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门眼处的灯笼如风中之烛,摇曳着,忽明忽灭。
郭成叹气道:“不大好,近来公子染了风寒,有一半国事都是璟王代为打理。”
穆清雨心中大颤了几许,她顿了顿,问道:“竟然病到了此等地步?”
郭成垂眸,而后道:“公子虽不知我能遇到娘娘,但他曾说我若是有机缘能见到您,一定要代他向您说一句话。”
郭成真诚道:“齐心同所愿,定不相负卿。”
穆清雨寻了椅子坐下,仰头道:“你若是见了公子,也替我转达一句话。”
穆清雨拿起他桌上竹叶包的饭团,垂眸道“不,算了,我要亲口告诉他。”
饭团是用糯米捏的,里面包了煎过的鱼腥草,简直一贯了郭成的黑暗料理之风!穆清雨咬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如意郡君则比较幸运,她的饭团包了青梅子酱,瞧起来酸甜可口,十分美味的样子。
“可若是娘娘一时片刻见不到公子,这话岂不误了时候?”郭成舀了碗清水,放到她面前:“不如娘娘写方小笺,臣下得了机会,好帮您送过去。”
“也是。”穆清雨扬眉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我若得不到机会,你便直接与他说便是。”
郭成闻言便拉了凳子,端坐在她面前,等着她的金口玉言。
只听穆清雨道:“你叫他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然则常天有不测风云,若是他不小心死了,每年清明。我都会与我夫君去祭拜他的。”
“娘娘的意思是……”郭成疑惑问道。
“我自然会改嫁,总不能守着个死人过一辈子吧。”穆清雨面上带着笑意道。
郭成:“……”
如意郡君嚼了口饭团,哈哈笑道:“这句话好!我要记下!”
穆清雨:“……”
大昭城,城墙之上。转眼已是七日后。常珝负手立于城墙之上,三七跟着大监抱着手炉和大氅缓步跟着他。
城墙上刮着列列的风,天气虽仍旧寒冷,城墙之下却有百姓在跪拜歌颂大昭。
常珝看到这景象微微弯唇,忽的又有些怅惘:若是此情此景,能与沅卿一起看到,委实大好。
他转身冲大监淡淡开口:“西陵皇子郑琊,何时登基?”
大监低眸拢袖:“国丧过后,不日便会登基。眼下西陵礼部,正在选黄道吉日。”
“太医院的药叫他们晚上送到凤台宫。朕今晚去那儿歇息。”常珝默然点头道。
三七咬了咬嘴唇,抱着大氅上前道:“皇上一会儿还是披上这个,别着了风。”
常珝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大氅,披到身上冷然道:“也是。”
半柱香后,三七先到了凤台宫。皇上这几日几乎每日都要宿在这凤台宫里。他先到,也可以先将暖墙打开。
他走至殿门,从怀中掏了钥匙预备将新换了锁的殿门打开。天色漆黑,他摸摸索索的开了半天,也未打开,不由有些烦躁。
三七跺了跺脚,忽的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人低声道:“把门开开,退到一边去。”
三七战战兢兢地回眸望去,那人又用手中之物敲了他的脑袋:“看什么看,叫你做什么,照做便是。”
三七背过身去,琢磨着陛下也快来了,不如便拖上一拖,瞧瞧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再次微微回转了头,只听另一个声音道:“三七?”
三七内心打鼓,这来人竟然还带了同伙,同伙竟然还认识自己?这下怕是不好脱身了,搞不好他就要断送在这二人手中。
他正脑仁飞传,寻思着脱身之计,忽觉得刚才叫他的声音带着洒脱,又含了温意,听起来十分熟悉。
他扭过半个身子,倏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惊喜道:“是您?”
穆清雨点头微笑:“是我。”她轻轻拍了如意郡君手上的长笛道:“姑妈,这是以前我宫里的,是自己人。”
如意郡君收了长笛,轻笑道:“那我在惜春阁那边的废墟等你,那里传说闹鬼,没什么人。”
穆清雨一面拉了三七的袖子往殿内拽,一面应道:“好。”
月白风清,万籁俱寂。偶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擦过耳畔。
穆清雨手中拎了个二层木质食盒。食盒之内放着刚煮好的娇耳,热气腾腾的冒着热气。
她把食盒打开,嘱咐道:“一会儿皇上来了,你便拿着个给他。”
三七把食盒打开,一层是一盘娇耳和一碟醋,娇耳似弯月,各各玲珑剔透,醋汤攒鼻,可见少许红油蒜碎飘在上面。
二层是竹荪嫩鸡煲,装在一个石锅里,还在冒着泡。竹荪芳香、鸡肉流油,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穆清雨介绍道:“上次瞧着皇上喜爱吃竹荪,便多做了一个菜,里面捣了蜂巢和莲藕,味道挺不错的。”她接着嘱咐道:“让皇上先用娇耳,凉了就不好了。”
三七狐疑:“娘娘,您不与皇上见一面么?”
