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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茫茫燕山

环抱着大地和田野,被太阳镶了金边,巍峨雄伟的,是茫茫燕山。

2000年5月19日,参加过“苇岸逝世一周年纪念会暨《太阳升起以后》首发式”后,人们下午就离开昌平水关新村苇岸的简朴故居。车队在乡村田野迤逶穿行几十分钟后,来到生养他的村庄——北京昌平北小营村和村头那片撒放他骨灰的土地。去年撒放骨灰时的旺盛麦田已变成一片光秃秃的春耕玉米田。北望燕山,将一切咽下,任乡间的风和纯粹的精神独自生长与述说。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祈祷——苇岸,这个中国知识分子的先行者,除中国散文界几乎无人知晓——即使中国文学界也可称得上鲜为人知,孤独一隅,一生求索与坚守,自甘寂寞,自生自灭于英年早逝的今世,这种耻辱和损失,给这个甚嚣尘上和打着正义招牌的时代打上永远的烙印。然而,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痛失自己的时代之子。有时,一个具体生命更能证明一个时代。时代和世界无言,任丑恶的大地变得更加险恶——即使有着大地之子之称的灵魂栖息地也不能幸免,只有将灵魂袒露于这燕山脚下伤口一般的大地。时代为何总是如此对待那些真正热爱它的人,甚至连立足之地也不给,而让罪恶任意麇集繁衍肆虐?于是,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我感到那一长队来到墓前是缅怀人们心灵的无边无际,而我只是这个长长队伍的最后一个追随者,敬畏、感动、景仰和痛苦、怀念之情复杂得无以言表——但有一点十分清醒,恳求参加苇岸周年纪念会,除了与苇岸那未竟的见面,还因为自己想在周年祭的灵魂安息之地献上一份迟到而不安的敬意。我深知在别人那里这或许微不足道,但在他则不会被漠视,更不会被无视,会得到加倍的珍爱和爱护。这一点是清晰的,也是此行之深意。因此,其始末情愫之复杂难言与不言而喻,均可忽略不计了。

(以上是活动回来后记下的感受,只顾表达自己,并未想到这种夸张也是苇岸不喜欢的,这让我感到痛苦和苦涩。但为记住那时光,记在这里权作纪念。另需说明的是,以下文字只是根据一些文字和朋友谈论的理解写下的,其中若有侵犯或伤害到当事人的地方,一并祈请宽恕。)此时,我的大脑里只有茫茫燕山和其脚下那片土地上茫茫无际的麦田以及那片被环抱的灵魂安息的土地。

……

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写一写苇岸?我感觉他曾一次次来到身边,徘徊、流连在涛声阵阵的黄河岸边,让我听到古老大地的声音……每次写下开头几个字,泪水就又一次涌上来打断我的思绪,试图阻止我的笔。但这是不可能的。从他去世的那天起,这种怀念就一直没能停止过。1998年夏天,散文家刘烨园先生来到我在黄河岸边的家,在黄河岸上曾约定1999年或以后方便的时候邀请苇岸及北京的一些朋友来这边的黄河走走,并且计算苇岸徒步走过的黄河是不是包括这一段。同年秋天,我在济南文化东路的一家小酒馆热烈筹划着这件事,而且不止一次盼着此事的行期。但到了1999年春天却传来噩耗——苇岸患绝症住院治疗,但心里依然存着一线希望。不久,一个晴天霹雳似的消息传来,随消息而来的还有苇岸临终时由妹妹马建秀记录的《最后几句话》。

那是一个宁静而孤独的午后,我一下懵住了,透过狭小的乡下窗子,阳光反射下的灰尘和空气也仿佛凝固了,好像我没有听到过的更大的雷声——苇岸走了!当时大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苇岸再也没有来这边的黄河走走的可能了——这意味着这里的黄河滩因他的辞世而为他永远留下一个属于他的空荡空间。随之而来的是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失语和茫然。2000年苇岸逝世一周年暨《太阳升起以后》纪念会,让我有了一次和苇岸更近距离的“接触”,使我的怀念不只停留在他的文字和朋友们一起谈论内容的回忆和想象里。

