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凄厉嘶声,吕纯阳,纳命来!
一道阴冷的黑影森然前来,我又怎敢大意,连忙挥剑抵挡,虽然运不起星宿真元,却以万剑河山招式迎敌。长剑从黑影中透体而过,那道黑影一声嘶叫,化作一团黑雾,隐匿了去。
当日在桃山,我已将封万里铁剑归还,后来被关入天牢后,随身之物被狱卒没收,张幼谦花了重金将其赎回,然而除了《盗得经》、羊皮外,其余东西都被狱卒瓜分了去。
逃命之时,张元敬见我没有趁手的兵刃,将其佩剑解下送我,我担心身份敏感而牵连与他,并未接受,遂沿途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把铁剑,据说是藏剑山庄所制,后来看到锻口处刻着“臧剑山庄”,才知买到了西贝货。
这道黑影当年虽是魔教高手,然而毕竟肉身已灭,神魂又经百年,戾气虽有,却并不浓烈,而我所施展的万剑河山,又是天下第一正气之剑,是故那黑影并非我对手。
其余众黑影见我一剑斩散他们同伙,纷纷后撤,虽然张牙舞爪、形容恐怖,却不敢上前。
三百年前被人斩灭肉体,如今再被斩灭神魂,那岂止是得不偿失,简直就是倒了三百年血霉了。
就在这时,石道尽头,忽然发出一声咆哮。咆哮声很低沉,却如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似乎充满着无尽的幽灭之意。
我心神受到这声咆哮声冲击,忍不住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那些原本后退的黑影,在这声音后,如发了疯似的,向我扑了过来。
纳命来!
我心中叫苦,挥舞长剑,以万剑河山招式迎敌。当日在琅琊阁学到万剑河山剑意之后,经过几月修炼,只悟出了前面八招。今日迎着这些魑魅魍魉,一路杀将过去,一套万剑河山运用的更加熟练。我一路前冲后突,不多时便将几十余道黑影斩成黑雾。
我暗忖,这些黑影都是活的不耐烦了嘛,这分明是在送死的节奏,然而当我低头看那铁剑时,差点没吓了一跳,原本铮亮的铁剑,如今漆黑一片,如涂了墨汁一般。
我记起第一师兄说过,魔教有一种怪异的功法,人肉身灭后,神魂不散,附在人身上叫做夺舍,附在器皿上叫做移魂。无论夺舍,还是移魂,都能影响原先肉身、器皿的主人的心神,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方才那些人向我扑来,并非要报仇,而是想要借助这柄剑,逃离出这遗落的旧址。
我心中一慌,正想要扔掉这柄铁剑,却见尽头出又是一声咆哮,紧接着,两只铜铃大的红色眼珠从黑暗之中露了出来。
石道之中漆黑一片,所以这赤眸在显得十分碍眼。赤眸之后,一个丈高、浑身黑雾缭绕,羊首牛身猪蹄的怪物出现在我眼前。
如白宠于黄阵图,这怪物应是屠龙阵的守阵兽。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哈哈一笑道,黑夜给了你一双眼睛,而你却得了红眼病。这位羊牛猪兄,我看你眼睛这么红,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我认识一个神医,不如给你引荐一下。
那怪物又是一声低吼,呜呜两声,前蹄向前一躬,赤眸如同燃烧起来,周身缭绕的黑雾弥漫在石道之中。
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只有两只赤眸。
我心中一凛,原来这怪物的境界,竟也能创立出属于自己的空间,也就是说在三境之外了。
张幼谦对逍遥二仙道,两位仙老,我看老苏在里面撑不住了,你们还不出手帮忙?
逍遥二仙道,这些魂魄当年都是我们的同门,被屠杀后戾气积郁不散,这黑麒麟当年是圣教神兽,如今也成了如此模样,我们袖手旁观已是不忍,又怎能出手对付他们?三宝既然是吕岩剑法的传人,那就让他自己处理,也算对陈年旧事的一种了结吧。
我被困在黑麒麟自身空间之内,整个夜空一片黑暗,唯独两只红色眼睛,悬于半空之中,如神怜世人一般,漠然的注视着我。
在这个空间内,我体内真气失效,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威压之下,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渐渐的,也分不清究竟是在哪里,天空中那赤色眼睛,也变得暗淡起来。
黑麒麟忽然张口了,你好。
我闻言一愣,你是谁?
黑麒麟道,我是苏犹在。
我哈哈一笑,这么巧,我们重名。
黑麒麟道,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我,你也是是你。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冷笑道,欺负我没学过哲学是嘛?
黑麒麟道,其实我是本我的苏犹在,你是自我的苏犹在,还有一个超我的苏犹在,并没有出现。你是冥界之子,这是本我的苏犹在,你又是人类所养,这便是自我的苏犹在。
我说你说得太复杂,我听不懂。
黑麒麟道,你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懂。
那你还跟我说这些废话?
