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顾念想得有些出神，竟没察觉到那病榻上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皇上虽是躺着，丝毫不能动弹，本是没有生气的双眼，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他看着顾念，眼珠十分明亮，完全不是刚才的那副模样。
“你来了。”
从他的喉间，发出了一十分沉闷的声音，顾念不会知道，于他而言，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是多么的艰难。
他已到了不能进食的地步，必须依靠其他人才能咽下那些药粥。
简短的三个字一下将顾念拉回现实，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两鬓白发，哪里还有当初英姿飒爽的模样。
现如今，他仿佛一个被时间丢弃的孩子，遗落在角落里，随时都会离开。
只是，旁人想尽办法的维持着他的生命，于他而言，却是极大的折磨。
顾念不知皇上心中想法，皇上心思亦是千回百转，皆是猜不透的。
“臣妾路过长生殿，本是没有皇上口谕，是不能进来的，没想到能遇到那侍人，这才能见到皇上。”顾念淡淡的说道。
皇上口中的“你来了”，包含的太多，他等的人不是顾念，而是其他人，而这长生殿，更是无人问津，顾念竟是来了。
只见，顾念将手放于皇上手腕处，那手虽是冰凉，但脉搏还在，并不微弱。
皇上中这冰虫之毒，已有三年，如今这冰虫之毒似乎更重了。
在这期间，似乎有人在皇上身上又下过一次毒，却不知是谁。
他身为一国之君，能统领全国大小事宜，却无法顾及自己的身体。
顾念虽明白他的处境，但她并不是皇上，自然不能体会到这份辛酸。
两人沉默。
皇上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顾念想听的，无非是皇上的心里话，却只看到皇上脸上表情，但这毕竟是人的面容，也是能掩盖自身情绪的。
而皇上是身处怎样的情况下，却是这样的笑意，究竟是何种事情，竟会让皇上笑？
也许那笑意并非是开心，也许是无奈。
“皇上，您可知道下毒之人的线索？”顾念忽然问出了这样的一句，她想知道在皇上身上下毒之人和在青儿身上下毒之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若知道，皇上您就眨一下眼睛，若不是就不眨眼睛。”顾念将自己心中所想，以另一种方式说出。
这本是一件事，若是找到了那下毒之人，皇上的毒也可“迎刃而解”，那青儿也不会冤死。
只是，皇上听完顾念的话，却未有任何反应。
莫非皇上没有听到？还是根本不愿意回答？这下毒之人究竟和皇上有怎样的关系？是和皇上十分亲近的人吗？
这些可能，一遍遍的出现在顾念脑海中。
顾念不禁想到顾承言的师傅，将世间之毒用到极致。
而顾承言是其徒弟，苏云亦是。
顾承言为何要苦苦跟在皇上身边，而苏云为何要放弃自己的江湖生活，来到这深宫中，若不是那师傅的命令，他们怎会？
只是，这神秘的师傅究竟是何人？和皇上又有怎样的牵扯？
一瞬间，顾念似乎记起什么。
苏云曾对顾念说过，这师傅是女人，若她的师傅曾和皇上发生过什么，那皇后和皇上只见无法逾越的鸿沟，亦是能解释的。
若皇上有负于她的师傅，这用毒高手自然能将冰虫之毒放于皇上体内，她既然能培养出顾承言这样的人，又有苏云易容造诣极高的人，相比之下，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若这一切真如顾念心中所想，如今皇上病重，已回天乏术，这两个女人看到他这般模样，又是怎样的心情。
这后宫中的女人，亦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因爱生恨，甚至能葬送自己心爱之人的生命。
但这都只是顾念的猜想，无任何证据可言。
只见，那病榻之上的男人已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安然入睡。
既然她无法从皇上这里得到任何有关于冰虫的消息，便只能在青儿身上下功夫了。
一国之君，即将不久于人世，诺大的寝宫之内，却是这般冷清。
她不禁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当所有人都觊觎着皇位时，却不能明白这位置的苦楚。
皇上只是闭着眼睛，呼吸十分微弱，此时屋内寂静得很，周围虽有火炉，但因这屋内的黑曜石，散发着阵阵寒气，加之两人静默无言，他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那苍白的头发，好似一具死尸。
顾念知道皇上不想作答，便微微身子离开了。
只是，顾念走后，皇上立刻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眼底竟泛起了泪水。
