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溪没有回应他的话,他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冷静下来,绕到他的面前,在他面前的蹲下,看着他的双眸,道:“云溪是生气了,所以才会激我,我不是小孩子,才不会被你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卿云溪收回目光,勾唇浅笑,反问道:“我是在激你?那你便自己说说看,我为何待你这般好?我又为何要激你?”
曲陌张口无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慢慢垂下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起身,慢慢走出厢房的门,看着他离开,卿云溪轻叹一声,也不知为何,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下是真将他吓坏了吧。
他轻摇首,相识这么久了,他到底对自己还是有戒心,也罢!让他静一静,也算是让自己静一静。
曲陌冲出了卿府的门,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今日是年关后上朝的前几日,尹之想必是很忙的,若是自己这时候再去烦他,想必会让尹之嫌弃,若是会曲家,该如何向父亲大哥解释?说云溪是断袖,喜欢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迎面遇上了一人,他也没注意,险些直接撞上去,还好那人先开口,“曲小公子?”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江陵一满目诧异地神情,慌张躲开他的目光,躬身作揖道:“江大人。”
江陵一上前一步,对他行礼,“曲小公子是来赴宴的?想必是了,尹之做宴,曲小公子必是上宾,既然如此,你我便一同进去吧。”
他仰首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晋庭楼,尹之做宴?他尚且都不知情,何来上宾之说?在官场之中,尹之如何能想起自己这毫无用处之人?尹之早就不是他所熟识的尹之了,而云溪……
……“可……可是尹之,昨日、昨日是你让我去找卿云溪的,我只是……”
“对。昨日是我让你找卿云溪,可我希望你能办妥此事,子玉,你不想涉足官场,我也不想让你涉足,你既然办不好,倒不如永远不去涉足,这么多年,你怎么给我惹麻烦都没关系,可日后官场之事,都是关乎我张家身家性命的大事,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够了!”张尹之气恼地打断他的话,“他几句话便将你哄骗住了,你说得对,他却是喜欢你的,可你可知道,他的喜欢,是思慕!”张尹之抬手指向他头顶的发冠,“玉簪上的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钱武肃王寄其夫人书信中所写词句,还有他赠你的扇子上的那首诗,是相思之词,我为何叫你远离他?我知你心性单纯,若是深交下去,他再对你表白心意,你忍心将他推开吗?”
……“这是几日前得的一品朱砂,这朱砂成色好,不晕水,我想着送给你最好,只是几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向来你是不想见我的,便没有再去叨扰。”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上好的蓝田白玉,玉质细腻,我昨日偶然得到这蓝田玉,便想着今日来送你,白玉无瑕,也算是能配得上你这绝世佳公子。
……“上回我送你的那块蓝田白玉,你说不懂玉石,我便请人将它雕成玉冠,白玉无瑕,也算配得上你。”
……“……沈家郎君封笔实在可惜,这幅画是他封笔之年所画,这扇子也是当年先帝陛下赐给我的,只是当时我尚还年幼,这扇子便一直存在家中,子玉你如今已及冠,这扇子今日算是借花献佛了。”
……“黄道西南,正指东北,树影朝东,新枝指南。”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道,“宣州应该在这个方向,这里直走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进城,若不是宣州,便是柳州,江南三州是老臣。”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小金印道,“子玉,你带这金印往这个方向直走,到了城中,若是宣州,便去州府处找陛下,若是柳州,便拿着金印去找州府,然后,让州府派人来救我。”
……“子玉你要记住,这话,我日后便不再对你说了,我绝对不会对你生气,不论你做错了什么都不会,我也绝对不会嫌弃你,只要你还当我卿云溪是朋友,我便当你是至交,我更不会赶你走,我卿府便是你的家。
他想了好久,忽然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江陵一吃了一惊,“哎~曲……”
方才唤出一个字,身后边传来张尹之的声音,“陵一何时到的?怎么不上去?”
江陵一回首作揖,“尹之来了,我方才遇见了曲小公子,原以为是来赴宴的,却不想我刚说完尹之做宴之事,他便扭头跑了。”
“子玉?”张尹之微微讶异,子玉那孩子的性格,自己做宴却没有邀他前来,想必是生气了吧,可这是官场中事,实在不想将他牵扯其中,何况,他现在在照顾卿云溪,他想来也是不会来的。
张尹之心下纳闷,明明在卿府中照顾人,为何会来这晋庭楼?也罢,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等卿云溪的腿伤痊愈了,再与他慢慢恢复这生疏了的关系吧。
他这么想着,对江陵一做出请的手势,道:“陵一里边请,今日做宴,并未邀子玉前来,前朝之事,子玉不懂,我也不想让他参与其中。”
曲陌一路跑回了卿家,在门房诧异不解地目光中冲进了内院,卿云溪正坐在书案后,提笔写字,听到动静,一抬头,便看见曲陌撑着双膝气喘吁吁,目露疑惑,放下手中的狼毫,“你……”
曲陌上前,双手撑在书案上,对视着他的双眼道:“就算是那样,我也不离开,不管云溪你怎么想,我只想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如初,你因我而伤,我理应负责!”