那是一次怎样的聚会!2000年5月19日前一天,全国各地的朋友、来宾、诗人、散文家、学者、批评家、苇岸的读者风尘仆仆地来到位于北京鼓楼外大街的中国工人出版社(苇岸最后整理、修订的《太阳升起以后》一书由这里出版)。

朋友们和中国工人出版社按照他的性格安排的纪念会和首发式朴素而庄重。下午,大家驱车前往苇岸昌平水关新村故居和燕山脚下他的家乡昌平北小营村。因故居狭小,人们分成几组进去。在他曾经生活过、一切按他生前原样摆放的室内,让人有一种他刚刚出去马上就要回来的感觉。人们沉思、驻足、静默、流泪……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一组出来一组进去。

最后,在苇岸家人和朋友的带领下,来到苇岸灵魂安息的那片土地。人们静静地排着长队,一一在那片土地上洒满花瓣。他的好友、诗人树才在那片土地前,开始朗诵苇岸最喜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十四篇祈祷之八——《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而祈祷》:“该走向你的时候,啊!我的天主/让这一天是节庆的乡村扬尘的日子吧。/我希望,像我在这尘世所做的,/选择一条路,如我所愿,上天堂,/那里大白天也布满星星……”人们静静地听着,五月的风吹过来,似乎能够听到每个人的呼吸。时间仿佛静止了,人们又一次流下泪水,这一切让人感到失去苇岸这种灵魂的大地是那样孤单。

苇岸去世5年来,一直想写下点什么。电脑里、日记本、纸片上,随手记下一些文字,但总是每每刚写下几个字便立刻被泪水咽住了。一次次写不下去,一次次徘徊,至今,已经整整5年了。这次我下决心一定要在他的5年祭之前写出来——无论如何都要写出来,尽管此时一边擦拭泪水,一边需要用颤抖的双手敲键,忍受着剧痛的折磨,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内心平静些。我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伤害了他?真正被伤害的是他还是“我们”?是什么伤害了“我们”?是什么伤害了他所热爱的大地?5年了,这之间我不能平静地看到任何关于他的文字,哪怕别人写他的纪念文字。就这样,一步一徘徊,至今已是五年一回头。

在我书架的深处,静静地躺着两本让我倍感疼痛的书。有时我忍不住走过去把它们拿起来摩挲着,痛感便会立刻加剧呈辐射状迅速弥漫全身。它们便是苇岸的两本书——《大地上的事情》和《太阳升起以后》,它们像大地上两颗风干的、原可以更加饱满有力的坚果,在积雪覆盖的大地上慰藉着冬天的寒冷,在它们面前我永远做不到平静。

