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虎子看起来的确已经成了一条老狗，它可以大半天卧在某一处迷迷糊糊地打盹，要不就蔫头耷脑的在院子里来回晃悠一回儿，由于后腰老是直不起来，所以走起来的时候像是拖着后半条身子。眼看着一身漂亮的皮毛都变得枯焦了，腹腔上面还遗留着早些时候没有脱尽的旧毛发，乱蓬蓬的，上面沾满了杂草。它的臀部几乎干瘪了，像是平空缺少了些什么。那条时常竖起来的直楞楞的尾巴也完全萎缩了，仿佛害羞似地夹在两只大腿根部。它的一双耳朵也似乎不大好使，老是听不见人喊它。有时候，你得去拨一拨它，它才明白你的意思。如今它的一只眼睛正在发炎，眼球赤红，眼角四周溃烂了，时常有脏水流下来糊脏了脸和嘴巴。当它哼哼叽叽、摇摇晃晃地走动时，衰老的迹象就显得特别明显，看样子它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威风，而且整体上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印象。
然而过去它可不是这个样子，它可是我们村顶呱呱的一条好狗。
如果我们不把衰老当作一种缺限的话，那么我完全可以这样说，虎子作为一条狗在许多方面都是无法挑剔的。它不像别的狗那样，每每看见主人吃东西时就扬着头，站在主人身边，一边死劲地摇尾巴，露出一副让人讨厌的馋相。它从不偷食或从别的狗嘴里抢食吃，即使在它饥饿的时候也不这样。它从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你就是扔给它一块肉，它也仅仅是闻一闻然后转身走掉，显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它从不随便进入主人的房间，除非我们唤它。所以虎子尽管老了，并不怎么讨人嫌，相反，我们都有些同情它。
也许虎子在任何时候都懂得它是一条狗，懂得与主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即使在我们有意赞赏它的时候，它也不显得过于轻狂，在我们烦它的时候，也不过于自卑。更重要的是，它是一条通灵性的狗，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明白主人的心思。
虎子虽然老了，但还保持着某种作为狗的“尊严”。比如，你要是以为它老了，拿一根棍子恶作剧般地去戳弄它，它马上会咧开嘴巴露出一副凶相。
算起来虎子今年都十二岁了，一条狗能活到十二岁，大约相当于一个人活到了七十岁高龄。然而狗怎么能与人相比呢？要知道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是倍受人敬重的，可是一条狗呢？假若有一天，它真的老了就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因为一条老狗无论如何是不能很好地履行一条狗看家护院的职责了。比如上次，我家院子里凉晒糜子时引来了一大群鸟，叽叽喳喳的将糜子弹得满院都是，更可恨的是我家的那头猪竟然挤破栅门跑了出来，在糜堆上连吃带拱，糟蹋了好多糜子。可是虎子却卧在一边打盹，丝毫没有发觉。还有一次，我家立在大门口的那辆架子车在晚上被人悄悄地放下来偷走了，虎子居然没有听出一点声响，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事。看来虎子的确是老了。作为一条狗，老了就意味着无用，那么等待着它的是什么呢？自然是死。
我们这里对待一条老狗的办法不外乎就是勒死它，剥下一张皮，然后将肉吃掉完事！这是很自然的事，谁也不会想到别的。倘若有人因同情一条狗而舍不得勒它，多半有人会发笑。在对待一条狗上，人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的。眼看着虎子老了，我们一家人自然想到了它的死，尽管我们嘴上都不愿主动提出来，但心里老是想着这一件事。
大概虎子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心思，这些日子老是拿一双可怜巴巴的眼光盯着我们看，而且脸上也露出一副类似于忧伤的神色，看了让人动心。
怎么安排虎子的死呢？这几乎成了一件让人发愁的事。必定看着一条狗在家里死掉不见得是一件吉利的事。可是虎子太恋家了，看来你不赶它，它大概不会自己走掉的。
父亲最终把虎子卖给村子里的栓生，大约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知道父亲倒不是为了十五块钱，主要的原因怕还是我们都不忍心亲自去处治自家的狗。卖了就卖了吧，再好的狗也难逃一条狗的命运。
