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讲故事。
老和尚说:“我是你爸。”
小和尚说:“够了!这的确是一个感人泪下的故事。”
老和尚说:“实不相瞒,我躲避仇人追杀,安身在这座小庙里。”
小和尚说:“我娘呢?”
老和尚说:“你是我无性生殖出来的。”
小和尚说:“……咱家仇人呢?”
老和尚说:“年事已高,上个月中风死了。”
小和尚说:“师父,照你这么说,这个故事开展不了了啊。”
老和尚说:“叶小佑,你要知道,一切的故事,都是提前铺设好的。”
02
老和尚挂了。
小和尚埋了。
小和尚知道,老和尚说的都是鬼话。老和尚年纪大了,已然老年痴呆,他平日里念的佛经,小和尚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吧,故事展开不了没关系。寻亲线没了,复仇线没了,他还有条还俗线呀。
小和尚欢天喜地,啦啦啦啦一路下山去。
遇上山匪了。
山匪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拿命来。”
小和尚说:“这位施主,您到底要财要命?”
山匪说:“我本来想劫色的,奈何蹲了大半月的点,才发现尼姑庵在对面山头。我想,我们人生总是这样的吧,忙碌地追寻,却又一无所获。”
小和尚说:“你说得对。”
山匪说:“你想下山,可是何处是山,何处是山下?心中无山,山中无庙,庙中无你,又何来还俗?”
小和尚说:“大师,我悟了,我悟了。”
山匪淡淡一笑,对小和尚说:“且去参悟。”
小和尚啦啦啦跑回山上去了。
03
小和尚发现不对。
他妈的,居然让山匪给点化了。这佛法是念到哪里去了。
转念一想,自己真不是干这行的料,不行,更得还俗。
他再次打包行李下山。
遇上一位秀才。
秀才说:“这位秃驴,您这是要去哪儿?”
小和尚说:“弱水三千,我喷你一脸。佛爷我去还俗。”
秀才说:“我为你讲个故事送行吧。”
小和尚说:“好呀。”
秀才说:“我有一个朋友,也是秃驴,他还俗去做了大官,位极人臣,谁料遭人陷害,全靠装死逃过一难。他偷偷回到家,发现老婆为了保全他,上吊而死。死前留下了一封信,上面说,我是你在僧庐的一盏青灯,你养我灯油,我陪你入世。我原以为这只是报恩,后来发现,我错了,我情愿替你而死,只希望你能活下去,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世间的爱情吧。”
小和尚问:“后来呢?”
秀才说:“后来,她化作了灯芯,后来,秃驴听闻,山上有庙,点燃灯芯,每日诵经,她还会复活。”
秀才突然咳出一摊血。
秀才说:“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那个秃驴。我命不久矣,只剩下这个心愿了。”
小和尚接过秀才递来的灯芯,哭哭啼啼回庙里了。
好感人的爱情啊。他一边哭一边敲木鱼。
04
这一日,小和尚意识到不对。
他回忆起老和尚死前那句——一切故事,都是被铺设好的。
他翻开老和尚的日记,只见里面触目惊心地写着:
老衲已经被困了三十年了。
那女人是他们的大佬,他说:“我是她相公。她一定会保护好我,并且让我永世不能逃走。”
小和尚猛然回过头,果不其然,一个女人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女人含情脉脉:“相公。”
小和尚说:“大婶,认错人了。你相公在后院埋着。”
女人说:“不会错的,你一定是我相公。”
05
女人关切地摸了摸小和尚的手,又离开了。
小和尚不死心,狂奔下山,一位瘸子拦住他。
瘸子说:“你还是不肯放弃对吗?”
小和尚说:“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对还俗的向往。我说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一会儿山匪一会儿秀才的?”
瘸子告诉他,他们都是女人的手下。像他这么屌的,还有六个。
小和尚锲而不舍地下山,他们锲而不舍地阻拦他。
终于,小和尚累了。他放弃了,他妥协了,他决定在那座破庙里同那位白雪大婶与七个小黄人了此残生。
06
张灯结彩。
鞭炮齐鸣。
女人穿着嫁衣,小和尚穿着嫁衣,两个人坐在新房里。女人对他说,不好意思呀,只买得到嫁衣,凑合着穿吧。
女人说:“我们又在一起了。你开心吗?”
小和尚说:“为什么我也要穿嫁衣啊,呜呜呜呜。”
呜呜呜完小和尚说:“我不想活了。”
女人说:“别哭,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
女人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抱着小和尚。“相公,相公。”她说。随后又像是做了噩梦一样,大喊起来,“你们不要拿走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相公——”
小和尚受不了,把她安置好,推门走了出来。
噼啪啦咚哐,从门上摔下来七个兄弟。
……
七兄弟面不改色:“我们路过贵宝地,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小和尚拉住他们。
小和尚说:“给我讲一讲你们的大姐大吧,好吗?”
