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回到自己家。
一进门儿，娘就迎过来说：“正好儿，俺正预备着找人给你捎信儿，叫你回来嘞——还当是你今儿不回了！”
难怪李发青好说富贵娘沉不住气嘞！她就是个急性子，心里有啥事儿憋不住，说起来啥事儿时也像竹筒倒豆子那样，一点儿不留。
富贵知道娘的脾气，不慌不忙地问：“啥事儿啊，娘？”
“就那个……”
李发青打断她的话：“有那么当紧哪，你叫孩子喘口气儿不？”
“你就会说话噎俺，这说个话儿，就不叫他喘气儿了？”说着白了李发青一眼，接着对富贵说，“就那个高纂大姨说的那闺女，就在你药店上班嘞，叫刘九菊，你这不天天上班天天见她嘞，那闺女不好啊？”
富贵稍有点儿不耐烦：“俺没说人家不好哇！”
“这不停当了！”富贵娘忙说，“人家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家儿呀！这闺女她舅还是县里的国家干部嘞！”
富贵心想俺早知道了，没吭声，就听娘又说：“高纂大姨来时，说你俩有缘分，要不是咋能平白无故地走到一起上班嘞。她说，这可不是人家舅托人找后门儿，说人家也不知道富贵你能去那儿上班啊，就这么巧了，你说这不是缘分这是啥？”
看架势儿，娘是且有话说嘞，李发青一直坐在炕沿儿上慢慢地扇着蒲扇，始终没说话，这使富贵心里也不蹬底儿，心里有点儿怵，生怕哪儿不对劲儿喽，惹得爹发脾气。富贵看了看爹，语气也下意识地轻缓了点儿：“娘，俺都知道了。”
他这一说，娘还以为他心里有些活络了，就顺势儿也缓和了语气：“臭子，你还甭说，俺觉得这家人儿真不赖，你得想想。”
富贵不言语了。
他想，看来大致情况爹娘都知道了，那些更具体的情况他不愿意再和爹娘多说，说多喽，娘更有话儿数落他，他决定今儿不再提关于刘九菊的事儿。只是刚才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忘了把刘九菊的事儿说给秀妹，心里埋怨自己：咋能忘了？
富贵暗自说：秀妹，俺可不是有意瞒你，实在跟你在一起时别的啥事儿都好忘……是啊！还有，想问一下秀妹，王叔王姨跟她说没说过她爹酒后说过的那些话呀，这也忘了。好在明天又见面了，明天甭再忘喽就中……“给！”富贵娘放好小板凳儿，“坐那儿臭子，你爹给你说几句话。”
富贵心里打鼓儿，真不知道爹要对他说啥嘞。不会是轮流上阵轮番轰炸吧！或许爹跟王叔那儿有点儿啥新消息？
富贵在小板凳上坐下，看爹还在扇着蒲扇，就说：“爹，啥事儿啊？”
李发青表情严肃地说：“俺说呀臭子，这高纂大姨说的那闺女真是不赖。”他稍停了一下，接着说，“她舅是县里的干部，这没啥不好，可他就是省里的干部好不好，咱可不是冲着她舅当干部去嘞！关键是那闺女好，这又跟你一个部门上班了，你这可该好好想一想。”
富贵一直坐在那儿听爹说。只是他不希望听到爹说的，爹却一直在说，他希望听到爹说的，爹却避而不提，看来爹压根儿不准备提，联想起爹那晚酒后所说的话，富贵心里顿时一片茫然……他更不打算把眼下有关刘九菊的事儿再扯出来，怕越说头儿越多，包括明天去赶集的事儿，觉得这会儿也不适合跟爹娘说了。
富贵趁他爹说话停顿的空儿岔开话题：“爹，趁天儿不大黑，俺挑几担水续到缸里去。”这是富贵每周回来必做的事。
娘却说：“今儿个不用你挑水了，对门你四叔家买了两只小水桶儿，你爹用它挑了几担续到缸里啦。说不要他挑，不听！”
一听爹又干力气活儿，富贵有点不高兴：“爹，这吃重的事儿，你甭干中不？”
李发青知道儿子孝顺，就说：“俺还没到七老八十嘞！”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富贵娘看李发青一眼：“那你甭价哈喽喘气地咳嗽哇！”
李发青也知道他们母子的好意，只是不想正说得一件事儿时又拐到另一件事儿上去。
所以，虽然没急，可脸上也没有笑模样儿，但总归都是为他好。特别是儿子，这不都是尽孝心不叫自己干重活儿嘛。想到这儿，李发青也觉得没啥理由朝孩子发脾气。同时，这两口子也都觉得儿子今儿不想说，再者不是说叫孩子想一想嘞，做啥非叫儿子眼下就说出个一二三来。一星期才回家一趟，也甭价光叫儿子不高兴。看起来，在这一点儿上，他们夫妇俩又想到一起了。
富贵娘用平和的语气试探着对李发青说：“给孩子个空儿，想想再说？”
李发青没吭声儿，放下蒲扇，起身从竹壳暖瓶里倒了碗水，端着走出屋，母子俩明白他这是默许了……夜里，富贵的心情很是矛盾，很是复杂，先是为爹娘的心情还算平静，自己也感到平静些，后来又想起提亲相亲的事儿觉得心烦，难道爹娘跟王叔、王姨又悄悄地商定好啥了？自己就只能这样不清不楚地等着？不！兴许事情会突然有个好的结果，就算是……算了，都是些没准的事儿，不想了！
说是不想，却又想起从城里回来的路上跟秀妹一起聊天时的情景，一路上竟然忘了把刘九菊的事儿说给秀妹，心里有些懊恼，想到他和秀妹都不知不觉地拉起手儿走了一段儿路……想到和秀妹聊着走着，还走过了自己的村儿。还想到明儿个要跟王姨、秀妹一起去赶集，想到要帮王姨拿东西，想到吴章狗儿会出现在王姨和秀妹面前时的场景。于是决定，明天去秀妹家之前好好跟爹娘说清，他要跟秀妹一起送王姨去赶集的事儿。爹娘不会不同意的，王叔、王姨呢，就这件事也不会反对吧？
就这样，想想这儿，想想那儿，有的想得明白点儿了，有的还没有想清楚……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