那天栓生来我家给我父亲扔下十五块钱就用一根绳子套住狗，抖了抖拉紧的绳索，虎了就乖乖地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走了。然而使我吃惊的是，当栓生牵走它的时候，它竟不咬不叫，似乎是非常温顺地跟着他走了。这条死狗！我心里骂着，继而又想，也许它真的老瓜了连陌生人也认不出来了，谁知道在那一刻，它心里想的到底是啥呢？
栓生是个走街串巷的劁猪匠，私下还干一些卖鸡贩狗的勾当。虎子到了他手里难免一死，我知道栓生之所以卖下它，完全是为了图一张狗皮，这一点谁都想到了。
然而，过了三天，我偶然从黑牛家听到虎子的哭叫声。那天，我放学回家刚好经过黑牛家的大门，突然间，我就听见他家的院子里传出一连串狗的哭叫声，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我赶忙趴在大门上一看，的确是虎子，它就在那儿，被拴在一棵树下。这会儿，我看见，黑牛憋着脸，手里抡着一根棍子死命地揍它。揍累了又怂恿他家的那条黄狗扑上去撕咬……看到这儿我浑身的血开始往上涌，一瞬间，我想破门而入……但是我忍住了，我必定十五岁了，我懂得这样做的后果。这当儿我完全懵了，我简直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虎子明明卖给了栓生怎么又拴在黑牛家的院子里呢？
当时，我家也没回，一转身跑向栓生家，看见栓生时，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执问他，我家的狗了？栓生看我气呼呼的样子，大概明白了几分，他懒洋洋地搭腔道，你家的狗？你大不是卖给我了么，还说你家的狗……嗯，你问这干啥？我没好气地接着说，卖给了你，为啥在黑牛家拴着？听到这，黑牛有些慌了，他嘀咕道，啊……这个，噢，我想起来了，黑牛又从我手里把它卖了去，知道吗？那个冷儿给了我三十块钱，知道吗，三十块钱卖一条快死的老狗，明摆着不是比我更傻x吗？
什么？……我无话可说了。
村子里的人没人不知道，我家与黑牛家是结过仇的。早年我们两家就发生过一次械斗，双方差点打得出了人命。其实这不仅是第一次，听父亲说，在五十年前，我们两家就有过一次械斗，我的一位叔爷就是在那次械斗中被黑牛家的人打死的。当时我们两家的官司打了三年，最后不了了之。据说，我们两家争斗的原因是为了一块地……然而，尽管过去了几十年，谁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如今，我们两家的人在路上碰上了也不免打个招呼，可是双方都不大自然，明摆着有许多东西都埋藏在对方的心底里。黑牛家人多势众，有好几个亲戚在公社、县上做事，现如今，黑牛爹又是我们村子的队长，他没少在暗地里给我家找碴子，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记得我二哥十八岁那年就参军了。在我家数二哥和我最为要好，我知道二哥的心思，他参军还不是为了给我家争一口气，撑撑门面。虎子就是二哥参军走的那一次抱给我的。临走时二哥对我说，四弟，好好养着它，谁欺负你就让它咬……
我特别喜欢虎子，不到两年它就长成了一条大狗，那时我一放学就带着虎子到村外的荒地上去追猎兔子，把虎子练得跟一条狼一样敏捷。大概黑牛看见我拉着的这条狗，心里不大服气，平时他有事没事地拉着他家的那条黄狗在我家大门前晃悠，看起来有些显摆寻衅的意味。他拉着的那条黄狗长得身板结实，看起来威威猛猛的。可是我一看见黑牛和他家的那条狗心里就不大舒服。有几次，当虎子看见门外的那条黄狗时，嘴里就发出一连串低沉的狂吼，而且拼命地扯拽着我手里的绳索，随时准备扑上去。然而每一次我都制止了它，说实话，我知道虎子还小，我担心它会被那条黄狗咬坏。然而我知道两条狗的拼杀是不可避免的。
没等上多久，有一次，黑牛拉着那条黄狗故意打着口哨从我家门前走过去，可是在经过我家大门时，那条黄狗却停了下来，叉开一条后腿对着我家大门楼子撒了一泡黄尿，当时我正在院子里，眼前的情景再也使我忍不下去了，我对着早已变得暴燥不安的虎子低声喊了一声：虎子，上！倾刻间，两条狗撕咬在一起。只听见一阵犬牙交错的咯吧声和撕扯皮肉的刺拉声伴随着两条狗胸腔里发出的一阵一阵的低吼，使人头皮发紧……起先两条狗嘴咬在了一起，黄狗借着身强力壮，张开大口直扑虎子的前胸，虎子没来得及躲闪半边耳朵就被撕了下来，它疼得大叫了一声，黄狗借势一头将虎子打翻在地上，可是虎子在地上一个翻身爬了起来，这时候黄狗趁势扑了上来，张开大口直扑虎子的咽喉，此时，虎子避开黄狗的嘴巴凭着敏捷一个转身直掏黄狗的腹部和后腿部，或许虎子的脾性中具有狼的天性，只见它勾下身子，一口叨住大黄狗的一只卵子，将它活生生地撕了下来，趁黄狗疼得一闪腰的机会，虎子又是一嘴撕下了它大腿上的一块皮。这时候黄狗撇开虎子跑向一边……唁唁地叫着。
自从这一次撕咬之后，黑牛再也不敢带着黄狗到我家门前来了。
通过这一次拼杀，虎子无疑给我家出了一口气，事后我们一家人都在心底里暗暗高兴。要知道那一次撕咬惊动了村子里的许多人，当时黑牛爹还有我父亲都站在各家的大门口观看，可是自始自终，双方的家人都没说话。
