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语从他出现的那一瞬便始终是直直地盯着凤凌看。
那是她的二师兄,却又不是。
她很惊愣,似在做梦。梦中的二师兄,总是浅笑着软软地唤芊语,唐芊语……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脸,陌生的气质。
他说你终于醒了,面无表情,居高临下。
“小娥,我想我还是再睡会儿吧。”再睡会儿,梦中,他便又会是原来那个冲动莽撞的二师兄。
然后,冲天怒吼地叫道:“唐芊语,我要杀了你……”
多好,多熟悉,多温情……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一定是个与二师兄长得很像的人。或者,这一定是个梦,梦中的他,正在生自己的气。等梦醒后……还是不要醒了,梦里有二师兄,那也很幸福。
梦里,没有伤害和利用,没有算计和陷害……
“公主……”小娥犹犹豫豫地弱唤了句。
“再睡会儿,或许,我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一切还是没有变。”又回到离谷他们都还小的时候。
要么,她和安语还在断峰峡,大师兄二师兄还在离谷,这样也成……
唐芊语说着,缓缓地瞌上了眼,昏昏沉沉的意识因睡得太久突然醒来显得很累,一闭上眼,便立即又进入了梦乡。
知他未死,幻想过无数次与他相见,却是无论哪种情况,她和他,都未曾想过如现下这般的陌生。
真是有道是,相见不如怀念……
小娥悄悄抬眼,看了眼凤凌。
只见他面若寒霜,眉宇深锁,眼眸中纠结着痛苦与悲凄。
小娥识相地离去,顺手将门也轻轻关上。站在门口,透过长长的走廊,她看着廊外的暮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时间飞逝,似又回到了那天。楚相辞官,与楚念前去寻她,想带着她归隐。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亲人,世间仅有的两位至亲之人时,她的脑海中闪过的始终是唐芊语那张温言浅笑的妖娆容颜。
小娥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我不会跟你们走。”
因为,眼前站着的两人,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曾经狠心地将还是幼儿的她弃之于神女宫,成为一棵奔走几国的细作,且是细作中的细作。
而那个与自己没有关系,曾经名义上的主子,却是在最后的时刻让她远离了那些生死悠关的事非。
亲与否,在此时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楚念扶着楚相,立在他身侧,冷着眉眼问。
小娥转过身,不去看他们,才道:“我要回神女宫,我的主子还在那里。”
她是神女宫养大的女卫,也是小主子的婢女。梵愿辳思两位护法已经不在,她的命运是注定将会由女卫升为护法的。
还有就是,她根本不想舍弃唐芊语而去。
在她过去生活的十几年里,只有她是重视自己的。
她突然发现,即便是做她的婢女,也会比回到家人的身边来得开心。
虽然,她曾经很希望得到家人的关心与疼宠。
“四公子?”楚念的眉,纠结得更紧了。
“嗯。”小娥回道,然后回身,朝着楚相与楚念深深的一拜:“楚娥不孝,爷爷与姐姐保重。”说完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来到青长老等人所居的宅子里,小娥素衣披发,直直地跪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没有言语,没有解释。
漫天大雪,扬扬洒洒地飞落而下,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是一动也不动。
青长老与朱长老坐在屋子里的窗户下时尔只是抬眼打量她一眼,却也并不阻止她的行为,追究她所做的一切。
朱长老问青长老:“你就让她这么一直跪着?”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雪花纷飞,即便是个男儿跪在雪地里如此久,也该受不了了吧。可小娥却并未有丁点儿的动作表情显示出她受不了。
青长老哼了声,道:“背拳神女宫,我本该送她去‘刀山火海’的。”
神女宫所谓的刀山火海,并非真正的刀山火海,而是一条布满了铁钉,铺满了红咝咝的火碳,长达百尺的蛹道。
受刑的人,要连续三天从这条蛹道上走过,如果能从头走到尾,连走三天还能活着,那他便是有天大的罪也可以抵掉。如若他未能活着走过,那便是他罪有应得。
试想这样一条道光是铁钉或火碳,走的人哪怕是毅力过人,走时不倒下去,过得了第一天。可谁能保证第二天第三天他还能坚持走过?何况是在中途倒下之人,不计其数,扎死烫死者,也数不胜数。逃跑者下场只会更惨……
朱长老那么愣了一瞬,瞬间便又恢复了本色,心中却也是跟着吁了口气暗道:“这丫头也算是走运,居然没被送上那条路。”
神女宫还有条规定则是,如若一旦查到与背叛者有干系的人等,那也不格杀勿论的。小娥之所以会回来,恐怕也是想到这点居然吧。