07
七兄弟说,女人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二十年前,女人和一个穷秀才私奔。
有一天,女人的父亲打上门来。孩子丢到河里,秀才喂了狗。
女人从此得了失心疯,她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逃到这座山上。这些年来,她就一直守在这里,把山里的每一个男人当成自己的相公,困着他们,寸步不让他们离开。
小和尚说:“那你们呢?”
七兄弟说:“实不相瞒,这山顶有根葫芦藤,上面结了七个神奇的葫芦……”
小和尚说:“够了!我才不要相信你们。”
小和尚来到佛像前,讲述了自己的苦恼。他想:“师父,你死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吧?是不是,这间佛堂、这份婚姻,才是我们的地狱?”
那时的小和尚还不能理解,早早被铺设好的,其实是他的因果。
08
庭有枇杷树,老和尚坟头所植也,今已亭亭如盖,茂盛且盈盈。
不知不觉中,小和尚在山上度过了两年的幸福生活。
女人很贤惠,为小和尚劈柴挑水,生火煮饭。这个女人同时也很强势,规定小和尚的穿着,要求小和尚的一言一行,每每叮嘱他,要多吃蔬菜,少吃肉肉。
小和尚当然想跑,只不过,这女人比他更能跑。山中的鸟兽们,每天的节目就是守在傍晚时分,观看一个女人挥舞着搓衣板,追着一个小和尚,从山的这头奔跑到那头。
这一天清早,小和尚醒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老婆在天上飞。
天神们追着她,她极力挣扎,仍被铁索紧紧地捆着。
小和尚说:“天神,敢问我的娘子犯了什么罪?”
天神说:“她本是云华仙女,和凡人通婚,触犯了天条,我们是来捉她归案的。”
小和尚说:“那我呢?”
天神不耐烦地说:“凡人归凡条管啦。”
小和尚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说:“云华,你我夫妻一场,看来今日只能到这里了。”
女人惨然一笑,说:“你走吧,你一直想要的,我还给你自由。”
09
重获自由。
可喜可贺。
小和尚啦啦啦啦下山还俗。
半山腰,七兄弟正抱着一棵树痛哭。这次倒是没有上来拦他。
小和尚问:“奇怪,你们怎么没跟着大姐大一起走?”
七兄弟说:“我们本就是你的东西,又能去哪儿?”
小和尚感觉到莫名其妙,他说:“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10
小和尚下了山。
他走在去往王都的路上,沿途所见,都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有时他会经过一些脂粉气四溢的地方,楼上的漂亮姐姐们嬉笑着,把瓜子皮扔在他的头上。
小和尚抬起头,也不恼,朝她们笑笑。
漂亮姐姐们说:“小师父,上来坐坐吧。”
小和尚说:“不了不了,我娘子会下凡来剁了我的。”
人们哄堂大笑,小和尚慌忙地走开了。
这一日,小和尚一身疲惫地来到一条河边,他蹲下来,想洗把脸。却见到河底一张脸惊恐地看着他。
小和尚吓得一蹦。
哗啦啦的水声,一个猪笼从水面下被拉了上来,扔在地上。原来刚才和他对视的是一个少女,被关在了猪笼里面。
小和尚回过头,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正指着猪笼,大骂道:“你贵为大小姐,却和家中小厮通奸。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那少女很倔强:“不要。”
“不怕我们溺死你?”
“我怕什么?我就算野草一样死去,也要像野草峥嵘般地爱。”
家丁冷笑:“推她下去。”
小和尚突然说:“等一下。”
人们侧目。
小和尚说:“让我给她诵一段经文超度吧。”
家丁们犹豫了一下,让开了。
小和尚走上去,对少女说:“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少女说:“是吗?哎,你干吗?别乱摸,非礼啊……”话音未落,笼子被打开了,小和尚用力一推,少女跌进了水里,她扑腾了两下,道了声谢,朝对岸游了过去。
小和尚目送着她,说:“你一直想要的,你自由了。”
家丁们抄着家伙,愤怒地冲了上来。
小和尚说:“都不许动,我老婆可是神仙。”
那群人安静了几秒。有人说:“那你老婆在哪儿?”
小和尚说:“前几天回娘家了。”
人们纷纷上去揍他。
后来人群散去,临走之前,用刀在他的额上划了一个十字。
小和尚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倒在角落里。回忆像跑马灯似的涌了上来——小山,破庙,七兄弟,云华,他回想起师父死前说的那句话。
他想:师父,是不是我今天的死,也是被人早早铺设好的呢?那个一定要弄死我的家伙,到底是谁呢?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一颗耀眼的光头。
小和尚说:“师父,竟是你?”
