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薇一把抓起话筒喂了一声,静了大约十来秒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拿着话筒,看了一眼贺副局长,又大又亮的眼睛死死盯住郝昆,见了超人似的,口气诺诺地说,天哪,那条狗真的回家了!
贺永波眼神猛然一亮,极其惊讶地盯住肖薇说,你说的是哪条狗?
就是那条苏格兰金色猎犬!
不可能吧?
是真的,电话是他们家保姆打来的,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贺永波惊愕的眼神转向郝昆。
郝昆说,肖主任你问一下,狗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肖薇回答说,有半小时了。
办公室里顿时炸锅!
贺永波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监控室。
小兰跑到郝昆跟前,兴奋而又激动地说,天哪,你福尔摩斯啊!郝大叔,我太崇拜你啦,你一定要收我做徒弟!
大家呼呼啦啦将郝昆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叶茂说老郝,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咋知道的?
郝昆耸耸肩,不知该说什么。
肖薇见状大喊一声,安静,大家安静!今天中午我请客,我个人请!请大家吃火锅,肥牛管够!咱们到火锅店让郝师傅讲个明白,怎么样?大家齐声赞成,小兰更是拍手欢呼。
大家说笑时,贺永波和郭伟从监控室出来。
肖薇马上笑嘻嘻地说,贺副局长,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咱们一块吃个便餐怎么样?贺永波十分客气地说,肖主任,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饭就不吃了,我们和老郝还有点事,有机会的话,我请大家,怎么样啊?
贺永波开车把郝昆拉到一个环境幽雅、档次颇高的茶餐厅,对服务员说,叫你们老板来。两三分钟后,四十来岁气质张扬的女老板来了,和贺永波颇有灵犀地一对眼,马上内敛地喊了声贺哥,啥话没说,留下微笑,就退了出去。很快服务员就茗茶伺候,接着就上来了整瓶的XO和几个制作讲究的特色小菜,外加盐煎野生鱼和一罐三味鸡汤。贺永波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汤勺,亲自给郝昆盛汤,恭敬地说,老郝,吃饭要先喝汤,你尝尝,这汤是山村的土鸡熬成的,很有味道。喝完汤,品完酒,贺永波又殷勤让菜,说这里的鱼绝对是野生的,小菜也是绝对的私房菜,别处是吃不上的,你尝尝。郝昆也不客气,吃喝了一阵,几杯酒下肚,脸上就挂色了。贺永波恰到好处地敬上他自己爱抽的黄鹤楼牌香烟,看着他深深地吸,火候也就到了。
贺永波开门见山,说老郝,你是怎么做到的?
郝昆并不回答,俩人在所里十来年,向来都是他看领导眼色,不光他要看,其他人也要看。整个大东区,贺永波都是个人物,别看只是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本事大着呢!不说上通天下接地,黑道白道官道财道,肯定是道道都通。大东区有名的涉毒大案及假钞大案,都是他破的。这样的人,用这样的待遇,对待他这样不起眼的退休人员,在他人来看是不合情理的。比如说,坐在跟前的郭伟,就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一直琢磨着他,打量着他。而对郝昆来说,平心而论,对这位前任领导并没什么好印象。换句话说,贺永波给他的面子他不稀罕。在职的时候,俩人并不投缘,很长一段时间里,郝昆只是在他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干他的工作,上班签到,下班走人,永远忙乱的派出所里,他的角色再平凡不过,打交道的永远是陌生的面孔,所做的事情永远是乏味的重复。事实上,他对户籍工作毫无兴趣,曾多次找领导要求调换工作,遭到的都是冷眼,其中就有贺永波。4年前,也就是金角庄园凶杀案发生前,所里工作超忙,郝昆突然被临时抽调到刑侦上帮忙,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岗位啊,他兴奋的心情难以表达。没过多久,金角庄园案发,由于其他案子的缘故,当时人手太紧张,他有幸被分局抽调到了专案组。