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苏·奈保尔《米格尔街》
《米格尔街》容易给读者一种妄想:我也可以写这样一本书,书名就叫《我们报社》《我们邻居》《我的同学》等等。可是,维·苏·奈保尔是一位世界级作家,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人们对诺贝尔文学奖这顶文学桂冠的佩戴者争议颇多,但获奖者都是了不起的作家,这也是不容置疑的。那么,假想中的《我们报社》《我们邻居》《我的同学》与被世界公认的杰作《米格尔街》的巨大差距到底在哪里呢?
《米格尔街》包括17部短篇,每个故事都以作者回忆的口吻叙述。他的回忆既充满辛酸,又充满深情;他讽刺了米格尔街的种种愚昧和混沌,又同情街上的人们朴实的无知和天真——这是官方的评价。我的阅读感悟是:它给了米格尔街上的那些人很不切实际的想入非非。
范例是《布莱克·沃兹沃斯》。
布莱克·沃兹沃斯其实是个乞丐,不然,这个故事不会以这句话作为文本的开始:“每天都有三个乞丐准时来到米格尔街好客的住户门口乞讨。”古怪的流浪汉布莱克·沃兹沃斯走进读者视野并引起“我”关注,是因为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讨要一口吃食,而是请求进入“我”家的院子看看停留在棕榈树上的蜜蜂。随之而来的关于布莱克·沃兹沃斯的描述,诸如喜欢蚂蚁、蝎子之类的虫豸,为自己院子里的芒果树结出了红彤彤、果汁又多又甜的芒果而兴高采烈,为相爱至深的妻子死于孕期而伤悲,以及那一首首总在构思路上的诗……诸如此类,总让我感觉《布莱克·沃兹沃斯》是游离于整本《米格尔街》风格的“外一篇”,布莱克·沃兹沃斯不像米格尔街上的其他住户只为衣食住行走投无路,他的窘迫,始于诗歌终于诗歌,所以,当布莱克·沃兹沃斯将死之际作者让他告诉“我”:“以前我给你讲过一个关于少年诗人和女诗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那不是真事,是我编出来的。”那种水晶摔碎一地带来的剧痛有多疼,读到这里我的心就有多疼。一个衣食无着的流浪汉,整天惦记着树上的蜜蜂和芒果,饿得实在不行了才拿出裤兜里的诗歌兜售,生于米格尔街、长于米格尔街的奈保尔明明知道布莱克·沃兹沃斯是米格尔街上绝无仅有的这一个,却毅然让他在《米格尔街》里占了相对较大的篇幅,这就是我觉得奈保尔在司空见惯的题材处理上站在了高高的山顶上的依凭:给无望的米格尔街居民想入非非的权利。
其实,就算在那些主人公入不敷出、生活难以为继的篇什里,奈保尔也让主人公拥有一丝很不切实际的梦幻。
《乔治与他的粉红色房子》:充斥着暴力和无望的日子里,乔治的妻子没有原则的包容,让乔治在他的粉红色房子里对生活热望着。
《母亲的天性》:与不同的男人生下8个孩子,劳拉用自己的身体交换赖以生存的粮食,始终笑对生活的丑陋。
《直到大兵来临》:你可以认定爱德华的言语里全都是谎言,可我读来却是爱德华对生活的希冀。当然是爱德华的想入非非导致了他一败涂地,我宁愿如爱德华以及米格尔街上的人们认定的那样,是美国大兵毁掉了爱德华。
……
那种发自肺腑的对米格尔街的住户明着讽刺暗着同情的笔调,从第一篇开始慢慢蓄积,到了《布莱克·沃兹沃斯》终于汇成“溪流”,所以,当我读到“谁都看出死神已经爬上那布满皱纹的面孔”这一句时,心都碎了。
心为何碎?虽然生活从没给过米格尔街的人们一次笑脸,米格尔街的人们却从没放弃自己的理想,哪怕微末到不值一提。如果我们来写《我们报社》《我们邻居》或者《我的同学》,大概除了指摘还是指摘了。
奈保尔能够站在文学这座山峰之巅,理由很多,其中一定有一条,就是始终在通过自己的作品宣扬着梦想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