然,她没有被行刑,她的家人,自然也不会有事。而她,赌的也正是这点。
小娥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旭日东升时,凤凌在去冰室时路过院子,正好瞧见了被冻僵的她,便冷冽然送其进屋,算是救了她一命。
而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也是从朱长老处早就知道的。
在屋里好不容易暖返过来的小娥却单独去找了凤凌,跪在他房门口又是一下午。凤凌年了她半天,让她进屋道:“你若是来至谢的,那便算了,你若还有其它的事,说来听听。”
她本是楚念的妹妹,上官语的表妹,自己不卖楚念楚相的面子,也必要看在上官语的面子的保她一命的。
“谢是一定要的,只是,小娥今次来找殿下帮忙的却是另有要事。”小娥跪在地上,目光毫不胆怯地直视着凤凌的眼眸。
“说来听听?”合不合理是的回事,要不要帮忙却是另一回事。
“小娥想要照顾主子。”凤凌看着她,紧抿着唇角不语。
她说的主子,他自然知道是指唐芊语。
只是,他一直不想承认一件事,却在小娥的时句话中,给生生的捅破了。
她,始终是自己的妹妹,哪怕自己再不愿意,她醒来后必是要离自己而去的。梵愿辳思已经死了,自己想要将她如小宠物般,一直揽在怀中自己顾着,那显然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了。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对她的任何的不利……”
一阵寒风吹过,小娥站在走廊里生生地打算个寒颤。收回视线,快步离了去。
大殿内,凤凌听着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缓缓低语话句:“你这是在恨我么?!”
他知道唐芊语的真的睡熟悉过去,才敢上前,轻轻地坐在了唐芊语的床边,伸出手,柔柔地抚过她的眉眼,琼鼻,樱唇……
最终,那修长的十指反复地,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舍不得离去。
“我舍不下你……别恨我好么?”凤凌眸光沉痛地落在唐芊语那皎好的面容上,再也无法离开。
“如果,他敢对你不好,我便会立即带了你回来。哪怕倾尽这座江山,我也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到伤害。”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
哪怕需要用这座江山来换,他也会甘之如饴。
“殿下,皇上召见。”门外,内侍官小心翼翼地唤了句道。
凤凌收回手,慢慢地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御书房内,沐帝威严地坐书案后,手执一份烫金折子仔细地阅读着。
凤凌进来,请完安便一直站在书案前不远处。沐帝不说话,他亦只能默然站着。
沐帝执笔,在折子上写下几排细细小小的隶书。拿上折子,将其放置一旁,看了眼仍然安静立于案前的凤凌,叹了口气。
问道:“她醒了?”
“是。”凤凌答。随即他抬起头,直视着沐帝问,“父王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她是父王的女儿,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沐帝闻言,本端起茶杯刚想喝茶的动作停住,抬眸,深如幽海般看着凤凌。
良久,他盖上杯盖,将茶搁回原处,淡声道:“你为什么不问你的母亲是谁?”
而是问,他为什么不去看她。
为什么……为什么……
沐帝眼中闪过沉沉的伤痛。
凤凌紧抿着唇角,突然不语了。这件事,自他知道起,便成了他心底的痛。
他痛,并非痛的是自己非圣佳皇后所出,而是痛因为这突然的改变,在他的她之间,划上了一道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面对面的咫尺与天涯!
永远只能相望不能相守的咫尺天涯!
“她是谁,现在还重要么?!”无论她是谁,他与芊语之间的关系,还能改变么?!
“不重要了么?……”沐帝听见凤凌的回答,视线久久的胶凝在他脸上,似在看他,又似没在看他。
他心底在叹息,嘴角却又似有若无地浅浅笑起。
是不太重要了,其实他现在也记不得凤凌的生身母亲到底长什么样了。只知,她应该是个很清秀的女人吧,长得很不出采,却很恬静。
那个女人,只是他御前的侍女。因一次宫宴,沐帝醉酒,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宠幸了她,才有了凤凌。
怀孕后,沐帝赐了她一个美人的封号,好似因她姓凌,故为凌美人。
从此后,沐帝便再也没见过这位凌美人,虽然他当时一个儿子也没有。
直到,凤凌的出世。
凤凌出生时,是难产,凌美人根本不能顺利的将他生下来。孩子未出,产妇却已是精疲力竭,油尽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