我一直在想,苇岸的存在到底对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这个自觉把生活设置为最低限度的人,一直遵循简朴、谦卑和素食主义原则,最终成了一个大地主义者。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一种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超人力量,他只是尽量自己减少能源消耗,拒绝世俗的喧嚣,力所能及地做一点儿——让大地负担尽量减少、精神尽量丰富。难道是真正嗅到了这个世界最为危险的声音和气息,才让他如此急切地身体力行?他想让这个世界以另一个样子出现,不是尔虞我诈、穷凶极恶、你死我活,而是平和、朴素、终极、宁静、美好、富足。一种灵魂的天生品质,让他如此决绝和彻底。然而,像家畜一样性格温和缄默的一面使他的脆弱、敏感和纤细的思维受到一种“遮蔽”,致使人们认为他只是一个善良、宽厚、多情的人,而忽略他理性、清醒、独立和异数甚至独行的一面,以致他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几乎全部被忽视了——而这恰恰是最重要的质的声音。可以说,苇岸的被忽视是这个世界和时代的悲剧和损失,而这种悲剧和损失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付出更大的利息——现实会越来越明显地昭示和证明这一点。他选择的是一条宁愿自己受伤害也要洁净和清醒、理智而绝不去伤害这个世界的具有圣徒色彩的道路。无疑,这也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仿佛从人世深秋的寒风里走进深冬,一直走到不见身影,谁也听不到他在自己“时代异乡”的消息,以至他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深沉而缥缈的影子。这条道路上曾经走过马丁·路德·金、圣雄甘地、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博尔赫斯、棱罗、爱默生、希梅内斯、米什莱等孤独与寂寞、熟悉与陌生、遥远而切近的身影——或许这时人们才回忆起苇岸的音容笑貌,以及他在此世的温暖。而这个世界与真正的他之间的距离又是多么遥远和寒冷,人们只有在寒冷的战栗中才能听到他的声音——苇岸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和时代,他与这个世界的天然亲和而又貌合神离最终离去的悖论再一次证明先行者永远不可能在自己的时代得到理解和认可这一历史法则。或许苇岸也曾感到过类似的寒冷,只是他没有说出来——他把这些也“忽略不计”了。他选择把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以素食主义者的精神清洁和简略,保证精神和肉体上的言行统一,保证笔下的每一行文字都像大地一样简洁。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苇岸身上的神性成分要大于其他因素很多。因为不这样便很难解释他作为一个圣徒或大地行吟诗人的灵魂存在的合理性和自洽性,即很难解释他处于敏感、唯美、唯善和现实的肮脏、令人绝望的心碎之中的宁静、谦卑和平和,这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过滤那些使人发疯和狂躁现实的只能是一个人的神性部分——一种可以让人站得更高、更清醒地为上帝所赋予的神圣部分。这种成分其实在万物身上都会有所体现——比如“万物有灵论”,不同的是它凸显了神性这一使万物有灵的真正原因。其实,神性在每个人身上的比例不同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形形色色,而只有神性在身上占绝对优势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圣徒,这也是成为神圣者的必要条件。苇岸仿佛天生有一种与大地、自然、万物、夜空的亲和力和神性能力,以及在一个时代的清醒、冷静、定力和灵魂坚守,像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神性的一面,使他能够卓然独立于一个时代、一个世界而自成一个完整而丰富的时代和世界。神性让他对这个时代充满眷恋和温情的同时,又让他以独立于世的山峰一样的高度和理智俯瞰,并以一种不易觉察的独有方式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和警惕。但神性也让这个冷暖自知而在别人看来在这个时代有些冷暖不辨的人,最终不属于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人们使用的是与他不同的时间和宇宙观念和标准。他身上的神性注定让他只属于上帝,最终神性消解了加在他身上的时间性,让他变成一个可以在时间之中来回穿梭的人——这也许是上帝对于这个生命的唯一补偿?但这并不是他所渴望的事情。为了消解自己身上的时间烙印,他几乎舍弃了尘世的一切,他只做他感觉应该做的事。其实,苇岸给那些渴望不朽的人们提供了一种参照,即多大限度地靠近上帝和大地,以及自己多大限度地靠近自己所热爱的尘世,多大限度地靠近自己的生命实质,取消时间性才能成为一种可能。如果一个人在面对这些事物时最大限度地舍弃世俗性、功利性、时间性(在世性或此世性)的话,起码会在时间这条轨道上站住脚跟,并使灵魂具有不灭的可能性和必要条件。石头和铜铁雕塑的只是人们对这一渴望和时间流逝的一种无奈和挣扎,最终抓住的只是时间的一个梦或影子,或被取消时间性之后的灵魂和精神实质。可以说,神性是上帝赐予的拯救人间的唯一良药。这也是苇岸成为一个精神圣徒和大地行吟诗人的关键因素。

或许也可以做这样一种具有功利色彩的推测,即具有苇岸这种神性灵魂品质的人,便可被视为具有一种类似上帝使者的身份或角色。他们给一个世界或时代带来上帝的信息,其他一切世俗的角色和利益则完全可以被视为多余。他们只是为一种旨意而来而忽视其他一切的人,也许在别人视为苦难的经历却被他们视为幸福和资源。“贫困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他们可以为一阵上帝的急雨或一匹幸福的驴子而为上帝对人间的眷恋深深战栗和感激,而唯独对自己少有留意,这便是精神圣徒们的另一个特点:为他人着想,而把自己的生活降到仅能维持生命和日常生活的最低标准,简单、朴素,与灵魂和精神的丰富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反差。