侦查过程中,一开始他与贺永波的思路就南辕北辙,按说他只是个临时帮忙的,顶头上司面前应该谦逊谨慎多看多学才对,可他在乎的不是讨好,是真相!再三考虑后,他将想到的疑点,以报告的形式交给了专案组长贺永波,贺永波没有理睬。很快嫌疑人发生车祸,案子取得突破,宣告破案。但此时的郝昆,发现了更多的疑点,他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仅凭推测再次固执己见,这次不是书写报告,而是在会上公开发表意见。会后第二天,郝昆就被通知返回户籍科。他这才意识到,领导面前固执己见的代价是什么,但一切都晚了。从那之后,身材高大的贺永波就很少正眼看过他,当他再次要求回到刑侦岗位时,贺永波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对本职工作不感兴趣啦,局里现在正搞分流,不安心岗位的人请打报告,我们可以向局里上交。为了这些话,他恨了贺永波很长时间。他看得出来,在贺永波眼里,他这样的人可有可无,换个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才合适呢。有段时间,他在局里主办的公安内部杂志上连续发表了不少东西,有一线记事,有理论浅谈,甚至有法制题材的小小说,这在同事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大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待他,议论他,羡慕他。唯有贺永波睁只眼闭只眼不说,还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说有些人也算是老同志了,长期以来不安心本职工作,坐在岗位上胡思乱想、见异思迁,可以说是不务正业!这些人应该想一想,单位上为了培养你,一次次进修培训,花了多大代价,而你又在专业上做过多大贡献,等等等等……气得他牙直痒痒。那之后不久,贺永波因破案率高、工作出色调往分局,很快就被提拔为副局长。3年了,俩人再没见过面。现在的郝昆,尤其不愿见他!他现在是退休人员,按惯有的说法,是老干部老同志。老干部老同志和在职人员区别是很大的,最起码行动自由、言论自由,说话办事不需要看人脸色,不要受人制约。而且老同志是要受尊重的,不相干的人,不论是什么职位,都没权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而且现在看见他,他心里还是不舒服,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并不想跟他来,之所以给他面子,完全是另有隐情,是身不由己。因为,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案子里,这条意外失踪的苏格兰金色猎犬,不仅使他有了新发现,而且是重大发现。
贺永波显然敏感地意识到了郝昆的情绪,继续放低姿态,愈加真诚地说,老郝,说实在的,在所里那么多年,你也真能沉得住气,不过责任还是在我,有眼无珠,让你大材小用,委屈你啦!
咋叫委屈呢!郝昆故意无所谓地说,搞户籍我得心应手,别忘了,咱们所的户籍工作是全市的榜样,不光没出过任何差错,我还在管理程序上有过两项发明,受到过局里的嘉奖,很不容易哦!
是,那是你的功劳!老郝,实话讲,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回去以后我会把你的情况向局里报告。
郝昆连连摆手,说别别别,千万别!我已经退休了,保安工作干得挺好,每月多赚3千块钱呢,一年就是3万多,混个十年八年,个人的啥事都解决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贺永波说,瞧你说的,咋叫惹麻烦呢?你虽然退休了,但还是咱们局里的老同志嘛!
郝昆说,我算啥老同志,要资格没资格,要本事没本事。说白了吧,我现在就一保安。保安就是保安,警察就是警察!
贺永波自嘲地笑笑,端起酒杯说,老郝,对不起,我是真心的!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藏龙卧虎那么多年,简直就是金庸小说里的活大侠,可我有眼不识泰山!当然,现在说啥都晚了。直说了吧,金角庄园的盗窃案局里一直没放松,昨天肖薇一报案,马上就引起高度重视。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你在金角庄园,而且捷足先登,是不是已经揭开了谜局,你是怎么做到的?
