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寻逝去的时光·去斯万家那边》
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寻逝去的时光》是世界公认的天书之一。与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相比，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读起来不那么艰难，我说的是理解文本的层面。如果实在要评价《追寻逝去的时光》的阅读难度，我觉得不是乔伊斯天马行空的难以理解，它的阅读难点在于我们能否停下已经习以为常的匆匆步履，等待普鲁斯特的优雅语言极慢极慢地还原贡布雷、斯万对奥黛特失魂落魄的爱以及“我”因为斯万小姐而萌动的初心。
在决定阅读《追寻逝去的时光》之前，我对这本书的了解仅限于玛德莱娜小饼，皇皇巨著仅一种饼干的名字飞离了文本成为我与《追寻逝去的时光》的唯一纽带，这是一种自嘲吗？我从没有避讳大家对我是文学爱好者的确认，有时还会因此洋洋自得。这一次下定决心阅读《追寻逝去的时光》，算是加固一下这个标签。我哪里知道自己在文本中寻找玛德莱娜小饼都那般辛苦。不错，这种闻名世界的小饼出现在《追寻逝去的时光》的第一部《贡布雷》里，可这小饼“深埋”在“我”周围的人对斯万态度的渐变过程中，而普鲁斯特，对这种渐变简直甘之如饴，将其紧捂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让其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慢慢漏出来，连成线，垛成堆，成为一种风景。不是每个读者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线成堆、堆成风景的，“那是普鲁斯特的家事，与我何干？”这样的问题一次次出现在我阅读《贡布雷》的过程中，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幸亏，我按捺住了浮躁，跟随普鲁斯特从贡布雷回到了巴黎，从而得以进入《去斯万家那边》的第二部《斯万的爱情》。
《斯万的爱情》，那么大的篇幅，作者全部用来绘声绘色地描述斯万想要给奥黛特的爱情。当奥黛特属意于斯万时斯万的犹豫，当奥黛特委身于斯万时斯万的猜忌，当奥黛特另有所爱时斯万的怅然若失……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的过程，大概没有能出普鲁斯特其右的描述了，尽管普鲁斯特将绵长的爱情写得琐碎异常像是要考验读者的耐久力一样，可是，这个被哮喘折磨得只能以床为伴的伟大作家，手握的真是一支如椽大笔，看他怎么写小提琴的魅力：“原来小提琴的乐声行进到高音区后，盘旋的几个高音仿佛在等待，那是一种居高不下的持续绵延的等待，而当瞥见等待的对象趋近时，琴声变得异常激昂，以一种近于绝望的努力，尽量要延续到它来临的时刻，在停歇之前迎到它，竭尽全力再维持一会儿道路的畅达让它通过，就好比我们撑住一扇门不让门关上。”真是无与伦比的准确，是我心中有却难以落笔的华彩。
《追寻逝去的时光》起笔于1903年，普鲁斯特逝世前全部完成，那一年是1922年。当同时代的作家纷纷觉得传统小说的写法已经穷途末路而到处寻找新的表达方式时，普鲁斯特却退回到不疾不徐的讲古节奏，与他的哲学思想有关吗？生命的冲动即绵延。他以用文字绵延他的生活来完成他生命的冲动？普鲁斯特支撑着病弱之躯用近20年一字一句完成《追寻逝去的时光》，只是为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留下无可辩驳的证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