或者毋宁说,他们的神性和先行者本质是以生理和物质欲求的最大削减来作为表面体现的,在一个神性普遍缺乏的畸形时代,一个精神丰富的人同样在其他方面做到“丰富”是不可能的,一个精神被占领或贫乏的人会在物质方面得到“补偿”,不可能让一个真正的圣徒去拿起醮有鲜血的凶器,或让一个嗜血成性的刽子手放下手中的屠刀而转眼成为一个圣徒——后者如果可能的话也只有在神性起作用的情形下。这也是一个精神者、思想者的显著神性标志之一。

神性的另一特点是它的不可解释性或曰不可知性。这有点儿和神秘性相类似,但神秘性只是它的一个表象,其中又藏有必然性。比如,除了笼罩在苇岸文字中那些大地和宇宙般的神秘之外,这个具有神性精神圣徒特点的人的成长过程中,也有着一些看似平常但又不可思议的必然经历。一个冬晨和四姑一起搂柴草后和太阳的遭遇细节便不可想象地可以决定他的一生,还有与《瓦尔登湖》湖畔草屋的遭遇等,生命因此发生质的变化。然后由另一些偶然而必然的细节塑造了一个生命历程和整体。被这种方式而不是被那种方式点燃和引导,这也唯有神性能够解释。或者说这是神性与神性之间在宇宙间的对应,它可以穿越时间和物质甚至意志。但这种呼应有一个必须前提,即它的对应物也必须是神性的。因此,所有一切具有神性成分的生命是大可不必担忧上帝的神性之光不能照临的,要做的只是保住自己身上的神性部分并力求使它的份额加大,上帝之光只会照耀那些有必要被照耀的灵魂,若没有被照耀只能怀疑自己身上的神性比例还没有足以引起上帝的神性注视。而判断一个生命神性的多少,则是一个复杂而需要极其谨慎的事情,或许只有上帝才能够做到,但人世也积累了一些神性经验以供参照和借鉴,比如宗教、信仰、人性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等。从这些意义上,可以说苇岸这个生命个体,是一个很早便具备被神照耀的素质而又被上帝过早带走的灵魂。这种素质可以早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或之前很久的时候——他被过早地带走也同样源于一种生命的神性密码,也即在这个世界某一时间段内负有某种使命,这是天生固有的宿命和必然,在苇岸这里无疑显得特别明显,而又被加上了后天修炼的成分,神性在这个生命体中被张扬了。被上帝过早地带走这一残酷现实,我甚至把它十分主观地理解为类似世俗世界里的职位变迁——尽管这样理解太过世俗。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世界更加需要苇岸这类精神圣徒;最坏的理解是,上帝忽然有一天发现他所派遣的人间使者其实是自己的一个错误,这个世界的堕落和污浊只能让被他拣选的儿子受苦受难而别无作用,出于上帝的怜悯和爱,他缩短和收回了自己的儿子在世间的时间——因为对于一个最大限度压缩自己生活的人是不可能违犯人间的神性和世俗法则的,否则他也不会被称为精神圣徒。我最希望的结果是前者,而最不希望又极有可能的结果是后者——因为这样的心灵在事实上已经备受伤害和伤痕累累。这还可以被称为上帝之爱,或者苦难对精神者的馈赠吗?这同样是一种悖论,因标准不同而判断和结论迥异。

这里,精神圣徒和神性除了能够取消灵魂的时间性外,还具有超时间性的一面——超时速性。也就是说,它使灵魂具有了一种对于时间的加速度,具体表现为一个时代对一些灵魂理解和认识的阴差阳错。一般一个具有超时间性的灵魂不会被他的时代理解,而往往是在一个被上帝默许的时间契机——几年、几十年、百年后,才被认识与理解。所以被理解与否并不能作为一个灵魂永恒与否的考察指标,反而可以作为一种对那些被其时代大面积认可和赞扬的事物进行一种分析和判断的参照。从这个意义上说,苇岸在这个时代不被理解是正常的,这说明它还没有足够理解他的储备和能力,但可庆幸的是上帝并没有对人和社会的理解力加以预设。想想若干年后人们对苇岸——这个诞生于东方大地上的大地主义者的热衷——这一天一定会来到,人们一定会为这片土地在最糟糕的时代同样得到了上帝的垂爱而心存感动,人们也一定会为曾拥有过自己土地上的大地主义者感到自豪和骄傲——然而,这只能是然而,时代仍在悲哀中艰难前行,而且正在为此付出血与火的代价。那时,或许,苇岸这个把残缺一生献给时代的灵魂能感到稍稍的安慰吧——在他和朋友们看来,上帝并没有让他过完一生,而在大地上仅过半生——39岁,一个作家最具创造力的年龄!在这样富于创造力的年龄被终止,如同一棵被拦腰截断的正在生长的大树,真是大地的一场灾难。然而,正是这个在大地上只过了半生的人,却足可让那些活得太久的人感到羞愧。