“要见一面,我先去取凤印,然后便藏在这后殿的狗屋里,等皇上睡下了你便过来敲三下门。”
狗屋从外面看还是一样的富丽堂皇,穆清雨弯腰打开门,便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几许。
偌大的狗屋里养了很多只猫儿,白花的、黑花的还有几只纯白的。
有只小奶猫耳朵尖尖,通体纯白,见她推开门,便“喵!”的叫了一声。
她愣了愣,那小奶猫就蹦着过来开始舔她脚上的靴。小猫儿眯着眼,一张小脸儿圆嘟嘟的,穆清雨来了兴趣,蹲下身来挠着小猫的下巴。
小猫儿睁开蓝曜石一般的眼睛看了看她,便再次眯起了眼睛,用温热的舌头舔起了她的手。
穆清雨一面觉得有趣,一面又觉得这小猫儿的舌头像砂纸一样粗糙……她甩了甩手,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而后把小猫儿举起来对着它道:“你们一家猫,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住进来的么?”
“这一家猫,是朕养的。”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道。
穆清雨回眸,见常珝裹着她缝的那件大氅,带着些许的愠色正定定望着她。
三七自常珝的身后探出头来,抿唇抱歉道:“娘娘,实在对不住,皇上看到那吃食一眼便瞧出来是您做的了……”
穆清雨未言语,一双眼睛若走失的小兽,就这样望着常珝……
他好像,真的削瘦了不少……
只听常珝面容平静道:“皇后是打算撂下那食盒便离开这大昭宫,至此也不愿与朕相见么?”
穆清雨搓了搓鼻子,小风过耳,吹拂着她的发梢。她本想就这样静静凝着他,瞧着他,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可被风一吹,眼泪便不知怎得流了下来。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垂眸道:“没有,臣妾其实特别想你……本想着等你睡了,便去偷偷瞧瞧您的。”
常珝叹息,解下身上大氅裹到她身上。而后蹲下身子,自怀中抽出手帕替她拭了泪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哭。”
她接过他手上的帕子擦了两把,瞅着那帕子抽泣道:“这该不会是哪个嫔妃送给您的吧?”
常珝本面带宠溺的哄着她,闻言一张脸便抽动了几许,他咳道:“你仔细瞧瞧。”
手帕是月蓝色的,上面绣着一只鹤的翅膀,帕子的右上角歪歪扭扭绣了一个“浣”字。
她想起来了,这帕子……是她用之前绣大氅时失败的边角料做的……
她含了笑微微道:“这些日子,臣妾总是在想您对我的情意到底是怎样。他们都说您对我好,宠我……不过是帝王之爱罢了。”
穆清雨仰眸:“可臣妾觉得,似乎不是那样……”她带着探究之色瞧着常珝,等着他回答。
常珝低笑:“这后宫女子皆期盼着帝王之爱,皇后不盼着么?”
见她要生气,常珝上前拥住她,自她耳边道:“朕前些日子上了回南市,见到一对寻常夫妻领着他们的孩子。男子怀里抱着他们的女儿。女子手中牵着他们的儿子。”
“朕突然艳羡了起来,那晚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变成了那对夫妻,住在一个小乡村里,儿女成群。烟雨蒙兮时,朕便拥着你看细雨,出了太阳,朕便牵着你晒日光。”常珝静静道。
穆清雨轻轻推开他,抬眼时眼中的泪便跟着滑下来,她努力展颜露出笑:“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常珝,可那样的日子并不属于你我,你是王者,应为国为民才是。”
她叹息:“我在沿途听了很多话,百姓说你生了病,皇位都不保了……你总不能只想着与我闲云野鹤……我来这,主要是提醒你,璟王已经不是原来的璟王了。”
常珝勾唇:“沅卿想到的,朕自然晓得。但于朕来说,你安好,比这天下重要。”
“那臣妾岂不成了红颜祸水了?”穆清雨鼓起脸:“您这样可不行,说好的一统天下呢?”
常珝帮她顺了顺头上翘起的毛,挑眉道:“红颜倒是算不上,沅卿顶多是个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