这已经是多年已前的事了，一想起这事我就为虎子骄傲，可是如今——
我回到家把虎子的事告诉了父亲和两个哥哥，他们一听都懵了，他们都不明白，黑牛家为啥从栓生的手里买去了虎子，当时，我们都搞不清这里面的名堂，但是，我们的心里都感觉到不是个滋味。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们都听到黑牛家不时地传出虎子的哭叫声，还有棍棒的敲击声。
一听到虎子的哭叫声，全家人都默默地静下来，终于，大哥忍不住了，喊了一声：这简直是欺负人，明摆着这不是打狗给人看吗？我偷眼看了父亲一眼，他正坐在凳子上抽烟，脸憋得青紫，像一块生铁。他对哥说，吼什么，吼什么！一条狗，打去！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去，他们又不是打在我们身上。要是黑六那条老杂毛亲自打，我更高兴（黑六是黑牛爹）！要是他这么作贱一条狗，他不就是一条蓄生吗？父亲这样骂着，可是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愤怒并没减少。
父亲对我说，好好地念你的书去，不要成天满脑子狗呀狗的，忍！懂吗？男人要学会忍事，忍事不见得怕事。再不要屁颠屁颠地往那家门前跑了，弄不好他们把你一块揍！
他敢！……我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同时捏紧了拳头，感到浑身的血液在身上汩汩地流动起来，我第一次感到我是一个男人了。
第二天中午，当我放学走进村子的时候，我看见村子正中的那棵大柳树下聚集了很多人，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我家的那条狗被黑牛用一根绳子牵着，死拉硬扯地拽到了那棵树下，当我赶到那儿时，看见黑牛一边提着绳子，一边往树上瞧着，能看出来他是在选取一个最合适吊狗的树杈，然后把绳子搭上去。看来他是准备要把虎子吊死了。树下的人越围越多，好事的人感觉到又有好戏可看了。我在人群中看见黑牛爹背着手站在人群中，嘴里咬着一根旱烟棒子，尽管绷着脸，但眼睛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黑牛弟兄们勒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身边的人搭着话。他大约看见了我，于是对黑牛说，唉咳，我说黑牛，不要慌，找准了树杈，慢慢勒，我可从来没看见过勒狗，你慢慢勒，好让爹开一回眼！你个狗日的，嘿嘿……
我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其实他们谁也没看我，起码是假装没看见我。可是我的脸突然烧起来了，血液猛地冲撞着太阳穴，头脑蹭的一下子涨大了，我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转着头想在人群中发现我家的人，可是一个也没有。我急了。
我看见虎子在一瞬间回过头来发现了我，便死劲地摇着尾巴，嘴里发出一连串急切的呜呜声……
这会儿，黑牛已经把手中的绳子往树上一甩，站在另一边的他哥马上接住绳头，黑牛立即跑过去和他哥一起把绳子往下死劲地扯拉，他们每往下扯一下绳子，那边的狗就往上升起一截子……这时候，我看见虎子被完全吊在了半空，只见它浑身抽搐着在空中拼命地挣扎着，四只爪子在空中胡乱地踢蹬着，想找到一个支撑点。头剧烈地摇来摆去，嘴巴大张着想一口咬住勒在脖子上的绳子。
这是在勒一条狗吗？不！我想，这不是在勒一条狗！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突然大喊一声，扑上去，抱住狗，然后对着黑牛弟兄俩喊了一声，放开它！也许他们俩被我不要命的样子吓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扯动的绳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们的父亲。
这时，黑六“呸”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烟棒子，说道：唉，唉唉！我说尕娃，你咋这么冒失，你这是弄啥呢？我们勒我们的狗，关你屁事！
我喊道，不行！就是不行！这狗你们不能勒，它是我家的狗！……
你家的狗！哈哈！你是儿子娃娃再说一遍？你家的狗，怎么到了我们手上？啊，你说！？我看你这个娃娃太不识相了……黑六显然是来气了，对俩个儿子喊道，吊！我看谁狗日的长了两个胆子敢阻挡！
这时候，我听见人群中有人慢腾腾地说道，黑队长，这狗不能吊，这狗是我卖掉的没错，但我卖给的是栓生不是你家……对不对栓生？我看这当中乡里乡亲的人不少，今儿个谁要是故意耍戏给我看，我倒要好好看看……我一回头看见说话的正是父亲，他的身边站着大哥三哥，手里全操着家伙。
树底下的人一看这阵势，全都屏住了声息。