黑麒麟说,这是一个姓弗的朋友托我转告你的,还说你若能明白,还则罢了,你若不明白,那就把它当成一个隐喻。
我奇问,隐喻?
黑麒麟道,对,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注)
我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明即是暗,黑即是白,万物皆有妙法,万事皆有其度,因循自然而盈道,背离法度为亏德……
黑麒麟道,你说得太复杂,我听不懂。
我说,你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也是胡诌的。
黑麒麟无语。
我问道,我可以走了嘛?
黑麒麟道,可以。
我又问,你可以死了嘛?
黑麒麟道,好的。
迷雾尽去,漆黑尽无,我猛然惊醒过来,却见自己躺在一处破落的大殿之内,徐若男、张幼谦满是关切的望着我。
方才经历的一切,那么真实,却又如梦幻,难道都是幻觉?我问道,这是在哪里?
徐若男道,这里便是当年我圣教总坛了。
张幼谦道,老苏,好歹你醒过来了,刚才你全身发热,浑身冒汗,乱言乱语,差点没吓死我,我还以为你烧坏了脑子了呢。
我问,我说什么了?
张幼谦道,你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不是你了呢。
我点点头,我确实不是我了,我只是三个我中的一个。你看到的我是本我,你看不到的我是自我,还有个一个超我,那才是完美的我。
张幼谦转头对徐若男道,徐教主,我在京城认识一个名医,擅长金针度穴,要是老苏这病治不好,我还可以介绍不少年轻的才俊给你认识。
徐若男冷冷道,滚。
她站起身,不知何时手中拿出一根金针,说了句,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金针度穴。
说罢对着我就扎了过来,我哎哟一声,你扎我干嘛?
徐若男问,你是谁?
我老老实实回答,在下盗圣门西门吹灯门下第七弟子,南江湖司总捕头苏犹在是也!
徐若男看着张幼谦,张幼谦竖起大拇指道,我服!
我环顾这座大殿,穹顶高达七八丈,殿内约有数十亩之大,除了方才那石道,四处各有一门,通向未知。
大殿四极,各放着一尊一丈高的石像,其中三座被人齐齐削掉了半截身子,从断口处石痕来看,这三座石像应该是一剑劈落。
墙壁斑驳不堪,南墙之上隐约画着一些人物画像,只是年代已久,早已看不清楚。
大殿正中央是一处凸起的石台,应该是摩尼教当年祭天之用。
我问徐若男,这里就是当年摩尼教总坛?
未等徐若男回答,却听逍遥二仙叹了口气,哎,当年咱们圣教如何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
无眉鬼指了指其中一个位子,道,面瘫怪,当年咱俩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谁,都想坐上这第十七把交椅,到现在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面瘫怪也感慨,我们争了一辈子,也没见你赢过我!
无眉鬼道,放屁,这些年来,老子就没有输过!不信来比一比。
两人开始矫情起来,从比武功到比轻功,从比撒尿远近又比到了一顿能吃多少鸡蛋,结果比了一个半时辰,竟然不分胜负。
期间,徐若男一言不发,脸上含笑,望着他们,似乎就像是在看两个淘气的孩子,正在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本正经的争辩一般。
终于,两人累了,停止了争论。
徐若男道,恭喜两位长老,悟出了天人交感境。
我见两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看上去不在那么膈应,而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了。
无眉鬼叹了口气,好了,比了这么久,我算了算,我胜了三百一十次,你胜了三百一十次,还是没有分出胜负啊!
面瘫怪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再来比一个,你敢不敢?
无眉鬼道,比什么?
面瘫怪道,死的快!
无眉鬼道,怕你不成?
逍遥二仙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吟诵道:
世人皆羡神仙好,神仙哪有我逍遥。五湖四海跣足尽,钱塘江边望秋潮。
世人皆羡高官好,高官哪有我逍遥。高头大马堂前坐,双眼一闭皆空寥。
世人皆羡金银好,金银哪有我逍遥。浮生只为钱财累,终了坟头三寸草。
世人皆羡鸳鸯好,鸳鸯哪有我逍遥。三生石畔一缕魂,至今不过奈何桥。
徐若男眼中含泪,向逍遥二仙跪了下来,道:多谢两位前辈成全!
逍遥二仙道,今日来到此处,也算是落叶归根了。这一首《逍遥游》,便当时我兄弟二人来此人间游戏一遭送给你们的赠礼吧。
说罢,两人对视,大笑三声,气绝而亡。
与此同时,无数道白光从两人身上泛出,将整个苍穹大殿照的灯火通明,白光拂过,原本斑驳的墙壁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早已掉色的壁画,也逐渐鲜艳起来。
整个大殿,如时光倒流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着以前的旧貌。
大地开始轰鸣起来,屠龙大阵,逐渐苏醒过来。