从作家与客观世界关系上说,苇岸是这个时代的大地行吟诗人。以苇岸的才华是能够写出非常华丽的文字的,但他却让它们极端朴素和平易,这样做的原因或许同样具有宿命论色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与他对大地的天生热爱密不可分。他的文字呈现出一种土地的天然状态:白云怎样像牲口在太阳落山后回家一样从大地上从容而安详地走过,节气怎样神秘而准确地姗姗而来到达某一个地点,土地是以怎样的宽容和饱满容纳万物,大地的最卑微的子民们——麻雀、蚂蚁、胡蜂等,在他笔下不只不显得卑微和丑陋,而且大地因为拥有这些居民而让人为它感到骄傲和光荣等。这里最重要的是文字与灵魂的相濡以沫,借文字灵魂与大地合二为一,灵魂像大地一样延伸。于是,大地每一个角落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便可以让灵魂充满警觉、不安和牵挂。也就是说,从与大地重合的那一刻起,这颗灵魂便永远失去了宁静的机会。它时刻要为大地的荣辱而忧虑。然而,正是把大地荣辱当作自己的荣辱甚至生死,才让文字具有大地的内在气质永远沉寂下来,像瓦尔登湖一样凝聚着大地万物的精神。这里面具有和大地同样的包容性,像大地虽然深处藏着咆哮的岩浆,但依然有着宁静和萌生万物的能力一样,这样的文字背后是一颗滚烫而饱满健康的心灵,也正是这样的心灵才能诞生具有高山大海一样磊落胸怀和品质的文字——大地每一阵疼痛和幸福的悸动都可能化作它的一阵阵战栗和颤抖的急雨或者风暴。它可以包容一切受伤痛苦的哪怕是最卑微的心灵,它慰藉那些最应该慰藉的事物,在它的语汇中是没有卑微和高尚这些具有世俗评价色彩的概念的。

这些话不是每个人都能随便说出的:“它们(苇岸书房窗外的胡蜂)为我留下的巢,像一只籽粒脱尽的向日葵或一顶农民的褪色草帽,端庄地高悬在那里。在此,我想借用一位来访的诗人的话说:这是我的家徽,是神对我的奖励。”(苇岸《我的邻居胡蜂(二)》)或许正是基于这种对大地的爱,他坚持素食主义生活信仰,大地的纯洁、博大和高尚使他不忍心因自己而再去对它多半点剥削。他不想造成大地的伤痕。这时,可以说,大地是他的信仰本身,而支撑他这一信仰的是:“人类长久生存下去的曙光在于:实现每一个人内心的变革,即厉行节俭,抑制贪欲。”(苇岸《素食主义》)他把人们物质的节俭和精神的丰富当作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对于这个物质几乎达到极点的世界,他以自己的体验和坚定信念,无疑开出一剂对这个时代具有强心意义的心血良方。然而,他仍然为自己不能做得更多而愧疚。