卿云溪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如何也没有料到,就算自己说了这样的话,都没将他吓跑,看来子玉是长大了,当真不是个孩子了,直到他绕到自己身边,对他道:“你若是书法,我便为你磨墨,除非你腿伤痊愈,否则我绝不离开!”
卿云溪才轻笑出声,笑问道:“你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你不怕我怕对你有非分之想?断袖之情,不是你最难以接受的吗?”
曲陌似乎还是愣了一下,却只是一下,果断摇头道:“断袖又如何?我见你待我好,便以为你是断袖,可你除了待我好,从不曾伤我一分,反倒为我受伤,事事为我着想。云溪你说得对,所谓断袖之情,也不过是最真挚的感情罢了,我虽不能接受此种感情,却也绝对不会歧视,所以……云溪是断袖也好,喜欢我也罢,我都不会逃避,更加不会因此就与云溪断绝来往。”
这话是当初自己说与他听得,想不到他还记得,想当初……
……“你怕我是断袖?你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说着作揖转身往外走,脾气再好也还是会生气的,曲陌追上去拦住他,“云溪,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向你赔罪,你不要生气,我、我……要不我给你作一幅画,就当做是赔礼可好?”……
若是自己这番话,说与当初的子玉听,想必两人之间的交往也就就此断了,没想到今日曲陌却能想明白,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他该是欣慰还是如何?
见云溪迟迟没有搭话,曲陌又道:“那若是……若是云溪心里过不去,那便当我也是断袖好了,反正我也喜欢云溪,虽非男女之情……”他说着顿了顿,不好意思地嗫嚅着道:“左右我又不知什么是男女之情,云溪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云溪,只要云溪心里快活,还将我当做朋友,我做什么都行。”
卿云溪轻笑反问,“当真?”
曲陌忙不迭地道:“当真!自然是当真!我早就说过,云溪为我受伤,只要云溪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而……云溪你也说了,你绝对不会对我生气,不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不会,你也绝对不会嫌弃我,只要我还当你卿云溪是朋友,你便当我是至交,你更不会赶我走,卿府便是我的家,那话,可还算数?”
卿云溪张口正欲应答,曲陌抢着道:“云溪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便不得不作数,反正我是记住了,云溪反悔不得!”
见他似是真急了,卿云溪浅笑道:“不反悔,对子玉说过的话,句句真心,字字肺腑,只是子玉你,如何能想通?又如何能接受?”
“我……”曲陌不敢对视上他的目光,只是心下气不过尹之的所作所为,若是云溪知道自己拿他来做“挡箭牌”,就算说不生气,也不可能会不生气的,可是尹之所为的确让他寒心若非今日与云溪一闹,他尚且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尹之心中早已没有地位,连江陵一尚且都不如!
他原先以为,尹之是他唯一的朋友,都内公子,若不是有利可图岂会与你亲近?却没想到尹之也是这样的人,如今见自己,没有可利用的余地了,便将人远远推开,一如当初对待云溪一般!
他当自己是尹之的朋友,可尹之又当自己是什么呢?即便云溪对自己并非普通友人之情,到底还是一颗真心,哪怕是断袖,他也情愿要这一颗真心,不情愿要尹之那般图利之友!
他猛抬头,对视着他的双眸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云溪待我好,不需要缘由,也无需利用我,云溪与都内的世家公子都不同,反正云溪不会伤害我,说这些话激我,我也不上当!”
卿云溪嗤笑出声,子玉到底还是最单纯善良的,这恐怕就是我待你好的真正缘由吧,与都内世家公子都不同的,不是我,是你!若是换作旁人,恐怕无非是两种结果,假以利用我如今的身份,助他平步青云,或是今生今世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只有你,会因为这“朋友”二字而回到我身边来。
“云溪你、你笑什么?难道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对云溪之言也是句句真心,字字肺腑的!”曲陌信誓旦旦地道。
卿云溪摇摇头道:“我不是笑子玉你,而是在笑自己,我自恃才智过人,最正确的选择,应当数这一次了。”他说着对他伸出一只手,曲陌迟疑着将自己的手伸出去,握住他的手,“如此方为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