俏的的容颜略施薄粉,娥眉轻扫,浅金色的眸子媚眼如丝,朱唇含丹,在晕黄的烛光下更生妩媚。
“这么晚了皇父诏我所谓何事?”上官语娥眉轻蹙,将手中雕刻版的兵法竹简搁置软榻上,抬眸看向楚念所在的方向道。
楚念抿唇,一脸纠结,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公主。
“什么事,说吧!”上官语坐起身来,掀掉身上盖着的绸丝凉毯,揉着泛痛的眉心道。
楚念不是个作做的人,她做不来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动作。
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带着心事做事,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不过问而已!
还有什么事会让现在这样的状况变得更糟呢?
楚念上前站到上官话身后,轻轻地替她来回推揉着太阳穴。
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将这段时间一直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上官语的话说了出来,“金陵国的使节来了……”
“嗯!”上官语轻哼一声,表示知道。
淡定娇俏的小脸上如若细看必会发现有几许讽刺味道。
金陵国使节来瀚玥,本是件可大可小的事,与她的关系,也不会太大。
可这件事现在对瀚玥国来说却是件大事,大就大在,他选择的时间是瀚玥国与大沐国交战的时机。
此时对她们瀚玥来说,如此大的一件事,她这个身为拥有第一继承权的“皇太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虽然轮不到她出面去接见安排,除非有心人不让她知道,否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是来……”楚念咬紧了下唇,怎么该怎么跟公主说。
是直接告诉公主,皇上打算将瀚玥国拥有第一继承权的皇太女嫁去金陵国和亲?
还是告诉公主,她的回归本就是皇上为了面子才不得而为之,如今却要做为国牺牲做个大义的公主?!
“来求亲?”上官语静静道,沉静清冷得妩媚的容颜上没有一丝的意外。
“公主!”楚念惊讶,公主知道?!
而且她在说出这么两个字的时候居然这么镇静?
她们辛辛苦苦隐瞒了那么久的事原来公主早知道了,只是不说破。
“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吗?”
上官语讽刺地轻笑出声。
早在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颗被放弃的棋子时,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是会发生的。
他们精心准备了十几年的阴谋,不就是在等这一天么?!
“可公主,皇后一党这样做,不是太过份了么?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楚念不平道。
公主现在已经这样了,他们还不放心,还打算怎样呢?!
当年楚皇后的事情被皇上强行镇压了下来,公主刚出生便被送往离谷。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过份?王法?”
上官语冷笑,“你呆在这深宫大院里也有一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这里面有过王法,有过过份之说?”
楚念沉默了,是她说话太欠考虑了。
“可是,公主,难道咱们就这样等着皇后一党这样设计咱们?”
楚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为自己一族考虑,也得为公主考虑。
从公主出生起,她就被选为近待被送往离谷,与公主一起长大。
她对自己的亲人没什么太深的感情,但对公主,却是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见不得她吃亏受骗。
当然,这个前提是对方不是唐芊语!
“等?!”
上官语那素淡无光的金眸中瞬间爆发出一簇连她自己和楚念都未能留意到的恨意。
“我等了十六年了,足够了!”
上官语恨声道。
楚念立在上官语身后,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她从未见过公主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楚念,你持这个,回家一趟,告诉外公:竹简太过陈旧,我都摸不出是什么字来了,你让他找个雕刻功夫好的师父重新雕过。”
上官语摸索着竹简,从头上拔下支珠钗用力划破连接竹简的绳子,抽出一片来递给楚念,漫不经心道。
淡雅高贵的声音幽幽若若,又似春水初融,清澈温柔,舒爽水润,给人如沐春风,立于花海之中的缥缈感。
楚念恭敬地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眼,明明是片新简,字迹清晰刚毅,是才雕刻好送来不久的呀。
她悄眼抬头,打量了上官语一眼,那突然由冰冷转化温柔高贵的语音让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满脑子疑惑,却在听见远处轻盈且步伐很有规律的脚步声后迎刃而解。
“公主,您的参茶。”
珠帘外,一青衣侍女端着茶杯半跪着。
上官语拂了拂衣衫,又悠悠地躺回了软榻,从鼻子间发出一个老长的音调,不经心道“嗯,送进来吧。”
她摸索着剩下的竹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楚念,让外公找个动作麻利的人快点弄好,和上次我要的那些书简一起,快点送进来。老是等个竹简都要等半天。”
青衣侍女低头敛目,莲步上前,将手里的参茶放到上官司语手里。
上官语接过,将手中的竹简正面朝上,搁置一旁。
优雅地接过侍女递上的茶,轻轻吹了几下,浅尝了起来。
楚念持着竹简朝上官语半跪一辑,“是,奴婢这就去。”说完,低着头,半退半走地出一上官语的寝宫。
青衣婢女悄眼打量了眼上官语放下的竹简,轻盈一拜,“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