这是一个善于以歉疚折磨自己的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忏悔:“我平生最大的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间没有把素食主义这个信念坚持到底(就这一点,过去也曾有人对我保持怀疑)。在医生、亲友的劝说及我个人的妥协下,我没能将素食主义贯彻到底,我觉得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苇岸《最后几句话》)我一直在痛苦地想苇岸在说这些话时的心态,在《最后几句话》中——这是最触动我灵魂的话,是什么力量让他在临终前说这番话?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类话的是怎样的灵魂?他是如此平静、从容和理所当然,根本不是“做”出来的生命本质的使然,面对这样的灵魂怎能不让人感到惊叹而联想到那些永恒的事物。而如有着一双洁白有力翅膀的大鸟,他的遽然去世像正在飞翔中被忽然折断翅膀一样,形同大地的一场灾难。他曾在《大地上的事情》中说:“古希腊诗人卡利马科斯说:‘一部大书是一大灾难!’当我整理数年的心血之作,最后结成一册小集时,我想到了这句话。我心里说,还好,我没有成为一个‘大灾难’的制造者。”这个认为“作家或艺术家,应是通过其作品,有助于世人走向‘尧舜’或回到‘童年’的人”的人,这个几乎小心翼翼甚至害怕因为自己惊醒这个世界的人,这个最需要呵护却最大限度地呵护了这个世界的人,这个尽量把事情做到完美或近乎完美的人,上帝却让他留下最大的缺憾,像一个欠债的人,他最后也没有放过自己,临终没有忘记自己应有的歉疚。

我想对此做一点带有亵渎性的解读,即一生坚持素食主义的他,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造成尽可能小的负担和给这个世界带来尽可能多的精神,最后上升为一种生命信念。但当危及生命的疾病袭来时,他不得不做一个非常痛苦的抉择。

如果能保住生命使自己悉心准备多年的理想得以实现的话,暂时放弃素食主义是值得的。其实,这个选择同样是无我的,这与他的一贯思想一致——个人的存在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存在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可以想象,他最后放弃素食主义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和希望的折磨。但这里有一点可以确定,即如果知道自己放弃素食主义仍徒劳无益的话,他一定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终生最大的遗憾”,以他的性格和人格品质他会选择另外一种非常平静的方式,以使生命纯洁。事实上也是这样,据说在查出绝症之后,他曾想过选择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善良让他无法忍受与这个他所深爱的世界的漫长告别。但听了树才先生翻译他最喜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十四篇祈祷》和一些朋友的话后,他开始真正宁静下来,在病榻上整理好自己的最后书稿,料理完自己的后事——比如葬礼不要放哀乐要放贝多芬的《命运》、将骨灰撒在自己最热爱的村边麦田、在已经不能握笔的情况下由妹妹马建秀执笔记录下留给人世的《最后几句话》等等后,1999年5月19日19时,体面、尊严、平静、圣徒般地离开了人世。

而在几个月前他曾在电话中对一位挚友说,他把40岁当成生命的另一个开端,开始真正的人生写作。在《最后几句话》里,他是这样说的:“五月开始整理、修订自己的全部作品。在这之中我深感自己写的作品数量很少。我曾在一篇短文中说道:在写作上我没有太大的奢求,一生能够留下20万自己满意的文字就感到非常欣慰了。但我尚未度过半生,许多想写的作品都未能完成。本来我将40岁作为一个新的开端,40岁确是人生价值、写作观念、写作方法成熟的一个转折。同时我最大的遗憾即是没能写完我悉心准备了一年的《一九九八廿四节气》一文。”是的,是另一个开端。他只能离开他热爱的世界,到上帝那里去开始真正的写作了。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惩罚抑或上帝的回报?为什么给予能够忍受痛苦和孤独的灵魂以更大的痛苦和孤独?为什么不能让他走得轻松潇洒一点——难道上帝没有教会他这个本领?

苇岸让我不时想起那位一生忍受痛苦、孤独和质疑的奥地利籍犹太指挥家、作曲家——马勒。这位和苇岸同样热爱大地、生命、艺术并具有神秘感的音乐家,一生在繁忙的指挥间歇中写下10部交响曲(第十部未完成)、大量艺术歌曲和管弦乐作品,还有一部以中国古诗为题材和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和《一九九八廿四节气》风格和灵魂几近的交响作品——《大地之歌》。最后因病辞世,人们后来这样描述这位和苇岸有些相似的音乐家:“他的音乐超越庸俗的琐碎生活,使人始终高高在上,升举于空中或高山之巅,注视着人类,凝视着自我,保持着精神的纯洁、力量和高贵,保持着一个独立的人的失望和希望、痛苦和欢乐……”(爱德华·谢克森《马勒》)但就是这位去世50年后才得到世界认可、承启着19世纪、20世纪音乐的音乐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的时代终将来临!”(引用同上)。我觉得他的预言同样十分适用于苇岸,一个极端物质和权力主义的世界必将走向它的精神和物质坦途,而苇岸正是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唤醒人们早日走上坦途的人,因此,苇岸的价值和意义对于这个世界如此显而易见。