师父含笑说:“是我。”
小和尚说:“师父,我和你无冤无仇。”
师父说:“我是被贬下凡的天神,这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你必须因为舍身救人而死,才会在死后成神。我是你的前世魂,你是我的今世身。为了重生成神,我将你困在那座破庙里整整二十年。”
小和尚说:“师父下手真狠。”
师父说:“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和尚说:“云华呢?”
师父说:“她是计划外的产物。”
闪耀的光头离去了。
小和尚醒来,发现自己额上的伤口,长成了一只眼睛。
11
自从有了第三只眼睛,小和尚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了。
他收养了一只濒死的细犬,由于叫声响亮,吵得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邻里街坊,尊称它为哮天。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庙宇,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大家称作了二郎神。
这一日,二郎神遛着哮天犬,巡游至一座山上。在那里,他遇见了七个熟悉的人。
二郎神说:“咦?你们几个还没走呢?”
七兄弟说:“你还有脸回来?办他!”
一通混战过后,七兄弟趴下了。
二郎神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几个怎么了?”
七兄弟很倔强,气哼哼回过头不看他。
后来,山匪忍不住了。他说:“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云华吗?”
二郎神说:“是很抱歉,可我救不了你们的大姐大。”
山匪说:“你都忘了吗?”
七兄弟站起来。
二郎神仔细一看,他们竟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二郎神说:“这到底是……他猛地一个激灵,透过额上的第三只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轮回。”
一世,他被贬下凡,为自己重新设计了一条封神之路,山匪、秀才……那一世他是无恶不作的山匪,却救下一个少女。那一世他是作死的秀才,却有青灯前来报恩。那一世他是还俗的和尚,却有痴情的小姐困住他……
够了!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轮回里的他发问。
少女答:“天神都是没有心的,借你的心玩玩喽。”
“好玩吗?”
“好玩。”
“可以还给我了吗?”
“你没有发现吗,我们的心已经长在一起了。”
二郎神捂住了胸口,心还在那里。他低下头,看见那颗心却是破裂的。
原来云华被天神擒走那天,她主动割开了自己的心。
二郎神回过神,俯下身,拜了拜七兄弟。
七兄弟说:“前世已了。如今,我们是你的七情六欲,你的今世心。”
二郎神说:“云华呢?”
七兄弟说:“她还带着一点点残心,只记得这一世的事情,于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相公和孩子都死了,后来患了失心疯,流落到凡间,便失踪了。”
12
“我不要成神了。”二郎神说。
老和尚歇斯底里:“我是你前世魂,你是我今世身。哪有身不听魂的道理?”
在一旁的七兄弟若有所思:“想必这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吧。”
七兄弟被拍向银河系。
二郎神沉默不语。
老和尚说:“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晚了。我会在你的第三只眼里监视着你,我不能让你毁掉我的理想。”
13
二郎神有时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时差的。
他总是赶上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比如带着厌恶和云华成婚,比如带着思念升天成神。他知道,自己还留恋着这个人间,于是在封神那日,他在封神榜上写下:“听调不听宣。”
玉帝啧啧感叹:“这位壮士,可真有个性。”
二郎神的第三只眼动了动。
玉帝打量着二郎神,说:“你有三只眼睛,以后寡人就叫你阿三吧。”
玉皇大帝是一个忧伤的男人,他明明公正廉洁,却总被西王母散播两人之间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还有不少青春期的女儿,叛逆、思春,隔三岔五从凡间给他带回来吃软饭的小白脸。
二郎神记得,云华就是他的亲妹妹。
有一天,二郎神路过他的玉辇,看见这个男人坐在车里,神情落寞地看着远处。
二郎神说:“大叔,想什么呢?”
玉帝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说:“阿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在三千世界里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二郎神说:“不知道。我有三只眼睛,大概,就是为了能多看一些人,多记一些事吧。”
玉帝说:“你有没有帮我记着我的妹妹?”
二郎神说:“我都记着。记着你下的令,记着你打上门来,记着你亲手把她关在九幽之上。”
玉帝说:“我也记着。记着你百般嫌弃,记着你落荒而逃,记着你先放开的手。”
玉帝突然朝他挥来一拳,两人顿时扭打在一块儿。呼喝着,老君望月,猴子偷桃。不许打脸,你丫赖皮……
终于,他们打够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玉帝说:“我明天还上朝的,你还真不留手啊。”
二郎神冷笑:“你很热爱上朝啊?”