可怕的冲突，一触即发！
栓生看见我父亲生铁一样的脸色，感觉不大好，马上跑过去从黑牛兄弟俩的手里夺过绳子说道，我不卖了，不卖了，钱我还你！
这时候，我听见几个老人对黑六说，队长，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条狗吗，人何必为一条狗生气呢？说着几个人将队长拉走了。黑牛兄弟俩一看父亲一走，便扔下绳子悻悻地走了。
虎子几乎是被我拖回家的，回到家一看，它的一条后腿被打断了，腰部和腹部有几处被咬伤的痕迹，左脸上有一大块皮被撕了下来，也许它的后腰完全被打断了，它一卧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天全家人都围着虎子，尤其是父亲面对这条老狗，脸上露出十分内疚的神情。母亲亲自为这条幸免于难的老狗调了食，把盆子端在虎子的身边。我扶着虎子爬起身，它只是在盆子里象征性地舔了几下便懒得动了。
经过一个月的特别照顾，虎子的伤才算养好，有时候竟然从窝里爬出来，在院子里摇摇晃晃地走那么几步，现在我们一家人对这条狗都特别地关照，似乎觉得这条狗成了我家的一分子。
不久，虎子就得了哮喘病，成天像一个老年人一样咯嗓子，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更重要的是它几乎认不出人了，有一次，三岁的小侄女芬芬呆在它身边玩，伸出手去摸它的头，它竟然没认出是芬芬，张开嘴就是一口，吓得芬芬大声哭起来，幸亏它的牙齿脱光了，只是在小女孩的手背上留下了几处被咬紫的牙印。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虎子的身上患上了一种疥疮，有几处的皮毛都脱尽了，患疥疮的地方迅速地溃烂了。
对这条老狗的安排又一次摆在了家人的面前。父亲说，看样子，它也活不上几天了，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它死在家里，还是拉出去扔了吧！尽管当时我们都没吭声，心底里还是觉得父亲说的是有道理的。
一个星期天，我把虎子拉在二百户村附近的一个荒草滩上扔了。
当天夜里，我总是睡不踏实，老想起，临走时虎子盯着我看的那一双眼睛，那里面有不解有迷茫还有一种无法理解的忧伤。那是一条狗的忧伤却和人的忧伤一样。晚上，院子里很静，总是觉得院子里少了一点什么，空荡荡的。睡梦中，我老是听见一只狗孤独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特别熟悉。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拉开大门时，发现虎子就蜷缩在大门边，身上沾满了杂草和尘土，它看见我时抬起头，用一双迷茫的眼睛盯着我看。
第二次，三哥把它牵到了一个工地上扔了。心想这一次它绝对找不到家了。可是过了三天，栓生对我说，他在附近的麻春村劁猪时，看见了我家的那条狗，他说，当时看见它时，它正卧在一条水渠边舔水……看样子怪可怜的。
我不忍心又找回了它。
第三次，父亲趁赶集时把虎子带到了一个名叫菜塘子的集镇上扔了。可是过了几天，同村的周大爷去菜塘子赶集，很偶然的在一个小馆子的门前看见了虎子。据他说，当时他看见虎子时，正有几条狗把它按倒在饭馆门前撕咬，当他认出是虎子时，便喝退了狗群，用架子车捎回了它。他说，听开饭馆的老板说，这条狗天天在饭馆门前转悠，寻找客人啃剩的骨头或舔舔他们泼出去的疳水，但它从不走进饭馆……看样子我们还以为它是一条野狗呢？
这次虎子在家没待上几天就走了。记得那是初冬不久的一个日子，白天天就阴了，到了晚上，地面上就飕飕地刮起了寒冷的北风，不久，天空之上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从房子里走出来时，看见院子里变白了，从墙头上的积雪看出来，雪起码落了一拃厚。我突然想起了虎子，我怕它受冻，便急忙从草垛上撕了一捆干草抱过去，走近狗窝时，我听不见任何响动，那里非常安静，当我弯下腰一看，里面是空的。
无疑虎子是在半夜里走掉的，因为天刚黑那会儿，我还给它端去了狗食。
虎子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尽管我总是想像着在某一刻，它会重新出现，事实上它永远地消失了。按理说，一条老狗走就走了，可是，当它一旦真的消失了的时候，我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好像我在某些地方对不住它，毕定它倍伴着我们一家度过了十二个年头啊。
虎子是在我们几乎忘记了它的时候消失的。
现在，每每遇上一个刮着暴风雪的夜晚，我的眼前总是会出现这样一个画面：一条老狗顶着漫天风雪踉踉跄跄地走在雪地上……
它是在去寻找一个能死的地方。
原发《小说在线》2003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