遗憾的是,上帝没有给苇岸足够的时间让他完成更伟大的作品,在他的作品中也只能读到类似马勒第四交响曲中的雪橇铃声和大地上炊烟袅袅的美丽凄绝景象,类似“《巨人》、《千人》”(分别为马勒的第五、第八交响曲)等生命乐章刚拉开序幕,却像一棵正在旺盛生长的树戛然而止了。但这并不会太多损害或影响其对于这个世界的价值,他的存在本身已经预示着一个时代的开始——他的作品更加完美和趋于成熟是文本和艺术意义的,苇岸在这个时代的意义不可替代,正如马勒所预言——苇岸的时代也终将来临!如果让我选择一首纪念他的音乐,除了他指定的《命运》,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马勒的《大地之歌》。应该说,这些与马勒、苇岸相似的大地灵魂是大地、天堂、上帝之间的纽带,它们离上帝最近,它们的声音也最近似上帝的声音——最有活力和希望的人间天堂之音。

然而,正是这个具有类似上帝使者身份的人,更像一个处于深渊边缘世界的守夜者,为这个世界发出一种野兽来临前的危险预警。但由于他的灵魂骨子里的宁静和沉默遮蔽或减弱了他疼痛的呼喊,人们忽视直至漠视了他的嘶哑。或许这会让他更加内疚和决绝,更加不顾一切?令人痛心的是,由于他的谦卑和大地一样的性格,让人们一次次忽视了生命的预警信号和来自他体内的反抗,谦卑者的倒下更让人痛心、悲恸和动容。谁能理解和预料到一个“平凡”的人会发出如此重要的预警信号呢?他如同一个在原始森林里遭遇野兽的人,却由于不能把信号传递给同伴或者即使传递了危险信号也不被理解,焦虑、期盼和祈祷灼伤了他的眼睛和心灵。这个生命的异数,在时代的暗夜,甘愿在这个混杂森林般的世界不被理解,也执意要把生命信号传递给同类的人,哪怕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醒来,这会是一种怎样的伤或自伤?这多像一出生命哑剧,那个最知道世界真相的人却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告知他的同伴危险正以怎样的速度和方式降临。他只能在一旁为这个世界吟唱着人生的弥撒曲,祈求上帝的恩赐。然而,危险的魔鬼因此在他身上不可思议却必然地降临了,一步步跟随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并没有放过他。难道这是先行者或先知者共同的境遇,难道都要忍受知晓生命真相、道破天机的痛苦、悲哀、孤独?

苇岸在《最后几句话》里说:“20世纪这辆加速运行的列车已经行驶到21世纪的门槛了。数年前我就预感到我不是一个适宜进入21世纪的人,甚至生活在20世纪也是一个错误。我不是在说一些虚妄的话,大家可以从我的作品中看到这点。我非常热爱农业文明,面对工业文明的存在和进程一直有一种源自内心的悲哀和抵触,但我没有办法不被裹挟其中。”难道这是同样的宿命?“先行者注定与他的时代格格不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相信生命可以离开土地而进入机器的人,在超越时代和预警同时,以生命的消失(被损毁)又一次向这个世界拉响了呼啸的警报。尖厉的警报声划过寂静的夜空,但并没有惊醒沉睡的人们——这个梦魇的时代给他留下多少深夜的嗟叹和无言扼腕?这个被触疼不顾自己而急于叫醒大家的灵魂,却这样在大家的睡梦一般的沉静中被湮灭、忽略和抹掉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出奇的宁静和平安。他去世了,人们似乎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照样过着自以为满足和相互为地狱的生活。人们并不知道世间失去了一位多么可敬的谦卑写作者和为世界喊疼的大地之子,而这样带有生命预见性的异数生命在大地上是多么珍贵和稀有。他的永远离去,迟早会让这个世界为这种损失捶胸顿足,然而此刻它依然在沉睡。