玉帝说:“我爱啊。我爱这三千世界。我是玉帝,我要爱不容许神人相爱的天条,要维护高高在上的天威。我要爱的东西太多了。我好羡慕你们,只要爱一个人就够了。”
二郎神说:“你的妹妹就不配你爱吗?”
玉帝说:“我尽力了,我偷偷放走了她。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座山,一座庙。走之前,她留了一句话。”
“什么?”
“不后悔。”
14
二郎神在天宫浑浑噩噩地活着。有时他会下界去做一些好人好事。人们想要感谢他,二郎神却总是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
没有人见过。
“那位姑娘欠了你多少银子呀?”他们问。
二郎神沉默了。他想了很久,说:“是我欠了她七百年。”
那几年,天宫不太平。一只叫作弼马温的猴子,在天宫闹马农起义。
猴子杀上来的时候,玉帝望着猴子,对它说:“当初是我放了你一马,现在,是你打死我的时候了。”
猴子挥棒就打。
二郎神匆匆赶来,和猴子交战在一起。他刺出一戟,被猴子挑开,猴子回身横扫,金箍棒停在二郎神的脸上。
猴子说:“你没用心。”
二郎神愣了愣,说:“你打死我吧。”
猴子说:“你们两位,爱好都有点独特啊。”
猴子高高举起金箍棒。
轰然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的一个巴掌,将猴子压了下去。
二郎神抬起头,愣愣地看天。佛性的光芒笼罩着废墟,也笼罩着他。
天神们钻了出来,瑟瑟发抖地问:“猴子死了吗?”
佛祖凝视着大地,说:“不,不一定,猴子随时有可能重来。”
二郎神只是愣愣地看他。
佛祖说:“抬起头来,年轻人。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二郎神说:“我想,那座山头,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它没能要我的命,那让我去监视它吧。”
他的第三只眼睛发出不甘的怒吼,却被天神们用赞许的目光淹没了。
15
后来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有一个小和尚让老和尚讲故事。
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只眼睛已经干枯许多年了,就像很多故事里模糊了的细节一样。那么,他应该讲点什么故事好呢?
老和尚说:“徒儿,回到山下去吧,你我都不是修行人。”
小和尚惊讶地说:“师父,您已经知道了?”
老和尚说:“弱水三千,有一个人在等你,挺好。”
小和尚像个二百五一样,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下山去了。
老和尚走到高处,远远看着他们。
玄奘,你师父让你还俗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问那小和尚。
是的呀。
以后打算做点什么呢?
去远行吧。我听说山的那边,有一只猴子,山的后边,有一只猪,再后边,是一个练举重的猛汉。还有更远的地方啦,藏了好多好多有意思的经书……
他们交谈着走远了。
16
二郎神越来越老了。
自从徒弟走完了西游,又有许许多多的人,慕名来到山上找他拜师。沉香、哪吒、红孩儿、快要饿死的朱元璋……
二郎神有时会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真的那么好为人师吧。每隔一阵子,他就会对徒弟们说:“还俗去吧。”
当孩子们快乐地奔下山,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
孩子们回过头:“怎么了,师父?”
他说:“记得把师父的故事,告诉别人。”
就这样,孩子们带着故事,去了别处。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小和尚,喜欢听老和尚讲故事。小和尚长大了,在等一个小仙女回家。
后来的后来。孩子们变成了大人们,大人们有了新的孩子们。于是这个故事一遍一遍流传着,于是中原大地上,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小和尚,在等一个小仙女回家。
17
后来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雪花飘落。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女人大声说:“喂,踢馆啊。”
没有人回应,女人好奇地推开门,院子里,坐着一个泡茶的老和尚。
她说:“你就是那个和尚?”
他抬起头,问:“传说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她说:“三头六臂啦,能打十个啦。没想到,年纪这么大了。”
他摸摸老脸,说:“年轻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她愣愣地说:“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上去,扶住了她。手心相碰的一瞬间,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风霜渐渐褪去了,皱纹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他们搀扶着,走进院子。松树,窗台,拐杖。那个点着青灯的厢房,那个许久没有衣服晾晒的晾衣架,以及松树底下,浮着七个葫芦瓢的水缸。它们全被铺上了一层白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这座小小的破庙。
他说:“你回家了。我把这些年的故事,全部都讲给你听。”
18
于是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小和尚,和小仙女住一块儿。
三千世界,多奇怪。
多少该不该、爱不爱。
春风吹得游人醉,野草峥嵘又易碎。
几年离索人世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和老仙女住一块儿。
你嫌我鹤发鸡皮,我笑你鬓已星星也。
不要笑,不要笑。
繁华也枯槁,人世也枯槁。
春风还在吹,野草会复生。
回过身,我们还是牵着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