好吧,那就说说那条狗的事吧。郝昆平静地说。
事情发生的时候,最初我并没在意,压根没把保姆的话放心上,觉着她来报案,是害怕承担丢狗的责任,故意夸大其词。不就丢了条狗嘛,有啥大惊小怪的,丢就丢了,都是有钱人,再买一条不就得了。可当那个名叫万东的年轻人来物业闹腾过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觉得这肯定是一条不同寻常的狗,而且狗真的是丢了。否则的话,像他那样张扬霸道的富二代,是不可能为一条狗来和我们这些毫不相干的保安人员乱喊乱叫的。接着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到那条狗的情景,当时的时间,大概是早上7点45分左右,保姆牵着它在庄园里溜达,那狗看到我,出溜一下就蹿到了我跟前,在离我几十公分的地方被保姆拽住了。可它还是往我跟前挣,不是咬人,是要闻我身上的气味。保姆见我退让,说你别怕,它见生人就这样,不会咬你!我看着狗不由得赞叹,真是条好狗,身架高大流畅,金黄的毛色相当漂亮,尤其是四肢及后面的卷毛,以及胸部下方密集的装饰毛,只要看到很难忘记。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种狗在水中无论待多久,毛都不会湿。我是养过狗的人,了解狗的习性,对这种类型的狗十分喜欢,尤其喜欢它丝状闪亮的绒毛。我知道,一般情况下,狗这种极具归家性的动物,是不会丢失的。如果它真的在金角庄园这样严密看管的庄园里丢失了,那就只会是一种情况,有人盯上了它,也就是说,它被有预谋的人偷走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主人的家里偷走一条纯种苏格兰金色猎犬的人,会是什么人呢?我的好奇心,像泉眼一样涌动起来。
我开始查看监控录像,感觉里,这事不可能是外面人干的,狗也许还在庄园里,也许已经不在了,但只要是庄园里的人干的,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我错了,我把可能丢狗的那一个半小时的监控录像,仔仔细细反复查看,竟然一点儿可疑之处都没找到,那条狗真像是就地蒸发,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我当然不甘心,到丢狗的97号业主家前后仔细查看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异常。我开始仔细查看庄园三个出口的录像,肯定那条狗没有从大门口跑出去!那有没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在其他地方留下线索呢?我反复查看整个庄园的监控录像,看得相当认真,可还是徒劳,一点儿可疑的发现都没有。庄园里的监控设施相当完善,没有覆盖死角,可邪门的是,就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时候,我有点儿着迷,这事太过蹊跷。
直觉里,这条狗肯定已经不在庄园里了,我开始对事发时段及其前后庄园里的所有车辆进行排查,没有发现异常。根据门卫记录和监控显示,当天上午包括事发时段,整个庄园共有13辆外来车辆出入,在97号别墅附近出现过的只有3辆,其中离得最近的是一辆金杯牌面包车,该车是给93号别墅搞装修的,早上7点半就来了,卸下十几包成件的装修材料后,就一直停在那里,离97号别墅大门口约75米,10点一刻离开,12点40分回来,给干活的两个工人带回盒饭,直到下午6点半离去。
那辆面包车我熟悉,我值班的时候,好几次看到它在北门口出入。
我断定,那条纯种苏格兰金色猎犬,就是这辆面包车拉走的,而且我还断定,偷狗的人就是开车的司机!
等等!贺永波突然插话说,这么断定,有证据吗?
郝昆说没,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没有证据,你怎敢这么肯定?
凭我的直觉!郝昆迎着贺永波疑问的目光果断地说,我在监控上第一眼看到那辆面包车,就确认我见过开车的司机,接着就想起了司机的眼睛,那眼睛光亮十足,但应该是贼的眼睛。我知道,贼,并不都是毛贼,他们各行各业无处不在,能人辈出,不少贼都过着相当体面的生活,他们的眼睛并不一定怕光,甚至有些是雪亮的。你可以不同意,但很多时候,贼的眼睛的确比一般人要亮得多,灵得多,甚至迷人得多。可当我在监控录像里,对面包车仔细查看后,就很泄气,很不情愿地把它排除了,我觉得它没有作案的可能。首先,随面包车来干活的是三个人,司机也是工人,他们已经在庄园里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了,据说几年来经常在这干活儿。这符合庄园里的情况,一家公司进来做活的时候,其他人家也有类似需求的话,就会到现场去看,看到活做得不错,令他满意时,往往会找他们给自己干,免得找人麻烦。因此,一家装修公司,在庄园里接连做活是常有的事。其次,他们都是外来干零活的工人,从早到晚忙着干活赚钱,不可能知道97号别墅后院里,关着一条价值好几十万的狗。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动心,因为要偷盗的话,任何一栋别墅里,都有值得冒险的东西,只要进去,一定会有所斩获,干吗要偷一条凶猛可怕,没准会把自己咬得血糊里拉的猎犬呢!第三,不要说偷狗,他们当中只要有人到97号别墅去过,两头的监控都会拍到,75米的距离,在两个摄像头下根本没有躲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