他以自己的简朴和纯粹过完宗教徒般的一生,他是这个时代的行吟者和宗教徒。“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叶赛宁),然而,他只过了半生。这个为世界喊疼的人在一个生命将要重新开始的时候,未能等到人们听懂他简朴而深沉的话,没有把自己知晓的秘密说完。此时他的离去,无论如何都是大地上的一个悲剧和伤痛。难道真是另一个世界更需要他生命的深情,抑或上帝不忍他的儿子在这样的人间受苦?现在看来,他发出了一种类似神示的声音,如此简朴和真实,让人想到那些用希伯来文写成的、羊皮上的斑斑字迹,或古代中国刻在甲壳和兽骨上的神秘。然而,他的圣徒般的生命密码,未及全部破译便又随生命而去,给这个世界留下永久的遗憾,但这也是大地的真正财富。随着时间前进,目前他尚有些模糊的身影会在大地上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需“仰视才见”,产生一种让人揪心的痛失感。

正如林贤治先生在《太阳升起以后》的序言里所说:“蒙他见赠,《大地上的事情》在我的书架上蒙尘已久,一直未及翻阅。只是到了他去世前夕,我才打开它,来到他那旷阔的、安静的、经由他细细抚摩过的世界。这时,我沉痛地感受到了一种丧失:中国失去了一位懂得劳动和爱情的善良的公民,中国散文界失去了一位富于独创性的有为的作家。”

感谢上帝和苇岸在天之灵,能够让我在苇岸去世5年的纪念日(5月19日)之前写下这些我认为极为粗糙的怀念。也许有些地方或方式还是亵渎,但苇岸一向是宽容的,他一定会原谅我在他曾热爱并可能走过的黄河岸边的粗浅怀念,可以自私地说,这些文字可以暂时让我得到一种精神解脱甚至宽慰;感谢上帝和他让我5年来的怀念和伤痛今天理清一点儿思路并得以系一个结。它曾一再折磨着我,几乎让我无法承受,我曾为自己不能写下一点儿什么而深感不安。感谢他让我在写这些文字时,一次次把泪水和伤痛咽进骨骼和脉络,让灵魂返回朴素和灵魂本身,让血液顺着它的河道流动。在将这些思绪形成文字的大约一周时间里,我得以同步想象和体验他临终前的分分秒秒,我把这同样当成一种恩惠。感谢让我能够这样相对集中地去体验和回忆一个平常而博大的灵魂——这让我非常吃惊,因为他文字的平易我曾一度认为它们是容易理解和把握的,然而下笔之后,才知道我触到的是一个怎样深和重的灵魂,我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个大海,而且有着镭或者铀元素的能量,无论怎样写都只能是它的一个“点”。与此同时我的眼界一下被拓展了,这让我想到这个“一生都在付出和给予的人”,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也在以同样的方式付出和给予。这时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对他5年的怀念至今才有一点儿整理成文的可能,也忽然明白他的一位以思索著称的朋友在他周年祭的发言上忽然被哽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能够理解后来这位师长对我说的话:苇岸在当代是一个太沉重的话题!是呵,偌大的世界竟容不下一个善良而高贵的灵魂,这样的时代是可耻的!这样的时代会因有他而幸运……眼下,即使最偏僻的村庄也被各种机器的怪叫声笼罩了,大地已经没有一处安宁之地。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工业文明的后果,是大地和人类永远的伤,也是为他所反对的。这时我会再一次想起苇岸——在我心里,他是医治大地及其居民备受工业文明损害的一剂心灵良药。这就是大地之子——苇岸!从写下这些文字开始到简单修改它们的一周内,我将以素食主义的方式来怀念他,我认为,这样或许能够在更深刻体验他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和希望时,让自己肮脏的灵魂洁净一点儿,得以更多地靠近那颗宽厚的灵魂,像靠近一片最丰厚、温暖、纯洁的泥土,但的确不敢奢望能够让他得到些许宽慰!

愿苇岸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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