皇上的病情和青儿的死，本是天差地别，却因为这冰虫之毒而联系到一起，一个是赤国的君主，另一个是后宫中不起眼的侍女，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虽说顾念经历过冰虫之毒，亦是如此，却是“存活”下来。
当她走到那黑曜石屏风旁时，那寒气扑面而来，本是炎热的夏季，却让顾念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这巨大的黑曜石，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一年之前，在皇后的提议下，这后宫中的妃子去了大理石，名为皇上祈福，却是无果。
只是，这种寒冷的感觉，不就是大理寺带给自己的吗？
虽进入那藏书阁并非顾念本意，却意外的发现了冰窖的存在。
距离皇宫数万里开外的地方，却存在这样的一个冰窖，实在是匪夷所思。
遗憾的是，她并未在那冰窖之中发现冰虫的痕迹。
正是这样东西，让皇上卧病三年，让顾念经历了一年的折磨，也给青儿的死蒙上了一层谜团。
也是这不过豌豆大小的冰虫，让这朝中大乱，皇子明争暗斗，甚至不惜“自相残杀”。
一小小的冰虫足以让朝中暗流汹涌，看上去不过是一条小虫子，却能翻云覆雨，弄出这么多乱子。
青儿死了，明明是死于钝器所伤，却在体内发现冰虫之毒，便是这样的偶然。
不知怎么地，顾念走出长生殿时，竟有种不好的预感，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皇上那苍老的容颜。
······
不出几日，顾念始料未及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清晨，顾念像往常一样，在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之后，便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此话的是萧凌儿。
若是平常，顾念本不会在意的，但此刻她的心中，总有层阴影笼罩着。
“你说的可属实？”顾念轻声问道，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转瞬即逝。
萧凌儿并未回答，只是一脸木然的看着顾念。
“怎么会？”顾念暗暗道，她前几日才去了长生殿，那侍人才说皇上好转，尚且能进食，根本不可能······
“顾念，发生什么了？”南宫灵一脸疑惑的望着顾念，她不知萧凌儿和顾念口中所说，究竟指的什么。
旁人亦是没有点破，其他几位妃子加快了离开了的脚步。
顾念并未回答南宫灵的问题，只是拉着她往莲心殿的方向走去。
“灵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皇上可能不行了。”待她俩到了莲心殿后，顾念直接将她带到寝宫内，十分小心的说道，青儿才逝世不久，如今她又要面临皇上即将离世的消息。
顾念担心南宫灵会承受不住，毕竟在顾念的眼中，她还是一个孩子。
“这·······”南宫灵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心中的大英雄当真是要走了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上真的去了，赤国必须另立储君，这朝中大臣，还有那三位皇子又该何去何从。
只是，等她们刚踏出坤宁宫的那一刻，皇后便下了懿旨，宣那三位皇子进宫。
这皇宫中，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亦是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有些人已经在做打算，这皇位究竟会落在哪位皇子身上，毕竟皇上不行了，却口不能言，那病榻上，只要指向谁，便是这赤国的皇位了。
自古以来，皇位传给长子，也可立贤……
只是，皇上早已将朝中政务交托给大皇子，但三皇子勇于骁战，亦能为赤国出征。
十几年前，赤国和玄国之战，亦是需要三皇子这样的将士。
现如今，赤国和玄国仍处于紧张状态，若爆发战争，大皇子恐怕是不能胜任的。
相比于其他几人，二皇子竟是立贤不立长的不二人选，其背后是朝中忠臣，无论是兵权，还是其他，都更胜一筹……
放眼朝中，群臣似无多大动静，却似那平静的水面，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此刻，水下有三条大鱼，必须选择最为强大的那一条鱼，大鱼吃小鱼，若选错了，便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但，皇上选中的那条鱼，是哪一个呢？
宫中的人，大多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们在等一个结果，亦是在等一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